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了却心愿还乡梓
得得的马蹄声,响在乡间小路上。 驾车的依旧是查文舜,而先前坐在他旁边的陈翰功,却已经躲到车厢里,去做他的春秋大梦了。 “小二爷,你睡了么?”查文舜难耐寂寞,忍不住冲车厢里喊道。 和预料的一样,车厢里没有任何的回应。 但过了一会儿,查文舜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紧接着,马车骤然一震。查文舜愕然,转过头来,却看到陈翰功已经坐在了他旁边的位子上。 “你叫我?有事?”陈翰功揉了揉鼻子,裹紧身上的棉袍。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天,冷得特别早。以至于毫无防备之下,很多人都中了招。很不幸的,陈翰功就是那些不幸人士中的佼佼者。昨天从广慈寺回来,就发觉自己不仅着了凉,而且还有点儿发烧。 “嗯……”查文舜犹豫了一下。 在永康县不过三天的时间,却让他积攒了一肚子的疑惑。对于陈翰功,和他背后那个神秘的六壬世家,愈发的好奇了。可本来想说的话,在肚子里打了好几个转转,好不容易推到了嘴边,却又被生生的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这些事情到底该不该问,更不知道,如果要问,又该如何开口。 正犹豫间,陈翰功看向他,笑眯眯的说道:“怎么?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你不说话,那我可先问啦。” “你要问什么?”查文舜瞪大眼睛,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嘿嘿,你啊,你啊。我发觉,这个人的情绪控制实在是不怎么样啊,怎么总是这么容易紧张?”陈翰功目露嘲讽,淡淡的笑道,“放心啦,就是个小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你好端端的,没病没灾,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去抽那个签啊?” “没病没灾,就不能抽了么?”查文舜侧过头,试图掩饰心底的不自然。 “当然不能。”陈翰功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倒是让查文舜一阵意外。不禁转回头来,看着他,只听他慢条斯理的解释道,“人的命,天注定,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该躲过的肯定会躲过,你为什么一定要提前知道呢?记得,命是越算越薄,没事的话,不要轻易去求签算命。” 不过是抽了签而已,查文舜那天也就是跟着边虎走到这里,然后心血来潮,就去抽了一根。当时因为抽到了上上签,又听说有贵人相扶,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在乡试中举,而忍不住兴奋地喊了出来。但事后,他并没有真的把这个当回事儿。 此时听陈翰功提起,竟然说得有鼻子有眼。再想想陈翰功那神秘的家境,他不禁又开始浮想联翩。 “喂,你不是当真了吧?”见查文舜一脸陶醉,陈翰功不禁叫道。 “额……我……”查文舜被他突如其来的喊声惊了一下,随即诧异地问道,“怎么?难道……我不应该当真?”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陈翰功简直对这个家伙无语了,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全信,“那就是百年前,广慈寺的住持大师,想起的那么一个敛财的办法。假的不能再假了,你那么当真干嘛?” 人总是这样,对于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可以想出上万种抵制劝说的理由,反之亦然。 此时的查文舜就是这样,陈翰功越是告诉他,那是假的,他就越相信那是真的。并且不吝以最坏的心思去揣度陈翰功的意图,肯定是因为自己输给他做了小厮,他才不愿意放自己回原籍去参加科考的。对,没错,一定就是这样。 “唉,你这人真固执。”所谓五年一个代沟,陈翰功和查文舜,一个十三,一个三十,足足有三个半代沟。在陈翰功的眼中,查文舜的想法,简直是不可理喻了。 查文舜转头看着前面的土路,认真的赶车,同样也觉得陈翰功不可理喻。 两个人一时间,竟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氛围之中。 车行留辙,马过留印。 临近傍晚,义乌县城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陈翰功从车上跳下来,跟着慢行的马车走了两步。看看依旧在耍脾气,不肯理他的查文舜,不禁撇了撇嘴。心中腹诽道:小孩子脾气算个逑啊?没看见那大男人脾气,更难缠。