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美不过你 (三)
阿璃走回枫树下坐着,手撑着下巴,望着明亮的火光出神。 延羲走到她身边,也坐了下来。 阿璃盘算着明日的计划,在脑海里演绎着要走的每一步,担忧着仲奕的安危,惆怅着越来越近的离别,和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将来…… 她侧头看着延羲,“明天你救回青遥,会让她去见仲奕吗?” 延羲不假思索,“不会。” “为什么?你明知道青遥一心都在仲奕身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如今东越江山已失,你和仲奕之间再没有什么好防备的了。” 延羲看着火堆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正因为她一心系在了仲奕身上,我才不能让她去见他。仲奕心里并没有她,她又何必自增烦恼。” 阿璃嗤笑道:“你不让她见仲奕,她就能忘了他、不再喜欢他么?再说,你怎么知道仲奕心里没有她?他们好歹是结发夫妻,情份不比旁人,如今又有了个儿子,合该一家团聚。你这个做哥哥的,管得也太宽了些。” 延羲偏过头,神色复杂地盯着阿璃。 阿璃被看得心虚,又不敢露了破绽,保持着倔强的神情,挑衅地看着他。 她很清楚,明日自己送走青遥,延羲发现时必然震怒。 他会怎样报复自己? 又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这番话而放过仲奕? 延羲凝望着阿璃半晌,蓦地一笑,“我管得太宽?前些日子,是谁半夜偷听别人的谈话?又是谁生怕弟弟得不到娶妻生子的幸福?” 阿璃朝他翻了个白眼,双臂拥着曲起的膝盖,抿着嘴不再说话。 延羲拾起身旁一片落叶,捻在指间翻转了几下,轻轻挥手而出。 枫叶击入火堆,撞出点点红色火星,如尘埃般的在火焰中漂浮渐落。 阿璃下巴搁在膝上,望着骤然明亮的火光,突然有些毫无缘由的,想起了四年多前,自己跟延羲在暗夷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那时他们也是这样围坐在篝火畔,同样温暖明旺的火光,同样静谧的夜晚,同样的人…… 暗夷璀璨而纯净的星空,自己莫名其妙失去的那个初吻…… 如果一切可以退回最初的起点,该有多好?很多事,她一定不会任其发生,很多人,她也必定不会失去。 只可惜, 时光不能倒转,人生亦不能重来。 阿璃怅然若失,幽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喃道:“要是有酒喝就好了。” 延羲沉默地朝火里又弹了几片落叶,缓缓起身离去。 过了会儿,他一手提了个酒坛,一手拎了只酒盏走了回来。 阿璃惊异地回过神来,“这地方也是你的?” 她恍惚记起,延羲曾提过,金三帮他在蓟城也置下了产业。 延羲点了点头。 阿璃知道延羲是不喝酒的,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个满盏,一口口地喝着。 “这枫树也是你种的?” 阿璃仰头看着头顶的枫叶,举盏一饮而尽。 延羲“嗯”了声,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我亲手种的。” 阿璃觉得延羲的话有画蛇添足之嫌,可又懒懒的连出言相讥的力气都没有,低头自斟自酌着。 她一向自恃酒量不错,常常和仲奕分享完大半坛子也不觉得醉,加之此时心情憋闷,喝得有些毫无顾忌。 北方的烧刀子酒,却是比南方的米酒要烈上好几倍。小半坛入腹,人竟已有些醺然…… 延羲默默地坐在树下,看着阿璃一盏接一盏地豪饮着。 夜风清凉,时而吹得头顶上的枫叶簌簌作响。 几片红叶旋转而下,轻触过两人的头发、肩背,又辗转落于地上。 阿璃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瞅着延羲,“你为什么不喝酒?” 延羲微笑不答,反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喝酒?” 阿璃晃着酒盏,“因为它让我心情好。喝醉了就不记得烦心的事了。” 延羲说:“可酒醒以后又会再记起。所以,我宁可不喝。” 阿璃挪了挪身子,把酒盏递到延羲唇边,“你喝一口试试。至少可以让你暂时不记得。” 延羲一动不动。 阿璃蹙起眉,“上次你不也喝了吗?在东越王宫那次。仲奕为你办了场洗尘宴,满堂的文武百官,我扮作他要册封的妃子坐在他的身边。我记得你喝了酒的。” 延羲凝视着阿璃。 她醉颜微酡,眼波流转,神情中却透着股执拗…… 延羲缓缓握住她执着酒盏的手,仰头将酒喝下。 阿璃取过酒盏,又再斟满,举到延羲面前,“这一杯,算是陈国郡主敬相国大人的,你可不能拒绝。” 她研究着延羲的神情,半真半假地说:“等将来你废陈王自立的时候,别忘了封我当个公主什么的。” 延羲接过酒盏,似笑非笑,“这件事,恐怕难以让你如愿。” 阿璃打起精神,追问道:“你当真不会废陈王?