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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依依(十四)

    “孤知道对不起昭柔。你告诉李恒,他迎娶昭柔之日,孤将以私库所有做嫁妆,但他必须保证昭柔的孩子会是将来的大魏天子!”

    “老王爷!”

    霍宽大惊,意图阻止。

    安西府的收入分公库和私库两部分,公库为安西府所有支出所处,私库为安西王独有,安西府众人甚至不知私库所在。安西府乃黄金之地,每年光四面八方商人的赋税收入就不知有多少,私库只增不用,自然不知比公库多多少倍。

    这是一笔巨大无比的财富!足以引起所有的人垂涎。

    “这是他们应得的。这样,或许能挽回一些孤犯下的罪孽。”霍真不理霍宽,“孤老了,一切都成空了,总得为昭柔做些什么,好安心些去见婉约。”

    “老王爷——”他几乎失声,“老王爷的身体到底怎么啦?”

    霍真捂住胸口,拼命咳嗽,霍宽赶紧上来,胡副将看到了细棉布上的黑色血渍,心中大惊。

    “霍宽,他不是昭柔。甚至他不是袭信,袭信喜怒之色皆在脸上,确不堪大用,但还不至于此。”

    “去吧。”霍真让胡副将退下。

    胡副将晕晕乎乎的被放出来,他刚出了明云宫大门,转了个弯,看到了一个本该不在这里的人——安西王霍昭智!

    这安西王轻启玉齿,呼了一声:“胡秀实!”

    “臣刚跪下来,后面就一掌正中脖颈。当场人事不知,醒来后,已被绑在万春园的一个院子里,嘴里塞得严严实实的,每日只给少量饮食,有一个面目呆板的侍女准时进来伺候。后被霍修明父子救出,霍修明问起状况,臣下只说了老王爷将你嫁给皇上的话,还说自己从明云宫出来,参见安西王时被人击中,具体情况是一点也不知。”

    “霍修明父子是相视苦笑,霍修明安慰了臣几句。臣出来后,才知道老王爷已崩,也知道了会蒙山上发生的离奇事。”

    “臣总觉得霍修明父子没有做假。老王爷在临终前紧急将西都城外不远处的他们召进来,并让霍袭古代政,此事有范正为证。他们也确有老王爷的假手书,命令他们按兵不动。如果是他们安排了这一切,不至于故意落人把柄。”

    “我冷眼旁观,甚至还煽风点火,但看到现在,他们确实也不容易,特别是霍袭古,当初找不到王爷私库所在地,动用了公库做嫁妆,胡羌频频进攻,财政支出本就巨大,最后连北庭的财物都搬过来应急了。”

    她的目光就尖锐起来,胡副将被看得全身发毛,直到觉到身上的视线一松,才敢抬起头来。

    “孤知道了。”

    她在胡副将的陪同下,到了苏苏的住处。

    绕过紫藤花满架的角落。又刚下了场雨,空气中带着湿湿的凉意,紫藤花落了一地,地上都是紫色的花朵,重重叠叠。秋天在安西府是短暂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那是最后的机会。”她突然说,“过了日子,就没机会火烧胡羌了。”

    “大中本有经纬之才,可造就一番事业,可惜夹在孤和你之间。他以死明志,应该还有什么目的。”

    “这个臣就不知了,大中后来与臣隔阂得很,从会蒙山暗自归来,一直和苏苏躲在小院里,连臣都不知他活着。他唯一问臣的就是王爷在大魏宫里的状况,臣没瞒他。至于他的死,臣觉得,总得有人去引开胡羌军的注意力,能火烧胡羌,大胜敌军,大中是死得其所。”胡副将的老脸上都是肃然,“王爷,臣下已把这片土地当家了,真让臣下离开回上京,臣下绝对不干。”

    她笑了:“你真是一个失败的细作。”

    转过角门,绕过假山,远远看到苏苏站在那里。

    “她生活得怎样?孤就怕她独自带着孩子在外,会受欺凌。”她问。

    胡副将说:“臣马上用八抬大轿把她迎进大中的院落,谅谁也不敢轻视她。”

    “还是罢了,让她清净跟孩子过日子。恐怕这也是大中的意思,大中生前就不耐于呆在家里。”她长叹,“你不懂后院的事。在大魏宫,孤的背后是当今圣上,也有人敢朝着孤扔杯子,尊卑和长幼有别可以压死一个女人。”

    “谁敢这样对待王爷?”胡副将大怒,气得满脸通红,“臣在大魏,还有些手下,王爷告诉臣,那人是谁?”

