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奇遇 (三)
“我叫阿璃。”阿璃手指朝下虚戳了下,“他叫延羲,”又扭头朝墨翎笑了笑,“那个黑家伙叫墨翎。” 蒙卞走过来,盘腿坐到延羲身边,在他手腕和胸前摸了几把,又捧起脸看了看,口中啧啧几声,“可惜,可惜,这么俊俏的小伙子,可惜,可惜……” 阿璃跪坐下来,望着蒙卞,“你懂医术?刚才你说‘错了’是什么意思?” 蒙卞看了阿璃一眼,下巴上的胡子动了动,指着地上的死兔子,说:“生兔血性寒,你给他喝了,只能让他的身体更虚弱。” 阿璃握拳在膝盖上敲了一下,“啊,我以为以血补血……他失了很多血,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蒙卞猛摇了两下头,“错!错!大错特错!” 阿璃弯腰摸着延羲的脉搏,觉得似乎又微弱了些,不禁也着急起来,“怎么办?这附近可有大夫?” 蒙卞捋了把胡须,半眯着眼睛,“想来你在中原住了很多年吧?暗夷哪里来的大夫?” 阿璃离开暗夷时只有六岁,后来虽然也和其他被送往陈国的暗夷奴隶们有过来往,但对家乡中的一切既没有太深的印象,又刻意不愿去多想,于是便渐渐淡忘了。现在听蒙卞一提,恍然记起暗夷族人并不常用中原医术,所用的治病方法也大相径庭。 “巫医!我是说巫医。”阿璃抬头看着蒙卞,“这附近可有巫医?” 蒙卞像圆圆那样,抓了抓乱草似的头发,“有倒是有一个,不过那人脾气古怪,而且曾立下誓言,除了暗夷族人,其他人一概不医。你看起来像是暗夷人,可他是吗?”指了指延羲,“我听他的名字,似乎是中原人。” 阿璃迟疑住了。若是撒个谎,说延羲也是暗夷人,或许能蒙混过关,但要是被发现,后果却是不堪设想。她小时候,最怕见的人就是寨子里的巫医,他们可以用巫术治病,也可以用巫术和蛊虫杀人。 犹豫了半天,她开口道:“我确是暗夷人,他不是。可我必须救活他!你能帮我想个办法吗?” 蒙卞摊开双手,转头问圆圆,“圆圆,你说怎么办?” 圆圆歪着头,挠了挠脑袋,猛地跃到阿璃身上,一个劲儿往她怀里蹭。 阿璃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搂住圆圆,摸着它背上光滑的金毛。 蒙卞撅了撅胡子,看了眼地上的延羲,若有所悟地说:“他不是暗夷人,你却是暗夷人,那如果他是你的男人,也算得上半个暗夷人,那我就可以救他半条命,这样,也就不算违背誓言了吧” 阿璃听到“你的男人”四个字时,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又听到蒙卞的下一句话,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就是那个巫医。阿璃记忆中的暗夷巫医,皆是少言寡语、面色阴沉之人。眼前的这个蒙卞,言语表情时而显得老成,时而带着些孩童状,看上去似乎有点古里古怪,讲起治病来又一派底气十足。 阿璃清了清喉咙,红着脸说:“他是我极重要的人……若能救活他,我感激不尽……能先让他醒过来吗?”如今风延羲命在旦夕,如果他死了,不但世子的解药没有着落,侯爷还不知会怎样重罚自己。只要尚有一线救活他的机会,冒充一次情人又有何妨? 蒙卞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他失血过多、脉息微弱,我只能先想法保住他的性命,等稳住了他的心脉,再慢慢调理。你跟我去林子里砍些树枝,做个担架,把他抬到我家。” 阿璃扫了眼延羲白纸一样的俊脸,起身和蒙卞走进旁边的林子里,砍了些树枝带回来,再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条扎了个简易的担架。 蒙卞见阿璃用的那把匕首削木如纸,不觉嘴里啧啧两声,“我看你年纪不大,可身边的奇物倒是不少。”他转身指了指还在埋头吃着兔子的墨翎,“墨翎不是一般的雕吧?个头大了不止六、七倍。” 阿璃侧回头,宠溺地看了眼墨翎,“等它完全长成后,应该比现在还要大许多吧。”她抿了抿嘴,对蒙卞说:“说起来,墨翎也算是来自暗夷。我四岁多时,有一次跟着寨子里的小孩去沧云河里捉鱼。