你跟沃朗花了那么多心思在暗夷起事,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延羲把酒盏搁到地上,慢慢开口说道:“一个人过于锋芒毕露并不是件好事。势无所常,权势达到顶点时更要懂得退让。” 阿璃盯了延羲半晌,只觉得酒气上涌,头脑愈发昏沉起来。 “懂得退让?你?”她指着延羲,竟有些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忽又皱了眉头,伸手攥着他的衣袖说:“延羲,你知不知道,有的时候,我真是恨毒了你!要不是你觊觎东越的江山,非要把meimei嫁给仲奕,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燕国不会急着攻打南朝,我也不必刺杀燕王,仲奕也不会亡国……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还敢说你……懂得退让……” 她的额头抵在延羲的手臂上,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你把我们……带回中原……还要拿仲奕去换青遥……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我恨死你了……” 她的手指扯着他的衣袍,紧扭着,似乎是想要掐他,却又使不出力气。 延羲低头看着阿璃,抬手理了理她纠缠凌乱的青丝,静默片刻,淡淡地说:“你这个蠢女人。青遥那么看重东越仲奕,我又怎会把他交给慕容煜去送死。”
阿璃恍若未闻,继续喃喃说道:“我这辈子最恨人骗我!阿妈给我……山茶花环,还说我是最漂亮的姑娘……可第二天她就把我送去了陈国……” 阿璃的声音里多了丝哽咽,话说得越发不清晰。 延羲轻轻捧着阿璃的脸,把她的头抬起来,再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肩头上。 阿璃倚着延羲,满脸泪水,呜呜咽咽着说:“仲奕也不要我了,他也不要我了……” 延羲从怀里掏出条丝帕,一手搂着阿璃,一手轻拭着她的眼泪,柔声说:“他怎么会不要你。他那么喜欢你。” 阿璃抽泣着说:“你不明白……你这个人,连个朋友都没有……” “我是不明白。”延羲把丝帕揉在手心,“他虽然向来懦弱,却也不是个傻子。我确实没办法明白,明明唾手可得,他竟然都不敢去争取。” 阿璃仿佛模模糊糊地听懂了几个字眼,推开延羲,奋力坐直身子,说:“争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贪得无厌……仲奕他……只是不在乎而已。你在意的那些,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延羲扶住阿璃,见她两弯秀气的新月眉微微蹙着,一双黑白分明却醉意惺忪的眼睛、凶巴巴地看着自己,眼角泪痕犹在。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把她鬓边的乱发拢到耳后,低声问:“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意些什么?”他揽过她,缓缓闭上双眼,嘴唇埋进了阿璃的发丝间,语气中透出一丝苦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阿璃被延羲温热的呼吸呵得一痒,下意识地想挣脱开来,却被他揽得更紧了些。 延羲沉默了良久,开口问道:“你,喜欢东越仲奕吗?” 阿璃点了下头,随即又马上摇头。 “那你喜欢慕容煜吗?” 阿璃愣了一瞬,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延羲说了一半,又迟疑着住了口。 半晌,他问:“等帮仲奕复了国,你打算做什么?” 阿璃想了想,继而徒劳无功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延羲还想再问,却被阿璃抬手捂住了嘴。 “你不许再问我了!”阿璃脑子里一片迷糊,却又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在做错事。 “明明是我想把你灌醉了,好套你的话……怎么一直都是我在说话……” 延羲握住了阿璃的手,嘴角轻抿着,“你想问我什么?” 阿璃的眼皮越来越重,靠在延羲怀里呓语般的呢喃了一句:“我想问你……” 她思维越来越恍惚,话还没有说完,人已被nongnong的醉意席卷住,再无力气开口。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延羲低头凝视着阿璃,指尖缓缓探出,轻轻触划过她微翘的睫毛。 东方的天际线上,一抹破晓的曙光渐渐显露。 时光不能倒转,人生亦不能重来。新的一日,终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