    “已被孤杀了。”她哈哈一笑。

    苏苏站在那里,风吹起她的白裳,她瘦弱的身躯好像下一分钟就随风而去。

    “苏苏参见王爷。”

    “嫂子刚出月子,又碰上丧事,千万要保重身子,节哀为上。”

    “多谢王爷。”

    “孤正想看看两个义子,故请胡副将陪同一下。”

    陪同是陪同了,但胡副将只顾在里面逗着两个孩子玩。

    “大中让我把一些事情告诉王爷。他说,现在,王爷会信他的话了。”

    这安西王一下子垂下了头,只见一双眼睛渐渐泛起了怒色。

    苏苏不敢再言语,只是站起,跪在了地上。

    里面的胡副将慢慢的将两个孩子都抱出来,嘴里哄着:“爷爷带你们两个去晒晒太阳喽。”

    胡副将出去,一脚将门勾上。

    苏苏的泪一点点滴下,在青砖地面上砸出朵朵泪花。

    “嫁给这样的人,苏苏这辈子足矣。”

    苏苏话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话题很远,是从遥远的烟柳满地,十里荷花的江南说起。

    淮南苏家其实是专门训练女孩的一个地点。每年有大量的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女孩子被带入,经历了非人的训练,大部分人悄悄死去,只有小部分容貌和资质顶尖的才会被留下来,最后送给上京和各地高官豪贵人家为姬妾。

    “妾身的母亲曾是其中拔尖的一个,被我父亲看中,偷偷留了下来,所以知道那些禁止过去看探的小院里的内幕。”

    “那年我才七岁,端午节时,妾身的母亲很是得宠,求了妾身的父亲,带了妾身和小一岁的meimei出去。”

    景王爷的家眷也在看赛龙舟。他家的家眷自然是在最好的位置,最大的画船上。正好,是在苏苏的画船的不远处。

    当锣鼓声开始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跑到了船头,骑到了阑干上,指手画脚,十分兴奋。这个孩子看样子十分任性,旁边跟着的几个侍女和嬷嬷劝阻不住,就禀告了里面。

    珠帘一动,里面环佩叮当,一个丽人在簇拥下姗姗而出,娇声呼唤:“景美,到娘亲这里来。”

    这旁边画船上磕着瓜子的苏刺史的五姨娘看到了,当下连壳带rou就进了喉咙,引起了重重咳嗽。随后赶紧让人放下了帘子,嘱咐人不得随意出去,等赛龙舟结束,大画船离开了,才让人准备车马,赶紧走人。

    “后来妾身才知道,那是景王爷的侧王妃沈婉语,至于那孩子,是景王爷的独子李景美。”

    “真是威风。”她meimei后来不时想起那如云的侍女,船上站着的成排的侍卫,就直眼红,“穿着打扮样样都精致,怎么不压其他女人一头?”

    “你懂什么!”

    她娘听到了。这平时老是向她们传授怎样“留住”男人的方法的娘勃然大怒,“以后不准多嘴一个字,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了,我们三个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们可知娘亲为了瞒过这事,花了多少心思!”

    吓得她和meimei马上住了嘴。

    直到她父亲被“下旨抄家”,她母亲知道不能幸免了,于是紧搂着她和meimei说:“你俩想活下去,就想法去找沈侧妃,她与我有八拜之交。”

    她娘亲说,沈侧妃跟她当初是同一个房间的姑娘,两人曾互相帮衬过,算是患难知己。

    当晚她和meimei被关进牢房,身上的衣裳都被女牢头剥去了,幸好内衣还在,而内衣里,藏有一颗药丸,是她娘偷偷的从她父亲那里偷出来的。

    女牢头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套粗布衣裳,皮笑rou不笑的:“明日儿进了妓院,自然穿金戴银,穿用不尽。把里面的这套也给我换下来!”

    “你敢!我娘是景王爷沈侧妃的结拜姐妹,我可是沈侧妃的义女,被你搜去的金镯子就是她给的。她若是知道了,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女牢头本来哈哈大笑,像看着耍猴一般的看着她。可见到她紧紧搂着簌簌发抖的meimei,细嫩娇美的脸上流露出来的不屑和镇定,倒是被她吓唬住了,咕咕喃喃的骂着出去了。

    三天后便过来将她的衣裳还给了她,千赔礼万嘱咐:“姑娘可别生气,以后姑娘若有事,只管吩咐着。”

    她听了后大喜,没想到“沈侧妃”三字还真有用。

    “老身也算是有功之臣,特意为姑娘找到了沈侧妃的嬷嬷说情。一会儿见到了沈侧妃,千万要替老身美言几下。”

    她终于在一个老嬷嬷的陪同下能面对面去审视对面的丽人了,丽人喝了一口香茶,问了整个过程,看着她呈上来的药丸,笑:“你倒是迫不及待。”

    “我怕再放着,就丢了,枉费了我娘的一番苦心。”

    “可惜你娘已经去了,连我一面都没见着。”

    丽人告诉痛哭不已的她:“难得她还一直记挂着我。不过此事是三皇子经手,瞒天过海极难,你和你meimei,我只能保下一个,你自己选择吧。”

    自然是meimei。

    “好孩子,你meimei也不能留在我身边,免得人怀疑,将来你若是有能力了,去上京白家找人吧。至于你,我会想法送你去一个地方——”

    “安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