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乱起伊人逝（五）
若君去巫溪的那晚，风煜国降了年后的第一场雪，寒风中，马儿不停的打着响鼻，似是被那猎猎作响的寒风弄得起了风寒。 若君拼命地拍着马，脑海中回荡着若尧的话，“巫老血浴的规律我虽不是很清楚，但宫中侍卫众多也不乏武功高强之辈，单说你派去平京藏在暗中的那几个也十分不简单，青鸾公主消失得无声无息，甚至事发一夜之后才被发现……巫族虽人人身手诡异但能令琉璃宫众弟子毫无知觉的，怕也只有那位了。” 那位！若君越发狠命拍马，那位自是巫老，巫老的恐怖他早已见识过，虽不知巫老抓青鸾要做什么，总之，落在他手中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大哥的意思，新年伊始，那巫老虽恐怖但也有弱点所在，千里迢迢自巫溪去平京抓人，任他再强大也消耗了不少元气，况且，允帝想与若家结盟对抗巫族巫老定然清楚，在清楚的情况下只是略施小计使允帝重病，又意味不明地抓走青鸾公主，巫族安静得不像话，似乎并无大动干戈的打算，已巫老的性子，着实不正常，或许，这一切皆因他的血浴之期将近。 若君禁不住反手握了握背后的琉璃月，只有他略微了解巫族，在此等情况下只有先去探查情况，搏一搏运气，看那巫老是否正处血浴之期，若所料不错，便让潜伏的琉璃宫子弟一同进攻巫族，就算不能让其覆灭也必要使其大伤元气，若所料错误…… 那，他便一人去救青鸾，活也好死也罢，终归是在一起的！他不管什么大忠大义，他只要她好好儿的！ 夜间的雪下得极大，若是在白日里定已能见得银装素裹的一片，若君忽的想起那年秋风落叶中，女子练完一套掌法，沮丧的看着天，“我长这么大还没碰过雪呢，那凉滋滋的感觉定是极好的！”他听得她说那些有的没的有些不耐烦，心中却又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她身子从小便虚弱至极，允帝将她护得极为周密，可谓是密不透风，却未曾想，这样的生活给她带来了多少孤寂。 想到此若君心中又对允帝的做法颇有些不屑，若是他快死了，绝对要用仅有的时间看遍大河山川，如此拘谨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料心中的那丝不屑还未散去便听得青鸾略天真略傻气的问话，“若君，你吃过雪吗？甜不甜？” 若君记得那时他只回了她一个字，“笨！” 若君吐出一口热气，待他找到她定要告诉她，他其实也未曾尝过雪，不知那是什么味道，若她想知道，他们可以一起尝尝那不染尘埃的雪到底是什么味道。 外界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巫溪却依旧一片春色，生机盎然。 巫老走进偏院，他已经将她抓来许多天了，也观察她许多天了，这位公主除了肤色比寻常人白了些倒还真没什么特别的，脾气又倔又臭，甚至有时泼辣得不似一个女子，真不明白若君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就如同，这么多年他总是不明白阿卿到底喜欢那个男人哪一点！明明陪在她身边最多的人是他！ 巫老眼中尽是寒意，若君不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请最好的老师教他，给他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可他呢！就为了一个如此平凡的女子背叛他！他们都一样，都一样！他不是要娶这位公主吗？他不是想要同允帝结盟对抗巫族吗？ 好啊，既然他想要和这位公主相守，他便让他们永世分离，他想要对抗巫族，他便毁了风煜国，灭了若家！他想要脱离巫族他便将他永生永世禁锢在巫族！背叛他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好生梳妆，晚上本尊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青鸾冷冷地看着来人，巫老给了若君永远无法忘记的噩梦，她好想杀了他，杀了他若君也许就不会再害怕了，那些埋藏在他心底的耻辱也许就会抹去了，她真的好想好想杀了他！ 