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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飞鹊度两难凭 (四)

    阿璃沉默着喝了口酒,问:“那若是你母后遇到了十分不愿的事,也能不言不语、甘愿忍受?”

    纤罗微微偏过头,神色中似有怔忡,“应该是吧……我母后一生中,最不情愿答应的,恐怕就是我跟陛下的亲事了。她为此发誓一辈子不再见我,可也始终没有对父王说一个不字。”

    她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我的两个嫡亲哥哥全都死在了和陛下的交战中,因为这件事,我母后哭瞎了眼睛……”

    阿璃手中动作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纤罗。

    纤罗缓缓扬起睫毛,打量着阿璃的神情,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真的不介意。两国交锋,必有死伤,陛下是当世战神,真英雄,所以才能赢了我们月氏。我的哥哥们败在他手里,并不丢脸。”

    她抬手抚摸着垂于胸前的发辫,似陷入了回忆中,声音放柔说道:“我第一次看见陛下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他……那时,所有的人都面露惧色,唯独他一脸的从容镇定,那笑容就好似我们月氏传说中的天神一般。所以我明明知道他们是燕国人,可还是给他们指了路,带着他们出了沙漠。”

    阿璃听到此处,脑中“轰”的一声。

    她嘴唇翕合了几下,磕磕绊绊地问:“莫非,公主就是,在沙漠中引路的那位紫衣姑娘?”

    阿璃初遇慕容煜时,曾听他讲过在大漠的沙暴中迷路,幸得一位神秘女子所救的故事。

    纤罗娇俏一笑,“怎么,陛下跟你讲过我们的故事?”她凑近了些,略显羞怯地说:“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那日他还把随身的佩刀赠予了我?在我们月氏,一个男子送佩刀给女子,就表示想同她结亲……”

    阿璃举杯啜着酒,酒入喉,却不知味。

    推杯换盏几巡,席间气氛愈发活跃起来。一些官职较低的朝臣纷纷起身,向上座的宾客敬酒。

    几名燕国朝臣走到阿璃和延羲的席前,举杯要向延羲敬酒。

    延羲今夜抱着拉拢燕国朝臣的目地而来,言语间似乎也客气恭谦了许多。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举起道:“实不相瞒,在下从不饮酒,此间便以茶代酒回敬诸位了。”

    来人中一位已有几分醉意,不依道:“相国大人何故推辞?陛下和王妃的婚宴上,大人可没少喝啊!难道是嫌弃在下官职低微,不配与相国大人同饮?”

    延羲沉默一瞬,伸手另取了杯子过来,正要给自己倒酒,却被阿璃“啪”地按住。

    阿璃举起酒杯,对面前几人说:“我表哥确实不喝酒,你们要喝,我陪你们便是。”

    说罢,也不看对方的表情,举杯仰头饮尽,继而又再满上,连喝了三杯才停下。

    那几人面面相觑,神色紧张的各自干完杯,匆匆移去了别处。

    延羲轻抿唇角,美目流盼地盯了眼阿璃,“你要帮我挡酒,也不用太卖命。你体内的毒尚未解,多饮不宜。”

    阿璃没有理会,又自斟自饮起来。

    延羲慢慢蹙起眉,正欲出手夺过酒壶,却见克尔合领着一个人站到了面前,举着酒盏笑道:“王妃好酒量,克尔合也敬王妃一杯!”

    阿璃能感觉到右上方有两道灼灼的视线凝在了自己身上,却固执着不去理会,从克尔合手里接过酒盏,一口气地喝下。

    克尔合侧过身,介绍身旁之人,“这位白原白先生,原是住在贝海尔湖的隐士,后来因为一场奇遇与我们族长相识,被族长尊为贵客。白先生本是中原人士,这次听说我要来蓟城,也跟着过来看看。”

    阿璃抬眼看去,见白原莫约五十来岁的模样,只是须发皆已雪白,神态沉静,眼神举止细微之处颇有出世高人之风。

    白原按中原的礼节行了一礼,“白某见过王妃,见过相国大人。”

    礼毕,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在延羲脸上逡巡而过。

    延羲微微颌了下首,“贝海尔湖乃是苦寒之地,常人难以久居。先生选此处归隐,莫非是有什么深意?”

    白原不紧不慢地答道:“白某曾犯过一个大错,为求自赎,特意去了那苦寒之地。”

    阿璃闻言,心中不禁生出些感触,垂眸沉思不语。

    这时,克尔合已站到了纤罗公主的面前,取来一盏酒,朗声道:“尊敬的公主,未来中原帝国的王后,克尔合代表濊貊族人,向公主敬上美酒一盏。”

    纤罗身后的侍女小雅上前取过酒,奉给了纤罗。

    纤罗大大方方饮下,说:“愿草原的子民再不用经历战乱之苦。”

    克尔合转身对慕容煜躬了躬身,抬手卷着髭须说:“记得数年前,我兄长曾送给当时还是燕国大将军的陛下一匹赤色骏马。如果克尔合记得不错的话,那马是陛下打算送给未来妻子的吧?今日见到纤罗公主,克尔合觉得,也只有公主方能配得上那匹神骏啊!”

    阿璃低头盯着案上的酒杯,朦朦胧胧地似乎听到慕容煜答了些什么,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她的头又开始昏痛起来,可一颗心偏如置冰寒窖底似的,没有半点知觉。

    丝竹舞乐声渐渐被宾客的高谈阔论声掩了下去,吴予诚等相熟之人也来席前问好敬酒,朝臣们纵然忌惮厌恶延羲和阿璃,碍于慕容煜在场,面子上倒也都客客气气。高忱就坐在延羲的下首,二人亦数次推杯换盏,却不谈政事。

    阿璃抵着额头,颇为恼火地问延羲:“你拉我过来跟高忱谈生意,结果你们一晚上都在聊些诗啊歌啊,到底还谈不谈?不谈我走了。”

    延羲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你今夜就这般沉不住气?”

