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关 (四)
华阳关,箭楼上。 山谷口的疾风吹得旌旗招展、簌簌作响,亦鼓起了城楼之上将士们的战袍、衣袂翻扬。 阿璃站在城楼中央,目光须臾不离地眺望着远处的动静。 箭楼外的左右两侧,是长有茂密树木的樊山山脉,夹着中间的一马平川,形成了一处开阔的山谷地形。 此时,步兵营的两万精兵已经埋伏在了两侧的山林之中,静候着骑兵营诱敌入瓮。 城楼上站着两排准备交替作战的弓弩手,手中的连弩早已装好了倒钩箭,蓄势待发,一刻也不敢松懈。 虽然陈军来得突然,长弓营的战士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熟悉连弩的cao作,但好在白原的设计精巧,解决了准心方面的难题。待会临阵对敌,即使在上箭拉弦方面需要耗费多些时间,却至少能确保箭无虚发。 慕容煜站在阿璃的身旁,望着同样的方向。 他的身后,站着古鹏和吴予诚。两人皆是铠甲戎装,身佩长刀,手中执着上阵所用的兵器。 古鹏的兵器,是一柄坠有红缨的银戟,而吴予诚握得的,是一把玄柄的铁枪。 阿璃从未在战场上迎过敌,却明白近身相搏与偷袭暗杀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她低头瞄了眼脚下放着的连弩弓和箭筒,心想,这恐怕也是自己唯一能用得上的武器了。 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镫、镫的在山谷中回响。 一人一骑疾驰至箭楼之下,来人飞身下马,高声奏道:“报!骑兵营引出了陈军的先锋队伍,约七、八千骑,正朝华阳关行来!” 古鹏在城墙头俯身,朝报信的斥侯挥了下手,“再探!” 斥侯得令翻身上马,撩起黑色披风,再度朝山谷方向疾驰而去。 古鹏面有喜色,转身对慕容煜说:“陛下,敌方的先锋骑兵不过七、八千人,想要突破我方两万精兵的包围,只怕是没有可能。眼下就只等着他们上钩入局,再一举歼之!” 慕容煜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思忖说道:“我们的诱敌之举十分明显,郝毕不可能看不出破绽。他若想正面交锋,理应不止派出区区几千人……” 陈军在华阳关外扎营的人数约有五万,且几乎全为骑兵。在明知道华阳关易守难攻的情况下,就算只是想前来一探虚实,也至少应该派出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否则,只是让兵马白白地送死。 他话未说完,远处已经开始隐约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先前报信的斥侯又返转了回来,“报!我军骑兵已至二里以外!” 古鹏再顾不上耽搁,大声吩咐道:“传令,开城楼门!让骑兵营的人入关!杨副将,准备发信号!” 语毕,他向慕容煜行了一礼,转身匆匆带着几名亲随下了城楼。 城楼两角“嗖,嗖”射出两支冲天的响箭,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哨音。 阿璃仰头看着箭矢划破长空的轨迹,一颗心不禁提了上来。 她手扶着墙头,极目远眺山谷的方向,只见马蹄踢打扬起的尘土逐渐翻卷行近,宛若平地上骤然蒸腾起了黄色的烟雾。 整个山谷似乎都在震动,城楼上竖起的旗杆也开始没有规律的左右摇颤起来。 慕容煜一手按在阿璃的手背上,一手指向山谷,说:“骑兵驰骋,声势浩大,方圆数里皆可闻其声。沙场作战之时,最忌讳的一点,就是让敌军骑兵的声势影响了自家步兵的勇气。” 阿璃点了点头,叹道:“以前想像沙场征战,无非就是刀剑相拼、敌死我活,今日身临其境,才知道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调配不同种类的兵力、掌握军心和士气的变动,都需要丰富的临阵经验和军事知识。 说到底,战争拼得并不单是军械强弱,亦不是某一个人的能力,而是整体的人力兵力。 箭楼下传来轰轰几声巨响,古鹏指挥着麾下兵士打开了厚重的楼门。 山谷间冲来的骑兵已到近前,行在最前面的正是骑兵营的主将张之顼。 张之顼在楼门前勒马立定,一面挥手大声疾呼:“快入关!快!后面的都跟上了!” 城楼上的长弓营,在主将号令下,托起连弩,瞄向楼外,视线须臾不离。 