青鸾握了握拳，心中升起一股无奈和懊恼，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恨自己这幅虚弱不堪的身子，恨自己未曾学好武功，不仅不能帮助若君更是未曾保护好自己，成为他的包袱。 他一定会来救她的，她每时每刻都在想他来救她，每时每刻又在祈祷他千万别来救她，琉璃宫的实力她不清楚，但巫族张狂多年又岂是若君一时能奈何的？她不愿他来送死，更不愿他带着别人来送死。 巫老见青鸾眼中冷意极盛，隐隐透出杀气，冷笑一声，“想杀我？” 青鸾一惊，巫老那笑意极浓的眼眸已至眼前一指之处，“看来你还挺喜欢他的，不过……”青鸾见巫老的眼眸似乎燃起烈火，“你不该喜欢他，更重要的，他不该对你动念头，甚至，想要娶你！他应该快到桦镇了吧。” 巫老拍了拍青鸾微凉的脸颊，“很快，你便可以见到他了，甚至，可以生生世世地看着他，不过……只能在巫溪，哈哈哈！还有你的王兄，若你想念他，便同本尊说，本尊将他接来，也好让你不那么寂寞。” 青鸾瞳孔紧缩，巫老是打算利用她将若君引来，囚禁他一辈子吗？他说生生世世啊，生生世世…… 若君……若君……她该怎么办才好？她到底要如何才能扭转局面？ 青鸾抬头，院中已无巫老的身影，她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许久，仿佛那巫溪之外被冻得结了冰的树，僵硬得无法行动半分。要扭转局面就只有巫老死，只要巫老死了，巫族群龙无首，王兄同若君便能趁此机会攻进巫族，永除后患！ 可是……凭她的身手如何能够杀死巫老？ 风穿梭在青鸾发间，舞动着三千青丝，有叶旋着落于青鸾肩上。 青鸾斜眼盯着那片叶，身子微微一颤，仿佛被石子惊醒的湖面。 绿叶啊！她记得被抓来那日天有些沉，似是要下雪了呢，巫溪倒是特别，与外界相背。万物皆有其存在之规律，愈是与众不同便愈是容易找出其破绽，打破其规律，损其本体。那巫老的破绽为何？巫溪之破绽又为何？ 是夜，狂风大作，似有万千神明一齐怒吼，要撕破那浓暗的天。 青鸾只觉身体就要被风撕成碎片，偶有树叶被风带着从颈旁飞过，仿佛一把利刃要割了她的喉咙，放了她的鲜血。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彻骨的寒冷并非来自寒风，而是……身边这个抓着她的肩带她穿梭在夜空中的男人。 青鸾瞥了一眼巫老，分明在他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上看到了嗜血恶狼的影子。他的手仿佛要将她的肩捏碎，她知道不仅仅如此，巫老及其恨她，他想要杀她，也许……更是想让她生不如死。 在巫溪的这些天，青鸾一直在想，想巫老为何要抓她，为何每次见她都流露出一种足以毁天灭地的恨意。她虽是风煜国公主，是风煜国与琉璃宫结盟的一根线，但，这些对于这个若君所说的玩弄天下的男人有何干系？她毫不怀疑，只要他想，他便可让风煜国改天换地。而她，在他眼中不过是棋盘上一抹微不足道的灰尘，绝对够不上威胁。 风声渐小，青鸾收回心思，许是到了落脚地了。 “你可知这是何处？” 青鸾微愕，她很清楚此次巫老带她出那小院她便再不可能回去了，他会杀了她或者折磨她，他曾说过若君到了桦镇了，他绝不会再给她们见面的机会。可是，她未曾想巫老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这个阴晴不定的恶魔在此刻似乎有些……温柔。 巫老虽有此一问却并没有让她答话的意思，接着道:“这里，是我第一次离她很近的地方，那日，她说这儿的花很美！想要在此隐居，再不问世事，她还说让我永远陪着她。” 青鸾更是一惊，忍不住去看巫老，却见他满脸憧憬与怀念，眼中尽是欣喜与温柔。此时的他像那日若府门前琼花树下的若君，她记得那双眼，比春日的微风还要温柔，比夏日的阳光还要耀眼。 巫老静静地立在枝头，痴痴地盯着地上的花，仿佛看见了那个轻烟般的女子拉着他的手在月下走着，仿佛听见她说:“巫，你是我最亲的人了，可是永远都不能丢下我的。以后啊，我们便在此隐居，就我们两个，再不管什么家国天下，尘世纷扰！” 可是……他未曾丢下她，她却先将他抛弃了啊！她遇到了那个男人，爱上了那个男人，甚至，为了那个男人抛下了一切！家国天下，就连她一直放在心中的家国天下都抛弃了！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伤她！