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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烟云(三十六)

    霍佑明过来时,霍真什么也没说,只是询问了几句,看样子对这儿子的一些情况也是满意的。

    “佑明算是天生神力,是块学武的料。”霍修明夸道,“现在虽只十二,刀马一般人早已比不上了。”

    霍真听后颇为欣喜,唤过一旁的小儿子,让喊“二哥”。

    一批人都敛气屏息,看着这小王爷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大大方方的喊了一声:“二哥。”

    语气中有几分惊喜和期待。

    霍佑明对着这声自然无比的“二哥”脸红了,颇不自在,半天才应了下来。

    霍真也不说什么,起来牵了含笑在一旁站立的小儿子的手就走了。

    霍佑明过来,明显想留在西都,甚至霍修明也暗示霍真:孙嫣然身体不好,不适合于再抚育霍佑明。

    “那就送往他处好了。”霍真语气中颇不耐烦。

    直到霍震霆入葬,霍真也没搭理霍佑明一下,只是对和宁郡主说:“回去跟嫣然说一下,心胸狭窄,迟早会害了佑明。”

    他无疑是大松一口气:昭智即使在霍修明等人心中是身份不明朗,但霍真明显是不愿别人欺到她头上去。

    孙嫣然连霍震霆死后,也没来西都奔丧,其中的奥秘引人深思。其中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孙家与霍真是有了很深的隔阂和猜疑。

    “霍震霆死后的这几年,是你和朕生活得最好的三年。”

    “朕常常想,日子就那样过下去,也是挺好。”

    她逐渐淡忘了过去,被各方有意保护,只知自己命格不好,与已逝的母妃相克,才有过去一事。但别说安西大营,就是整个安西府,也无人敢再提“命格”一事。

    随着她的长大,霍真确实一度视若珍宝:三年前,小王爷霍昭智的学业和训练安排都已会经过大帐那里,胡峥和初月几次被叫去,赏赐丰厚。安西军的将领是想尽办法将儿子或孙子往少年营里塞,那里有不惜重金笼络来的各式人才担任教令一职。

    她爱吃鱼,世子营的小厨房里,从额那多斯河来的鲈鱼和东边的黄河鲤鱼从没断过,甚至有冰冻的东海黄鱼,快马运来。

    她的性格确很讨喜,笑起来时,一弯新月般的眼睛里尽是纯真开朗。他提醒了好几次,才在外面开始装模作样,可到了他面前,就什么都来了,简直是一小无赖,偏生可爱得紧。

    霍震霆死后,她对霍真渐渐亲昵,见着这父王远远就笑,颇有几分无忧无虑的样子。只是霍真,大概是难以面对酷似沈婉约的她,倒是常常避了人。

    霍真在山坡上的房子,慢慢的打开了大门,有了阳光明媚。少年郎没有得到指示时,也是策马过来,不管人在不在,兴高采烈的叫着:“父王——”

    霍真对她中间出少年营的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反,有时特意等在房里,等待那一声起。

    她往往是快中午时过来,问起了就理直气壮:“两个师傅让我休息一会儿的。”

    久而久之,山上的侍卫都明白了:小王爷的上午是学刀马功夫,学完了就会策马过来,在王爷这里“顺一些东西”回去的。

    霍真有一天也问她,居然回答说:“父王在不在都没关系。我就是想过来看一下的,总得找些借口,带些东西给他们。”

    霍真听言,含笑不语。只是吩咐了人每日备好等她过来拿。

    这样的孩子,自然是喜欢的。霍真也不例外,有了空和心情,叫了人过去,也是千疼万爱。

    山坡上的院落,于是往往有清脆的笑声响起,一批高级将领开始对在这里时常见到小王爷见怪不怪,有时见世子霍昭武带着幼第,一路说笑回去,倒是都生羡慕:王爷的两个儿子真是亲密无间。

    只是平地风波起:有一天,霍真突地让樊荣到少年营带走昭智。

    他回到少年营,听柳景灏回报后,马上一路狂奔过去,因为沈浔刚刚通知他,淮南的沈婉约的旧书信一律被盗。

    “书信中有什么不对的内容?”

    沈浔是一直没有放弃为婉约报仇的愿望,在西都周围暗中活动。

    “有几封,是婉约以前在上京时,一男子写给她的。当时婉约豆蔻初开,客居在上京景王爷府中,谁知与一位不知具体来历的贵族男子爱恋,当时私下询问过我。我得知此人已有家室,便厉言让她了断。”

    景王爷是永和帝的六弟,封地就在淮南,娶了沈家的长女婉语为侧室,那时已生一女,甚是宠爱。

    婉语为侧室,从不与景王妃争锋,常是小意屈从,加上沈家乃是本地大户,出手大方,景王妃很是识相,也从不打压婉语。

    当时婉约上京,景王爷自是将她安排在自家的府邸里。婉约嫁给霍真,景王爷也是送嫁人之一。当年出事,沈浔也寻来景王爷到西都问询压阵,景王爷差点动粗,但霍家拿出沈婉约的亲笔供词,景王爷也是无法,只得回去。