    阿璃深吸了一口气,做势就要站起来。

    延羲按住她的手腕,神色郑重起来,“再等等。”

    这时,对面的克尔合站起来清了清喉咙,在确保已吸引住全场的注意力后开口说道:“陛下,为了表示此次议和的诚意,濊貊族长特意从族中挑选了两名出身高贵的美丽女子,进献于陛下。”

    他拍了拍手掌,两名身段婀娜的濊貊女子款款地走上了殿。二人皆丰姿冶丽,容貌秀丽,齐齐拜倒在了慕容煜面前。

    慕容煜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阿璃,却见她似乎根本没在留意殿上的一切,而是扭头紧盯着风延羲。风延羲的手覆在阿璃置于案上的手腕上,正低声对她说着些什么。

    慕容煜移开目光,客气地对克尔合笑了笑,“此次议和的诚意寡人并无疑虑,族长实在无需多此一举,还是让两位姑娘回家,另行配与族人为好。”

    克尔合摸不清慕容煜的想法,连忙说道:“札木娜和多穆儿是族里最出挑的姑娘,能歌善舞。这次跟着克尔合来蓟城前,已经辞别过家中亲人。按照濊貊习俗,已经算是出了嫁的女子,再不能回去了。”他示意两名女子起身,“你们赶紧为陛下献支舞。”

    此时殿上众人大多已醉,闻言纷纷鼓起掌来。札木娜和多穆儿似乎也受了鼓励,不等慕容煜表态,便径直舞动起来。

    阿璃盯着面前两道蝴蝶般翻飞的身影,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迟钝停滞,恍恍惚惚间只听见延羲靠近说道:“你若连这濊貊族的女子都无法带入宫,又如何让高忱相信你有能力让高氏女入宫为妃、诞下王嗣?今晚你只有让慕容煜当着众人的面接受这两个女人,才能让高家下定决心跟我们合作。”

    慕容煜登基数年,后宫一直空置,朝臣们纵有心与王室结亲,却总被他以各种理由回绝。

    阿璃咬了咬嘴唇,讥讽道:“原来你的生意就是这样谈的。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延羲朝慕容煜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又移回到阿璃脸上,“你是不如我……我由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一舞既终,殿上掌声雷动。

    克尔合面带自豪笑容,朝慕容煜再鞠一躬,“陛下可还满意?”

    慕容煜眉头渐渐蹙起,语气中已然有了不耐烦的味道,“寡人已经说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席间有掌声再度响起,在此刻显得颇为突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阿璃抚着掌,红唇上笑意款款,黛色的两弯新月眉下,带着几分醉意的明波流转,乌发云鬓间的华贵钗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玲珑声响。

    “两位姑娘果真舞姿出众、长袖善舞,就连我都看得如痴如醉。”

    她身畔的延羲亦含笑朝二女举了举杯,“确实是难得的佳人。”

    延羲今夜穿着件湖水蓝的锦袍,缎面在烛光下映出一层淡淡的银色,连同发间的那支羊脂白玉簪,衬得整个人少见的清雅闲适。

    札木娜和多穆儿闻声向他看了眼,不觉皆是一怔,继而又齐齐红了脸。

    阿璃缓缓抬起眼,望着慕容煜的方向,但视线却逃避着他的目光,含笑道:“两位姑娘不远千里而来,又身负和亲重任,可敬可佩。陛下不如借今夜盛宴之际,赐她二人个名分吧。”

    慕容煜剑眉紧拧,“阿璃……”

    阿璃不等他往下说,转身看着纤罗公主,“公主是未来的中宫之主。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纤罗神色似有一刻的尴尬,继而笑声清脆地说:“我自然巴不得陛下后宫充盈,多些人近身服侍。我父王说过,男子多妻多妾是福气。”顿了顿,又说:“这事如今还得王妃说了算,现在后宫的定夺大权可是在王妃的手里。”

    丝竹乐曲不知何时已弱了下去,朝臣们的目光反复在阿璃和慕容煜脸上逡巡,却无人敢开口再言。

    慕容煜脸色紧绷地坐在御案之后,沉默不语。

    克尔合意识到气氛的不对,额头开始渐渐冒出汗来。

    阿璃的太阳xue突突跳痛,烦闷异常,她握了握拳,准备拿出执掌后宫的架势来了结一切,却听见慕容煜清清冷冷地开了口:“既如此,烦劳王妃将她们带回西宫,寡人改日再行封赐!”

    说罢,他站起身,眼也不抬地大步离去。

    群臣匆匆忙忙起身恭送,一时皆噤若寒蝉。待确认慕容煜离开之后,又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时而朝阿璃投上一瞥。

    阿璃呆坐了会儿,蓦地起身,脚步微有些踉跄地朝殿外走去。

    萋萋守在殿外,见阿璃出来,连忙上前递上披风。

    阿璃伸手推开,径直朝前而行,“不要跟着我!”

    冬夜寒气刺骨,阿璃却意识混沌,说不清自己倒底在气恼谁、躲避谁,只想着逃离一切,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她避开宫人,转到宫墙僻静处,索性撩起裙摆,飞身跃墙而过。

    深夜正是她体内毒性最强的时刻,加之刚才毫无节制地饮酒,此时提气运功酒气毒性直冲百汇,顿觉天旋地转,身体摇晃几下,跌入了一个人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