第三十章 空情长叹
夜半子时,大地一片漆黑。老树寒鸦相衬荒郊废墟,一派萧条。微弱的火光还在孤独的燃烧着,不时响起轻轻的噼啪声。 外伤内疾,许若水伤重如斯。裴冲与许秋师姐弟两人轮番度使真气,却终是毫无用处。 只见许若水睁着疲惫的双眼,盯看着这两个最为心爱的弟子,竟是和蔼一笑,虚弱道:“冲儿,秋儿!不必再费力气了,以后……以后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一定要好生活着!” 裴冲眼见许若水全身大小伤口不住流血,自知无力回天,听罢不由蹙眉连连叹气。而许秋早已哭作泪人,只紧紧抓住师父毫无力气的双手,泣道:“师父……你不要这么说,你一定会没事的……” 许若水凄然一笑,运起残力捏了捏许秋的小手,道:“丫头!你随我飘荡江湖二十年,真是生受你了!唉……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 许秋泣不成声,闻言只是连连摇头。只见许若水费力抬起手臂,仿佛察觉不到被刺穿的手掌疼痛了。染血的手儿轻轻抚了抚许秋耳边的耳坠,笑道:“你从小到大,我就只送给了你这么一件首饰,你……喜欢么?” 许秋闻言禁不住悲从中来,大哭道:“喜欢……我很喜欢,师父……” 许若水凄然一笑,眼中竟攀上慈祥,溺爱看着许秋,道:“丫头,我也是无奈之为啊,你……你可莫要恨我,我会很伤心的!”言及此处,两行清泪竟然潸潸洒下,她的目光眺向东方的遥远之处,轻声念道:“中谷有蓷,暵其湿矣。有女仳离,啜其泣矣。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裴冲与许秋师姐弟眼见师父眼神愈见涣散,不由的肠慌腹热,心头骤紧。许秋连忙紧紧抓了抓许若水的双手,生怕一松开,就再也握不住了一般,道:“师父,师父……徒儿得师父养大,含辛茹苦,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恨你啊!若不是师父不忍我襁褓之身冻饿街头,秋儿哪里能够活到现在啊……” 许若水惨然一笑,似有无限感慨,却终是张口无言。少顷,她拉过裴冲的手,将之与许秋的手握在一起,道:“冲儿,我好生对不起这丫头,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她!我死之后,你们把我……你们把我火化,将我的骨灰带到东海蓬莱图腾岛,我想在那里落叶……落叶归根……” 许秋闻言只是哭泣摇头,仿似难以接受。而裴冲唯剩怆然,哽咽道:“师父……你坚持住啊!冲儿还没有好好尽些孝道,您怎么可以就这般去啊……” 只见许若水淡然一笑,目光渐渐凄迷,不再理会二人,自顾喃喃:“浪迹江湖,只盼萍水相逢。呜呼喟难,却教空情长叹……”她望着漆黑一片的乌空良久,才转眼看向两名弟子,道:“到了图腾岛之后,务必要找一个叫……一个叫‘老王八’的人,告诉他……告诉他……” 她的声音竟而越来越模糊,嘴角陡然溢出一道凄美的鲜血,再无声息了…… 裴冲怔住了,他看着师父那痛苦中带着凄楚的微笑,那安静的模样,脑海中竟一时空白。许秋却如锥心一般失声痛哭起来,连声道:“告诉他什么啊?师父……你快说啊……”只是任凭她再怎么喊叫,许若水却再也出不得声了。只留下那撞入心间的哀嚎,让人忍不住跟着落泪! 旷野中的风刮起来总是肆无忌惮的,虽然此季的风儿很暖和,但那呼呼的声响却让人心烦意乱。 一望无际的芳草地淹没在夜色下,或许只有那一点并不旺盛的火堆陪着它,才让它并不算是太过孤独吧! 火堆上架着一只快要烤熟的兔子,一身黑衣的独孤静静的望着火堆,一如往常面无表情。他取过两节折断的树枝,加了一把火,单薄的身子向火堆靠了靠,仿佛又温暖了几分。 “快熟了,你……过来吧!” 他的语气竟然不再那么冰冷,反而充斥了几分暖意。话音一落,只见几步之外一条曼妙身影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那少女一身浅蓝衣衫,长相极为水灵,臻首娥眉,实谓佳人,却正是华山剑派掌门华一剑的孙女华蝶儿! 华蝶儿闻言面色依旧冷然,道:“独孤,你莫要以为区区一只兔子便能教我对你消了恨意。哼,你杀我爷爷,杀我偌大华山剑派上下四百人命,此仇深如江海,我华蝶儿不杀你誓不为人!” 独孤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杀我确实应该,不过……你该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吧!”说罢将那滋滋冒油的兔rou吹了吹,撕下了一条腿递了过去。 