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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聚散 (一)

    春去秋来,物换星移,不知不觉间,人间又是几度秋。

    东海诸岛中,最临近西面的一处,有座叫做吉令的小岛,因为地理位置的优势,加之周围礁石稀少,成了往返中原的船只的停靠港。

    出入东海的商船并不常有,来往的也多是走海贩货的商人。每隔几个月、商船入港之时,必是岛上最人烟凑聚的热闹日子。附近岛屿的居民都会三五结群地、撑着小舟来吉令,跟商贩们做些买卖。商贩们感兴趣的自然是蚌珠、珊瑚等的东海特产,拿到中原可以翻个三四倍的价格出手。而岛上居民换回家的,多是岛上无法自产的米面丝帛之物。

    这日,商船到港,吉令岛上又是一番热闹,沿岸的浅水处钉满了桩撅、缆着小舟。

    一天的买卖交易完毕后,商贩们照旧集聚在码头旁的一处酒家里,一面聊天、一面喝酒。

    贩到了好货的商人自然心情极好,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这趟路走得值!不枉咱们赌上身家性命地跑海路!”一个四十来岁的商贩晃着手里的袋子,“今年收来的珠子比往年的都圆,拿回去卖给做珠宝的肯定比以前卖给药铺赚得多!”

    旁边一个年纪稍轻的商贩说:“赵二哥你运气是不错。不过,比起钱大的那株红珊瑚树,咱们淘来的这些个都算不得什么!”

    赵二闻言面露艳羡之色,嘴上却是不甘示弱,“钱大那小子弄来株珊瑚又如何?如今兵荒马乱的,谁肯花大价钱买那玩意儿?要是以前,还可以卖到东越王宫里去,现在东越也亡国了,陈国和燕国的王族又不好这个,他想找个正经儿的买主只怕都难!”

    一边弯腰倒酒的伙计闻言吃了一惊,差点没把酒洒出来,“啊,东越亡国了?”

    赵二白了伙计一眼,“这都半年前的事儿了,你还不知道?”

    伙计年纪不大,被赵二这么一反问,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以前一直住在南面的小岛上,上个月才来吉令这边帮朱掌柜做事。”

    赵二咂了咂嘴,“你们岛上这些人,平时对中原的事儿不闻不问,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居然都不知道!哪儿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最看重的就是消息灵通,比如什么地方缺什么货,都得时常关心着点儿,不然啥买卖都做不了!”

    他仰脖子喝了口酒,问道:“东越亡国你不知道,那三年前东越国君死在东海的事儿你总该听过吧?”

    伙计点了点头,拉了把凳子坐下。几个跟着商贩过来喝酒的岛民也围坐了过来,听赵二讲中原最近发生的事——

    “当年东越国君死在北燕手里,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把那东越国的裴太后气得立马就要发兵攻打燕国,好不容易才被几个老臣以死相逼地给劝下了。你们想想啊,东越原本就损兵折将了不少,要跟北燕拼命也没那个实力,也只能忍气吞声着。”赵二摇晃着夹菜用的竹筷,“可没想到,陈国的军队倒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突袭了蓟城,还放火烧了蓟城外的燕军大营!那大火烧得,啧啧,烧死的士兵、加上被受惊马匹踏死的,差不多有上万人。”

    他扭头看了眼邻桌上一个穿褐色短衣的商贩,“徐老弟,你堂兄当时就在蓟城是吧?我听说那大火一直烧到了蓟城城墙,把整面的城墙都给烧黑了。”

    徐姓商人点了点头,接过话去,“听我堂兄说,陈国当日派去的可不是一般的军队,而是直接听命于陈王的龙骑营。龙骑营那帮人个个都是厉害角色,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潜了进去,一把火给燕军大营烧得昏天昏地的。”

    一个岛民插话道:“这什么营的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起来这陈王倒是挺重义气的,越王一死,他就出兵给他报仇。”他身边的几人也附和地点着头。

    徐姓商人咧了咧嘴,摇头道:“这事,其实也算不上是陈王有义气。我听说,龙骑营其实是青遥公主派去的。”

    “青遥公主?是不是就是东越的那个王后?”

    “咦,不是说那什么营是直接听陈王调令的吗?怎么也听公主的?”

    之前在赵二面前提起珊瑚树的那个商贩说:“你们也不想想,那青遥公主的哥哥是谁?凭人家的财力、权力,要调个兵有什么难的?陈王一死,整个陈国实际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新君不过是个摆设而已。等扶风侯一咽气,风氏一族的财富也得归这位相国大人。”

    他话音一落,听者立即又爆出一连串的问题:

    “啊!陈王也死了?”

    “扶风侯?扶风侯不是早几年就死了吗?”

    “相国大人又是谁?”