得,你大你有理,我小我错了,还是小二爷迁就你好了嘛。 “行啦,我错了还不行吗?”见查文舜勒停了马车,回过头,惊奇地看着自己。陈翰功突然觉得很有成就感,“呐,这样好了。府试是四月,现在呢,是九月初,这么说来,你还有七个月可以准备考试。一会儿回到家里,我就给你些盘缠,你呢,回家好好准备。如果明年的府试,你考中了,我就把卖身契还给你,咱们的帐一笔勾销。” “此话当真?”查文舜听了,不禁问道。 “当然。”陈翰功笃定的点点头,跳上车子,一边示意查文舜驾车进城,一边补充道,“不过嘛,如果你府试没有中的话……”说到这儿,陈翰功不禁笑得一脸jian诈,“那你那张卖身契,可就算作是死契了。你不是自由身,就不能再参加科举。将来若是小爷当了官儿,也许让你做个师爷。若是小爷不想当官儿……嘿嘿,你就做一辈子的小厮吧!” “你放心,我肯定能中!”查文舜现在是一门心思的觉得自己能中举,小小府试,他还真的没有放在眼里。为了表示自己大度的胸襟,还特意补上了一句,“等我将来成朱紫之贵,荣登朝堂的时候,一定不会忘了小二爷你的。到时候,我必定向天子推荐你。你这个小神棍啊,很适合做国师呢!” 陈翰功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接他的话茬儿。 回到家中的时候,日头已然西斜。 寂静的乡间,四处炊烟袅袅,弥漫着一股子nongnong的饭菜香味儿。 “大哥,我回来了!”陈翰功踏进家门,就大声喊道。却意外的,没有听到回应。 “嗯?”他诧异地皱了皱眉,四处看了看,只觉得家中的气氛好像不大对。 “车卸到柴房去,马牵到马棚,喂点儿精料。”离开这里之前,查文舜还是人家的小厮。自然是上班一分钟,站好六十秒,主家怎么吩咐就怎么是了。强压住归心如箭,遵从陈翰功的吩咐,自去卸车喂马。
看了看查文舜离开的背影,陈翰功深吸口气,进了旁边屋门紧闭的书房。 尽管早有预料,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不禁愣了一下。 怪不得没人答应呢,合着都凑在这儿了。 傍晚的光线很是不好,尤其是这样带着长长房檐的老式建筑,每到这个时候,屋内更是黑漆漆的。从敞开的屋门处射进的阳光微有些刺眼,借着这几缕暖橙色的光线,陈翰功可以清楚地看到,书房正中央,两个小家伙挺直了身子,并肩跪在青砖上。 至于坐在主位的陈翰元,倒是有些模糊。看不清脸色,但也能够清晰地辨认出,他手里拿着的那根乌黑黝亮的戒尺。 “哟,这是怎么了?”陈翰功浅笑一声,走了进去。 见二哥回来了,两个小家伙高兴地险些从地上蹦起来,但紧接着,便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赶忙又跪了回去。陈翰邦低着头,不敢再乱动分毫。陈翰卿则悄悄偷眼看着陈翰功的脸色,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随即蒙上了一层水雾,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你回来的正好!”陈翰元见了陈翰功,那股子压人的气势,便像陡然破功了一般,转瞬间便收敛得无影无踪。站起身,迎上前来,一把扯住陈翰功,按着他坐到主位上,顺手把戒尺放在了一旁。瞪着那两个小家伙,告状道:“你才走几天,这两个不长进的小畜生就差点儿捅翻了天。大闹私塾,顶撞先生,要是再不管管,这还了得了?” “我没有!”陈翰卿仰起头,放声辩解道。 “闭嘴!”陈翰元呵斥一声,倒是让陈翰功很是意外。记忆中,这个大哥似乎从来都是窝窝囊囊的,什么时候技能变得这么丰富了? 陈翰卿也被大哥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吓了一大跳,猛地一抖,随即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嘛……不讲理。” “你说谁不讲理?”声音虽小,但并不妨碍耳力极好的陈翰功听得清清楚楚。 “我……”陈翰卿胆怯的看了看大哥,又转动小眼睛,看了看脸上一片温和笑意的二哥,顿时来了胆子。大哥的威风只能冲他们抖抖,却从不见他跟二哥顶着干。二哥在家里威权甚重,但从小最疼他。说就说,有什么好怕的? “二哥,明明是先生讲错了。先生说,敬鬼神而远之,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如果没有鬼神,不崇拜鬼神,不用按照鬼神的旨意做事,那为什么爷爷和二哥给人算命,每算必准呢?” “你……”陈翰元正欲呵斥,却被陈翰功挥手拦住了。 “就为这个?”陈翰功笑着问道。 “这还不够吗?”陈翰元无法理解。 “那老三呢?也是因为这个?” 陈翰元没有说话,显然是一样的。 “行了,都起来吧。地上凉,小心落下病。”陈翰功对大哥惊愕的眼神毫不理会,自顾自的下了‘特赦令’,“走啦,吃饭去。等吃完了饭,二哥给你们讲讲,什么叫做,‘子不语,怪力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