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将心事付瑶琴 (二)
荣妃面露惊色,“为何?” 慕容煜沉默一瞬,缓缓说道:“我登基以后,会立洵儿为太子。” 荣妃怔了片刻,才明白慕容煜的意思,“不行!如果这样,你麾下的那些对你忠心耿耿的将领臣子们必定不服,到时候反多生事端。你是他们心中的战神,大燕国的骄傲,如何能让一个庶出的侄儿做你的王储?” “嫂嫂也说了,我手下的人对我忠心耿耿。既然支持我,也必然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洵儿是王兄的亲骨rou,将来继承慕容氏的天下也是名正言顺,我必不容得旁人对此非议。” 慕容煜虽然说得轻松,心里却很清楚,这个决定一旦公布于众,只怕会掀起轩然大波。 荣妃脸上仍有疑色,踌躇道:“话虽如此,可……你将来终究也会娶妻生子……” 慕容煜明白荣妃的言下之意,肃容道:“嫂嫂若是担心将来的储君之争,我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在慕容氏列祖列宗前发誓,太子一位,非洵儿莫属,即使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儿子,他们也必须尊洵儿为兄长,不得觊觎王位。”他的眼神熠熠,“嫂嫂请放心,我慕容煜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一言既出,必当守诺。” 荣妃迟迟不语。 慕容煜又说:“眼下能让众人心服、又不需大动干戈的最好办法,就是我和洵儿同心齐家。若非如此,只怕难绝小人挑唆,破坏我叔侄情谊,动摇我大燕社稷之根本。还望嫂嫂成全。” 殿中突然响起一声稚嫩的童语,带着几分焦急:“母妃就答应叔父吧!” 荣妃和慕容煜循声望去,只见屏风旁的帷帘起伏了几下,钻出来一个小孩,正是一直躲着偷听的慕容洵。 慕容洵扑到母亲怀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慕容煜,说:“母妃也说了,父王希望我将来长大能像叔父一样出色,那儿臣是不是该好好跟在叔父身边,学着怎么打仗练兵?” 荣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捏了捏慕容洵的小脸,“你叔父以后可不止要练兵打仗。” 慕容煜上前几步,弯腰在洵儿的头上摸了摸,微笑道:“洵儿以后跟着叔父学如何为政、治国。说实话,这些学问叔父自己也不太懂,我们可以一起学。” 洵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万能的叔父不懂的吗? 荣妃抬起头,“你当真确定?” “确定。” “若是,若是你将来的王后不同意又如何?” “嫂嫂放心,她必与我同心齐志,将洵儿当作亲子来抚育教养。”慕容煜的眼神清朗,泛着一丝温柔,“她跟洵儿,一定会很合得来。” 翌日,慕容煜领着随从,前往城中的重华驿馆。 他在驿馆外下了马,却迟迟不肯将手里的缰绳交给马夫。 一旁的校尉程武依旧改不了话多的毛病,憋了半天,还是沉不住气地说:“大将军快进去啊,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慕容煜定了定神,将缰绳递给马夫,侧身吩咐道:“你们不必进去了,我很快就出来。”说完,越过跪地迎接的一众官员,大步入了驿馆。 小武一脸坏笑,低声对随行的左将军吴予诚说:“依我看,将军绝对不可能‘很快’就出来,咱们还是找个地方边喝酒边等吧。” 慕容煜穿庭过院,来到纤罗公主等候着的偏厅之外。 侍女通传后,恭声行礼,请他入内。慕容煜迟疑片刻,推门而入。 厅内陈设素雅,香炉中燃着百合沉香,靠窗的书案上放着一只插着红梅的花瓶。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背对着他、正伸手摆弄着瓶中的红梅。她穿着一身淡紫衣衫,头发按照月氏的风俗、梳成了许多条细辫、垂至腰间,发顶戴着宝石制成的发箍,发箍的两端缀有珠链,固定住了遮脸的面纱。 慕容煜站在门口,揖了一礼,“公主。” 纤罗公主徐徐转过身来,语气中带着笑意,“将军别来无恙?” 她脸上罩着面纱,露出一双大眼睛来。额头皮肤白皙似雪,鼻梁比普通中原女子的稍高些,显得眉眼处的线条分明。 一年半前,慕容煜攻陷月氏国都城休密时,曾在都城城楼之上、远远地见过纤罗公主一面。当日他一心用在军务政事之上,未曾留心过这位公主的容貌。