    “只怕又是针对昭智。”他心中有数,随着她的长大,霍真并不像以前那样特意疏远,已让北庭按捺不住了。

    还好,他赶到了霍真的大院,守卫大院正房的樊荣的脸色一切如常,甚至带着笑意:“世子来接小王爷了?王爷正提前给小王爷过寿辰,刚才还亲自领着小王爷去膳房处,给小王爷做了碗长寿面。”

    樊荣大概忍俊不禁:“王爷打了十个鸡蛋,才有一个在碗里,被小王爷嫌弃了一通。世子去看看,小王爷吃了没有。”

    他还没进正房,就听到了她清脆的说笑声:“父王的胡须又好几天没刮了吧,都长成了这样。”

    “父王该给昭智找个母妃了。大中家里有六个jiejiemeimei,小春有四个哥哥,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我去马府,不知有多热闹。小春也老是显摆她的哥哥们,我眼红得很。”

    “父王多要几个弟弟meimei,一定要压倒大中和小春家。”

    他听见有碗盘瞬间落地的声音,便心头直跳,快步进去。

    “父王这个时辰就用晚膳了。”他一扫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马上意识到什么,连行礼都顾不上了,就在她身边坐下,“好久没吃父王这里的饭菜了,让我也尝尝。”

    他一把拿过了昭智的饭碗,不顾碗里是昭智吃剩的,张口就吃。

    一直沉默无声的霍真见状不妙,一把按住:“昭武!”

    他的一口饭菜含在嘴里:原来他在霍真的眼里,还算得上是个人物,不能废掉。

    他脸色顿时猛变,吐了出来,一下子捞住人,将人抱住,倒立在墙边,手指就伸进她的喉咙:“吐出来!”

    她反应也快,马上运气上涌。

    霍真坐在桌边,脸色惨白,眼睛血红,双拳紧握,一张大桌顿时被击塌:“昭武,你好生大胆!”

    他将人翻转回来,查看一番,护在身后,苦苦哀求:“父王,无论如何,都养他到这般大了。平时他对父王依依,父王忍心对他下手?”

    霍真站起,杀气腾腾,指着他身后:“把人留下,你走开就是,父王就不追究了。”

    他哪里肯,护住她就往外退去:“父王冷静一下,免得中了jian人之计。”

    霍真狂躁不已,高声大叫:“樊荣,拿下!”

    樊荣闻声快速进来,见他护着人,警惕无比,当下不知所措,愣在一旁。

    他只得跪下,也扯着她跪下:“父王放过他,以后你让儿臣怎么都可以。”

    “你可以做到怎样地步。”霍真像是冷静下来了,冷冷的问他,又像问自己。

    “父王把袭信接回来,儿臣将竭尽全力的辅佐他。至于昭智,父王让他做个富贵闲人,呆在儿臣身边算了,如何?”

    “昭智,”霍真不理他的话,颤抖着的手,指着她,“你过来,将你大哥前面的话说上一次,并跟父王发个重誓。”

    他心头略略放松,赶紧推她。只是十一岁的她大概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吓住了,现在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泪流满面,但人还是站起来,过去了。

    “父王,”她的倔脾气这时现出来了,竟冷静的质问霍真,“你为何杀我?”

    霍真一瞬间回过神来,也是语气似安慰:“父王有话问你,当初在摩羯寺,你母妃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母妃让我记住,”十一岁的她昂起了头,一双眼中傲骨凛凛,“不要我的人,就跟我没任何关系。”

    霍真一低头,看了一眼她傲视的眼睛,吸了口冷气,猛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他一把跃起,“嗖”的抽出剑来,直逼安西王霍真:“霍真,你给我松手,听见没有”

    “不许过来。”他逼近霍真,威吓樊荣等人,“否则休怪我溅血于此。”

    霍真额上青筋直跳,若无听闻。手时松时紧,似在忍耐,又似在犹豫。

    她却是不怕,继续仰头望着这父王:“原来父王今日是要昭智死的。只是昭智愚钝,不知自己为何而死,父王让昭智死个明白。”

    霍真涕泪俱流,已是无法控制自己。

    “父王告诉我,母妃是否也是死在父王的手里?”

    最终还是明白了。只是霍真的手一下子恶狠狠的扼紧了。她发出一声模糊的尖叫,一脚踹向霍真的下部。

    “松手!”他的剑也架上避了一下的霍真的脖颈。

    安西王霍真转头,看着他,淡然一笑。樊荣的长剑迅速出手,准确无误的撞向他的剑。

    就在此时,她也准确的抓住了时机,一下子咬上了霍真的手。大概下口狠厉无比,霍真马上发出厉声惨叫,手刚一松开,她已闪电般的戳向高大威猛的霍真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