害她！利用她！到最后，她却要用命救他！ 青鸾只觉肩上那只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仿佛要捏碎山河大地！她感受到了巫老身上的冷意，那冷意比深冬的湖水还要寒几分。她见巫老眼中尽是恨意，“你说！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背弃一切！” 这一声怒吼带着内力击向青鸾，青鸾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震碎，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还不等她有所反应便觉巫老一直压着她的肩的手松开，幸而她反应灵敏及时运功，稳住了身形，否则定要自树上掉下去。 巫老见青鸾很快稳住身形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原来，他连内功心法都传给了你。” 青鸾一惊，瞬间明白巫老在说什么。她虽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却一直无合适的内功心法增长功力，直到遇见若君，说是这坐忘心法与她的轻功正合，于她有极大的好处，当下就传给了她。如今听得巫老如此说，青鸾警铃大作，莫不是这功夫不可外传？ “哼！”巫老见她神色有异，知她心中所想，不屑至极，“巫族传承百年，什么没有？区区坐忘心法算得了什么！” “不过......”巫老瞥了一眼青鸾，“他万不该将此心法传给你！更不该爱上你！要娶你！” 青鸾只觉脑中轰鸣，又有着从未有过的清明，当初，若尧告诉她若君所遭受的那些屈辱，她只当巫老好男风，并未多想，可如今，巫老对若君的心思很明显。难怪他会那么恨她，难怪他要去平京将她抓来巫溪，等着若君找上门来，他爱若君，所以见不得她和若君在一起，更见不得若君娶她，可既然他爱若君又为何要那般羞辱他，然后放他离开巫溪？ “既然你爱若君，又为何让他回到琉璃宫？他五岁来巫溪，你应该知晓他的性情，你那般羞辱他，他回去后定会与巫族为敌。” 巫老冷哼一声，“你倒是知道不少东西，可惜太过愚蠢，本尊何时说过爱若君？” 他是说他不爱若君？青鸾心头一震，既然不爱又为何要…… “本尊只爱过一人，若君能活到现在，若家能存留至今倒是应该好好儿感谢她。可若君竟如此不知好歹，用那双眼睛看上你，爱上你，更是背弃本尊，妄想脱离巫族，他当真以为本尊不舍得动他吗！” 青鸾心中微乱，她没了心思去管巫老对若君存了怎样的心思，既然巫老不爱若君，那若君若是落到他手中，定会生不如死。若君……若君…… 青鸾忽而想起在若府的日子，她在若府的时日不多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幸福，她曾透过那扇小小的窗盯着隐在树上的他，第一次那般仔细地打量他，她那时还不知他为何每日偷看她却不同她说话，后来她知道了，只恨自己那时不在他身边，更恨自己力薄无法帮他洗去耻辱，如今她依旧力量微薄，可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他再落入巫老手中，又一次坠入地狱！ “你不爱若君对他来说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哼！要得到本尊的爱他还不配！” 青鸾抬头，闭上眼睛，今晚没有月亮，巫溪之外应该下雪了吧。可惜了，她还未见过月满，还未尝过雪，还未用若君寻来的琴弦为他奏一曲凤囚凰。他一定不知道，自那日若府一别后她便日日习练凤囚凰，想着能在新婚之夜奏与他听。 “你才愚蠢，真是蠢得无可救药！”青鸾只觉冷意更甚，她知道这是身边那人发怒的前兆，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声，背上的冷汗已被风吹干，她紧握拳头，一遍又一遍地祈求老天让她成功。 “若君那么干净，你的爱那么脏，怎配爱他？竟还恬不知耻的说什么得到你的爱才是别人几世修得的福分！” (晚上还有一更，若君的最后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