因为我当时年纪还小,所以没有下水,只是沿着岸边找岩缝中的螃蟹,结果,螃蟹没捉到,倒是在一处岩洞里找出一枚石化了的鸟蛋。” “石化?” “嗯,”阿璃一边帮蒙卞把延羲放到担架上,一边说:“就是完全变成了石头。要不是表面有些怪异的花纹,就和一块蛋形的石头没有什么差别。” “后来这枚石化的鸟蛋里就蹦出只墨翎来?”蒙卞比划了个夸张的手势。 阿璃见状哧地一笑,“嗯,不过可不是蹦着出来的。” 蒙卞摸了把胡子,微眯着眼睛,“果然,果然。” “什么果然?” “我刚看见墨翎时,就揣测着,它可能是上古神兽和普通黑雕所生。可是,神族消逝已有千年,四海之内也再无神兽,除非墨翎是千年前出生的,否则应该不大可能。现在听你这么一说,那枚蛋当时已经石化,算算时间,估计是千年前神兽尚存之时留下的。”蒙卞的黑脸上浮出疑惑的神色,“可是,既然已经变作了石头,它又是怎么孵出来的呢?” 阿璃垂目一瞬,朝担架上的延羲努了下嘴,说:“墨翎能孵出来,跟延羲还有点关系。等他醒来,我让他讲给你听。”阿璃见蒙卞对墨翎似乎很感兴趣,故意卖了个关子,好让他尽力救醒延羲。 蒙卞却全然没有意识到阿璃的心思。他避世而居二十多年,早已不通人情世故的圆滑之处,只一味醉心于钻研巫蛊医术。自认对天地万物皆有研究,唯独神族神兽,所知甚少,常常扼腕叹息,恨不得早生个一千年。现在听阿璃这样说,忙不迭地朝东边的方向指了下,“我住的地方离此处大约五里,赶紧抬他过去吧。” 阿璃“嗯”了声,走到墨翎身边,揉了揉它的后颈,“我向东先行,一会儿你跟着过来。”墨翎啄了口兔rou,抬起脑袋,瞄了阿璃一眼,又继续低头把注意力集中在早餐上。 阿璃轻掐了下墨翎的脖子,抱怨道:“你的态度能不能偶尔恭顺一点?要不我就向乌伦把追云讨回来!” 她手指在黑雕颈上细软的绒毛间轻轻摩挲了几下,脑中闪过万千思绪。
乌伦,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可还记得跟自己的一年之约?他若是见到自己拿刀刺穿延羲肩骨的样子,会不会觉得厌恶?如果救不活延羲,侯爷会怎样处罚自己?只怕是,明年五月的八方镇繁华依旧,那个穿着白衫、用匕首切着牛rou吃的姑娘却不会再来。 蒙卞和阿璃抬着延羲,向东而行。 小猴圆圆一路蹦蹦跳跳地跟着,时而从路旁的草丛中钻出个小脑袋来,时而跳到担架上,时而又窜到蒙卞的肩头上。阿璃和蒙卞却一路无语,各自想着心事。 走了一阵子,阿璃留意到沿途所经之处,似乎并无人烟,开口问道:“你是哪个寨的?” 暗夷原本有三十六个山寨,分别位于沧云河沿岸的三十六座山里。 二十五年前,当今的陈王继承王位。那时他初登极位、年少气盛,一意摒弃先代君王所奉行的偃武修文,选择以武力兴国,第一个攻打的对象便是陈国以南的暗夷。 暗夷与中原不同,没有王族的统治,只有一个负责祭祀的大巫师,在节庆日统领全族。平日里各个寨子自主营生,各自为政,因此,暗夷没有统一的军队,没有将领、也没有士兵。陈国大军到来的时候,习惯了安宁日子的暗夷族人完全没有防备,措手不及之下,只能赤手空拳地与陈国的刀锋铁骑相搏。结果可想而知,暗夷不但惨败,其中反抗激烈的两个寨子,清水寨和灵边寨,被陈军夷为平地,寨中诸人无论男女老幼,皆充为贱奴。从此,暗夷的三十六个山寨便只剩下了三十四个。 蒙卞脚步放缓,微侧过头来,答道:“我是蒙卞寨的,寨里只有我和圆圆,我是大寨主,它是二寨主。” 阿璃知道他在说笑,却也不再追问,似真似假地说:“干脆我也加入你们蒙卞寨好了,还可以混个三寨主当当。” “哈!可你原本是哪个寨的?” 阿璃沉默了一霎,轻声说:“石海寨。” 蒙卞口中“啧啧”两声,“山茶花开得最美的寨子。” 阿璃“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暗夷人多住竹楼,而蒙卞住的地方,是一处山坳里的草庐,主屋外面有一个用竹栏杆围出来的小院子,地上晒着些草药。圆圆第一个跃进院子里,窜到屋门前,兴奋地吱吱叫着。 两人将延羲抬进屋,放到榻上。 蒙卞走到屋子角落里的一个竹架子前,在一堆瓦罐瓷瓶里乱翻了一通,找出一个石盒子。他打开石盒,从里面捻出一条拇指粗、通体血红的虫子。蹲在一旁的圆圆见状,忙伸出爪子蒙住眼睛,倒退了几步,踉跄跄跳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