    商贩意识道自己的插话似乎有严重的顺序颠倒之嫌,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指着赵二说:“还是听赵二哥从头讲,从头讲。”

    赵二清了清喉咙,“陈国的军队突袭了蓟城,燕国的国君自然不肯罢休,当即集结了百万大军,反攻陈国。你们想,那燕王可是当世的战神啊,憋足了一口气地打仗岂有不胜的道理?燕军没出半年就攻破了宛城,陈王带着王亲国戚逃到襄南,把都城也迁了过去。一年多前,陈王旧疾复发,撒手归了西,把王位传给了太子詹。太子詹登基后,就封了江陵侯风延羲为相国。现在陈国朝堂的大小事宜,都得按这位相国大人的意思来办。”

    岛民中有人以前是陈国人,闻言禁不住流露出惋惜之色,叹道:“想那陈王少年登基,征暗夷、灭卫国,也算得上南朝的一代霸主,想不到……唉,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赵二说:“说起来,要不是当时暗夷族造反,陈王不得不调兵南下,宛城也不至于失守得那么快。我猜啊,陈王说不定十分后悔当初征伐了暗夷,到头来,为了那么块破地儿、赔上了一国之都!”他咂了咂嘴,又喝了口酒,继续道:“那燕王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听说他攻下宛城以后,别的事儿没做,却派人一把火烧了陈国王宫的御花园。呵呵,别的地方都没动,就只烧了那座花园。”

    店里的那个小伙计本是东越人,听赵二讲了半天还没提东越亡国的事,忍不住开口问道:“赵大哥,那东越国呢?”

    “东越国啊,哦,刚才忘了提,东越国君死在东海以后,东越朝中因为王储一事乱成了一团。东越国君不但没有子嗣,连个近亲的同姓兄弟也没有,所以裴太后想了半天,就从宗室里找了个远房的侄孙过继过来,承了王位。这个小越王呢,一直是由青遥公主抚养着的。听说母子的关系还挺亲,为了守着这个小国君,青遥公主也没跟她哥哥回陈国、一直留在了越州。”

    赵二夹了口菜放到嘴里嚼着,等咽下后,才又重新开口:“后来啊,就是大约一年前,也不知是从哪儿起的传言,说江陵侯打算逼小越王禅位给新登基的陈王詹。你们想啊,江陵侯是小越王名义上的舅舅,他如果真存了这份心思,真要动起手来怕是不难。这事儿倒底是真是假,我们底下这些人也就无从知晓了,只知道最后东越的裴太后被逼得走投无路,竟然暗地里偷偷降了北燕!燕王领兵到了越州那日,裴太后还亲手奉上了传国玉玺。东越国的玉玺可是上古传下来的圣物,既得此玉玺、又得中原之人即可称帝,这事儿大伙应该都听过。”

    众人皆听得入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谁知,裴太后献上玉玺的时候,突然从袖子里抽出把匕首来,直插燕王胸口!”赵二说得起劲,拿筷子比划了个动作,“可那燕王也是早有防备的,一个侧身就躲开了。裴太后悲愤交加,举刀自尽,却被燕王给救了下来。”

    “后来呢?”小伙计追问道。

    赵二说:“还能有什么后来?燕国得了东越和陈国的北部,占去了大半个天下。算起来,”他掐了掐手指,“燕王应该就在几日前称了帝,如今该改口叫燕帝了。”

    “裴太后现在何处?”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蓦地从门口传来。

    众人抬起循声望去,见门口倚着一位戴着帷帽的白衣女子。她的衣裙不过是寻常粗布所制,且边角已有了磨损泛旧的痕迹,可整个人静静地立在那儿,也能透出种慑人的飞扬气势来。

    大家适才都没有留意门口何时多出个人来,不禁有些发愣。商贩中的一人先回过神来,小声嘀咕了句:“这不是卖珊瑚树给钱大的那位姑娘吗?”

    其余的商贩闻言皆是眼神一亮。

    赵二清了清喉咙,率先开口道:“姑娘也对东越的事儿感兴趣?”他在生意场上混了十几年,明白摸清对方所需乃是谈成一笔买卖的首要前提,说不定跟这姑娘套套近乎也能帮自己捞到一株珊瑚。

    那女子却全然没有理会赵二,只伸手从怀里掏了颗珍珠出来,捏在指间扬了扬,“谁告诉我裴太后现在何处,这珠子就归谁。”

    那珍珠色泽银亮,形状圆润,足足有冬枣那么大。

    赵二忙抢答道:“裴太后、青遥公主和小越王都成了阶下囚,被押送到了蓟城!”

    女子手臂一抬,将珠子抛给赵二,随即转身离去。

    两个商贩赶忙也跟了出去,想打听打听还有没有奇货可买,却见她身手敏捷地跃上了岸边泊着的一艘小船,麻利地取下缆绳,摇着橹出了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