后来为招降月氏、提议联姻之时,也只想着她是月氏国君唯一的嫡女,并没太关心过她的美丑。直到订亲之后,慕容煜才得知,这位纤罗公主是漠北出名的美女,见过她的中原人皆声称其美貌胜于陈国的青遥公主。 此刻独处于一室之中,虽房门大开,在她一派自来熟的问询下,慕容煜仍觉得有几分尴尬,只简短地答了句:“还好。” 纤罗抬起手,玉指轻拂,摘掉了脸上的面纱。 面纱下,高鼻白肤红唇,凑在一处,说不出的美丽。或许是因为五官的轮廓分明,从远处看去,确是显得比青遥更引人注目。更确切地说,是一种不同的美。青遥的美,仿佛江南柔美旖旎的水色,妩媚动人;而这位纤罗公主,却如高山雪岭上的格桑花,灿烂委佗。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事实上,并不是因为有情、就真能把姿色平庸的爱人想像地更美丽。而只是,周围的一切人、物,比之相比,都变得黯然失色而已。 在慕容煜的眼中,世间再美的女子,也不过似一幅精致的画作,虽值得观赏,却始终只是死物。他脑海中唯一生动的形象,是心爱姑娘神情间的每一次细微变化:高兴时弯起的眉眼,逗趣时微微偏着的头,害羞时低垂而轻颤的睫毛,佯怒时装出的凶狠模样。她的一颦一笑,似乎都牵扯着他的一呼一吸。即使闭上眼、也能想像出的她的一举一动,是那般深刻地印在自己的心间。他想拥她入怀,想亲吻她,想抚摸她挽着金丝白玉簪的一头长发,想听她说话、看她笑,想同她生儿育女…… 纤罗打量着慕容煜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将军是否不喜欢月氏女子?” 慕容煜被问得有些不解,“公主何出此言?” “我们月氏的女子,从小长在马背之上,自然,自然不如中原女子那般娇柔。”
慕容煜半垂下眼,客气地微笑道:“擅长马术也很好。”顿了顿,说:“听闻公主在来燕国的路上遇到了刺客,且受了伤,不知伤势恢复地如何?” “只是手臂上被划了一刀,并不碍事。”纤罗脸上又有了笑意,语气轻快了起来,“回想起来,那群刺客出手又快又狠,我身边随行的护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普通的马贼,没怎么在意。可是他们像是认定了我似的,紧追不舍。” 她长于漠北,自幼见惯了战事厮杀,可回想起那日的打斗场景亦不禁有些惴惴然。 “后来,多亏了那个黑衣人出手相助,击毙了好几名刺客,才让我手下的护卫有机会冲出重围,在一旁用弓箭缠住了那帮刺客。要不是如此,我可能就死在他们手里了。” “黑衣人?” “是啊,雷将军没有告诉你吗?一个骑马的蒙面黑衣人,像是一直跟在了近旁,见我们被刺客围攻,便策马上前相助。那人身法灵活,出手十分的迅速。我还以为是你……燕国派来接应我的人……” 慕容煜眉头微锁,思忖不语。 纤罗继续说着:“只可惜,我们一路跑出去好远,又担心有追兵,所以没敢回去取行李……”说到此处,她面色有些泛红,低声问一句:“你不会介意吧?” 慕容煜回过神来,“介意?” 纤罗的手指抚着垂在胸前的一根发辫,局促地说:“我带的嫁妆,全弄丢了。” 慕容煜这才明白过来,沉默了半天,说道:“公主,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纤罗抬起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什么事?”随即又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不必相求。” 慕容煜有些讪讪地笑了笑,语气却是决然,“我想求公主答应,和我解除婚约。” 纤罗面色瞬间凝滞,“你说什么?” 慕容煜说:“此事全是我的过错,公主若要责罚,我甘愿受之。但婚约一事,我意已决,还请公主成全。” 纤罗的眼神茫然,“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解除婚约?是因为你见到我不喜欢吗?” “公主仪态万方,慕容煜自愧不配。当日订下这桩亲事,全为安抚月氏各部落,想必公主也深知其中缘由。” 纤罗别过头,语气暗沉,“我知道。当日父王不肯递降表,还打算在城楼自刎殉国,要不是你提议联姻,以他骄傲的性子,肯定活不了。他如果死了,散落于大漠各处的部落族长也决计不肯降于你们燕国,定会死战到底。” 慕容煜接过话去,“公主说的不错。以我们当时的兵力,想要深入大漠腹地持久作战、几乎是不可想像。所以,”他眼神灼灼地看着纤罗,“公主允诺下嫁,对我大燕可谓恩义深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