慕容煜的禁卫项虎上前道:“陛下,烦请与王妃后撤几步,以免被敌军流箭所伤。” 他指挥着手下其他几名禁卫,举起盾牌,护在了阿璃和慕容煜周围。 阿璃正欲开口,只听得风声呼啸,十几只羽箭已经破空而来,在盾上、墙上折落下来。 她穿过盾牌和城墙间的缝隙望出去,只见身着陈国军服的骑兵已然追赶至庆阳关前,冲在最前面的几人在马背上力挽长弓,瞄准尚来不及入关的燕军和城楼上的守卫,手中羽箭齐放。 城楼下的骑兵营主将张之顼大吼一声,将手中的一柄九尺长的斩马刀抡圆舞动,挡下了陈军射来的箭矢,催促着手下最后一批人马入关。 陈国的骑兵也冲上前来,试图在城门关闭前挤入关内。 古鹏眼见陈军就要冲进楼门,只得咬牙吩咐道:“关城门!” 张之顼和麾下的几十名骑兵尚未来得及入关,此刻被关在了城门之外,被涌上来的几千陈国铁骑围得死死的。 城楼之上的长弓营的主将褚大庆,和张之顼一向交好,此刻见朋友身处险境,慌忙奔至慕容煜面前,“陛下,张将军还在外面!我们还放不放箭?” 城楼下箭矢所能及的范围内,既有陈兵,也有燕兵。虽说陈国人占了绝大多数,但弩箭无眼,一旦射发,难保不在混战中伤到自己人。 这时,山谷两侧传来嘹响的号角声,埋伏于山林的两万燕国步兵高喊着冲杀下来。 陈军外围的士兵不得不调转马头,转而对付突如其来的援军。这样一来,之前的阵型被打乱开来,涌在前面扑杀的铁骑也有了减少的趋势。 慕容煜在城头俯身观望,见张之顼挥舞着大刀,正与敌军的一名将领在楼前战得难解难分。 阿璃也倾身过来,张望了片刻,认出陈国的那名将领是自己几年前,在上元夜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魏姓将军。 那魏显伦亦是沙场名将,攥着杆红缨铁枪,在马背上灵活地横扫点刺,一边招架着张之顼的攻势,一边抓住破绽,刺向张之顼近旁的一名副将。
枪头瞬间贯胸而穿,鲜血喷涌而出,顺着枪杆流下。 张之顼见副将惨死,怒吼一声,挥刀劈向敌将,却被几个陈兵策马封堵住了攻势。 慕容煜正要下令,阿璃已弯腰取过连弩,倚在墙头俯身向下扣动机括。 守在城楼下的陈军弓箭手捕捉到阿璃探出的身影,连忙拉弦放箭,却还是晚了一步。 围住张之顼的几个陈国骑兵,尚未来得及出声,便逐一坠下马来,喉咙上骇然地钉着乌黑的箭矢。 项虎举着盾牌,护在阿璃面前,“王妃小心!” 慕容煜连声吩咐道:“褚大庆,挑选你营中好手,用弩箭封住城门前陈军的攻势!予诚,让古鹏尽快接应张之顼入关!” “末将遵命!” “是!” 阿璃扭头说:“张将军周围的陈兵就交给我好了。” 她射发弩箭的手法精准,基本没有会误伤自己人的风险。 慕容煜点了下头,又命人取来了自己的弓箭,准备助阿璃一臂之力。 阿璃又探身发了一轮弩箭,抽身回退之际,忽听见有人高声喊道:“郡主!” 陈将魏显伦看清了阿璃的面容,认出了她就是自己曾在上元夜宴上见过的扶风侯府表小姐璃珠。 魏显伦一面挥枪击挡城楼上射出的箭矢,一面提高了嗓门说:“郡主出身陈国显族,岂能临阵助敌,伤我大陈将士?” 阿璃原本不想理会,但寻思着或许能分散陈军的注意力,好让予诚他们有机会接应张之顼入关,于是在铁盾后侧身而出,朝魏显伦喊道:“魏将军,怎么你还不知道?我表哥早就降了燕国,今日我便是打算跟他里应外合,让陈国大军尽数葬在这华阳关内!” 她的这句话喊出,但凡听见了的陈国士兵,皆是手中动作一缓,心中疑惑暗生。 阿璃继续喊道:“我表哥早就不甘心,做一个区区诸侯手下的相国。识时务者为俊杰,魏将军,你若肯降了燕帝,我担保,你至少也能获封个侯爵!” 魏显伦气得满面涨红,喝道:“休得胡说!燕国蛮人欺凌妇孺,强夺了东越的传国玉玺,厚颜无耻地自封为帝!南朝百姓,没有一个人心服!今日之战,相国大人已胜券在握,慕容煜若是识时务,就趁早开门投降!” 他跟随陈国大将郝毕征战多年,算得上是一名颇有头脑的将领,关键时刻,即便是自己气得发疯,讲起话来,还是把振奋军心放在了首位。 阿璃低头瞅着古鹏已经将张之顼等人顺利地接入了关内,并重新封住了楼门,于是抽身退下,对褚大庆点了点头,“可以放箭了。” 褚大庆迫不及待地举起手中令旗,“弓弩手!” 城墙上的弓弩手依次排开,瞄准城下敌军,手指扣在了机括之上。 褚大庆大力挥下令旗,“破敌!” 密密匝匝的倒钩箭如蝗倾巢飞出,雨点般的落入到陈军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