华蝶儿狠狠的盯了独孤两眼,有心把那兔rou拍在地上,却也耐不过肚中之厄,啐了一口接过就吃,兀自骂道:“你这个魔头,我华蝶儿如今没有本事,若待我日后练好武功,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独孤闻言心中一动,暗忖:“是了!华jiejie一直练不好武艺杀我报仇,定然十分着急……”念及此,不由跟着焦躁,眉头轻皱,道:“姐……你需要我帮你么?” 华蝶儿闻言不禁气怒,寻思:“该死的小黑,竟然如此戏耍我!”当下不去答话,重重冷哼一声! 但独孤却是真情实意,他见华蝶儿久久不语,不由心中急切,然面上却仍是平静如水,淡淡叹道:“既然如此,那以后你想我帮你时,只要说一声便是了!我……我一定帮!” 华蝶儿听罢更气,呸了一声就要喝骂。而这时一阵嘚嘚马蹄声竟陡然自不远处传来,夜色太浓,两人也看不真切,只听得那马蹄声急,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近前。 二人都自疑惑,但也都不是好事之人,看了一眼便不再看。然而那一人一马却直直冲了过来,似乎正是奔着二人之处。二人不禁纳闷,拿眼看去。 人未到声先至,那大马还有二十几丈之距时,便听那马上一声中气十足的嗡声大笑传来,只听道:“哈哈哈……老远就闻到此处香味漫天,俺慌张赶来,果然有好一顿烤rou!”那话声一落,人马便已来到了眼前。 好一条威武大汉!待看时,但见那汉八尺有余,三十上下年纪,生的是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穿皂蓝青红甲,足蹬上顶虎头靴,额前系了一条二虎奔腾金刚环,手上绰了一杆九曲蛇矛点钢枪。一开口声若洪钟,满身子草莽豪气! 只见他咧嘴大笑,将那匹高大壮硕的追云马胡乱撇开,取下一只偌大的酒囊,大喇喇坐到独孤二人身旁,痛饮一口递给独孤,道:“兄弟吃酒!” 独孤本就不惯酒水,此刻更无酒意,只摇了摇头并未说话。那汉见独孤不吃酒水,不由“哎”了一声,自顾吃了两口,看着独孤手中香味四溢的烤兔,禁不住“咕咚咚”咽下几团馋涎,道:“兄弟可否将些烤rou给俺?”
独孤不善言辞,但见他满脸期待,便撕了半爿给他。那汉连忙接了,左rou右酒,一番大快朵颐,连声赞道:“兄弟好妙的手艺,好吃!”他吃了一阵,只觉好生痛快,不禁哈哈大笑,道:“大哥让俺探路,寻些过夜之处。这驴球地方鸟不拉屎,哪里有屋舍了!嘿,只是没想到,这一探路竟探来了如此美味,正好解俺嘴馋!” 这汉子毫不见外,与独孤二人不过萍水相遇,也不问名姓,竟便连连呼喝,倒是爽朗! 独孤不懂得交际,闻言只是默默点头。而那华蝶儿却似乎怔然良久,这汉子虽是格外豪气,但那吃相却惹得她禁不住好笑。 不过华蝶儿虽然是女儿之身,却极为喜爱结交江湖上这等爽快正直之人,当下道:“这位大哥是从何方而来?怎地夜半之时还身在荒野?” 那汉子三两口吃尽手中兔rou,闻言吃了口酒抹了抹油嘴,笑道:“俺本是随俺大哥从山东济州来的,正要去那秃驴山下的英雄大会哩!谁想赶路有些紧了,却误了找歇脚地方!俺大哥不忍众兄弟露宿荒郊野外,就差俺先走,找找有没有落脚的人家,这才遇到你兄弟meimei,哈哈……” 独孤与华蝶儿待听得这人把“嵩山”说作“秃驴山”时,皆忍俊不禁。华蝶儿更是一改多日来的悲闷,扑哧笑出声来,道:“大哥好豪爽的性子,不知尊姓大名,说出来也好让小妹敬仰一番!” 那汉一笑,连连摆手,道:“好说好说,俺便是山东潍县的‘赛翼德’郎铭,天道帮左使先锋郎日月!”他口中虽是说的响亮,但那双灼灼环眼却紧紧盯着独孤手上的半爿兔rou。 华蝶儿闻言吃了一惊,讶道:“原来大哥便是大名鼎鼎的郎铭郎日月,小女失敬!”她心挂门派惨淡,也没有自承来历。 然那郎日月却也毫不在意,只看着独孤吃吃笑道:“兄弟你那兔rou若是吃不下,便交于俺了如何?” 独孤闻言怔了一怔,但他挂念华蝶儿吃不饱,便踟蹰道:“这个……华jiejie还未曾吃得多少哩!” 那华蝶儿眼见郎日月一时面色黯然,不禁轻笑,正要说些话叫独孤将给他,这时郎日月却陡然看见独孤身旁安放着的彼岸刀。那刀透着寒意,一看便知不是凡物。他本就是爱极了兵刃的,见了不由一惊,劈手便拿,道:“咦?好一把长刀,借俺看看!” 独孤神色一变,忙把刀握在手中,双眸透出万般寒光,冷冷看他。郎日月被他一看只觉全身骤冷,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却怪道:“兄弟这是作甚?俺只想借来看看,你却如何这样看俺!” 独孤神色冰冷,道:“这刀你不能看!” 郎日月见他神色不善,听了不由略有些气,腾然起身,道:“为何不能给俺看?俺又不会恶了你的!” 独孤听他语气冲撞,不由杀念微起,淡淡道:“你好生说话,莫要逼我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