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夙颜二人回到紫烨神宫时,已是繁星密布。 穿过曲折迂回,似无尽头的回廊院路,夙颜终于回到了子衿殿,一头扎进床褥里,连气也懒得出。老半天后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笑笑你去休息吧,可累死我了。” 夙笑看她真是累着了,细心地给她焚上安神香,和上门回了自己的寝殿。 夙颜翻个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闭上眼睛便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被子,夙颜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去打那只作怪的手,却反而被拽住了。夙颜又伸出另一只手,同样被拽住。夙颜恼了,却有人轻轻拍她的脸:“颜儿,颜儿……” 是流寂的声音。 夙颜一下什么情绪都没了,连着挪了几下,脑袋挪到流寂腿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后才挣开眼,问:“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就在你衣服和鞋都不脱就卷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 “……”自己回来时都累得没了半条命,就差吐舌头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夙颜翻了个白眼,转了个身背对着流寂。流寂哭笑不得,怎么如今说这样一句话都要这副模样了?他连带着被子一起将夙颜半抱起来,再单手散开裹得紧紧的被子,然后再一把把她抱住,言语间有显而易见的哄溺:“好了,以后再也不让我的颜儿自己走了,瞧瞧累成了什么样子?可心痛死我咯……” 夙颜满心都是暖暖的,笑嘻嘻地凑上去,脑袋吊在流寂的臂弯外,只能看到流寂的半边侧颜:“哥哥,我和笑笑今天去了趟人界,救了一个人。” “嗯。” “是个魔族。”夙颜有些许担忧,“会是什么坏人吗?” 流寂倒是毫不在意:“是又如何?要真有事,也是常亦楠的事。” “可他又高又瘦,瘦得只剩皮包骨,全身都是新旧不一的伤,脸还被人划得稀巴烂。若是一般人,哪会受到这般虐待。” 流寂颇为赞赏地点头:“嗯,是常亦楠的风格。” “……哥哥!” “你放心。”流寂无所谓地笑笑,把她扶起来,坐正,“有我在,魔界那些个不成器的东西闹得出什么花样!” “……不许你骂常亦楠!” “哼。”流寂撇过头去。 夙颜狗腿地爬起来帮流寂锤肩,问:“哥哥你可见过血红色的眼瞳?” “血瞳?”流寂突然有了一丝兴趣,“你见到过?” “是啊。”夙颜点头,“一年前,我和笑笑一起从魔界回来,在半路上遇到了姣池,她打不过我和笑笑联手,后来就变成了血瞳。” 流寂沉思半晌:“又是她?” “嗯。” “我就说了,不成器的东西。” “……” 见夙颜一脸不解,流寂耐心解释道:“血瞳本起源于冥界。相传上古时期有一叫无痕的绝世奇才,不知为何含冤而死,执念太重,终日守在奈何桥旁。冥界阴气重,怨气更重,年复一年,竟成就了这血瞳之术。后来冥界大乱,那无痕倒毕竟只是一魂魄,几名高手齐力围剿,倒也就把他给灭了,可那血瞳之术却是流传了下来。血瞳可窥视人心,摄人魂魄,摧人意念。若修炼至精,可即刻摧毁一名上神。因此有人言:血瞳出,六界变。” 夙颜听得目瞪口呆,那姣池,竟修炼了这样的邪术。 实在是太厉害了! 她和笑笑实在是太幸运了! “如此,你说她到底是不是不成器的东西?” 夙颜拼命点头。 流寂继续说:“不过,你和夙笑能从她手下逃脱,一是因为她修炼初始,道行不深,二是她所修炼的血瞳术并不纯正。” “假的?” “倒也不是。”流寂把夙颜拉过来坐在床沿上,“无痕炼成血瞳术只是巧合,并没有完整地交给谁,这么多万年流传下来,早就是七零八落,良莠不齐,谁又能学到真正的血瞳术?就连那姣池,恐怕也绝非是靠本人之力。” 夙颜眼中失望之色尽显。 流寂看得有趣,无声一笑,问:“怎么,想学?” 夙颜无奈地耸耸肩:“当然了,这么厉害,学会了还怕什么姣池伊红教吗?” 流寂欣赏了半天她失望的神色,看够了才大发慈悲地开口:“我教你。” “……” 流寂伸手在夙颜眼前晃晃。 夙颜随他的动作抬起头,问:“不是没有吗?” 流寂颇为臭屁地笑笑:“那个谁,可不包括我。” “……” “不过要习得血瞳术可不容易,你还是想清楚吧。” 夙颜不服气了:“那姣池不也没多久就学会了吗?” “她天生媚骨,修炼血瞳术再合适不过。” 夙颜看看自己平淡得出奇的手臂,哪有半分媚骨的样子,懊恼地哀嚎一声,重重倒在床上。 流寂笑得更欢快了,半晌拉着手臂将她扶起来,问:“你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天灵体都是神界的重中之重吗?” “天赋异凛,命格尊贵,必定……”夙颜仿佛在背夫子交代下来的古文,一板一眼的,“必定前途无量……” 这句话,她不知听了几百遍,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错!” 夙颜双眼闻声睁大,满是不解。 “天赋异凛是真,可更重要的,是其身体可包容万物的原因。” 夙颜翻下床给流寂倒了杯茶,递给他,示意他继续。 流寂说:“天灵体生于自然,灵气所聚,自然所能包容的东西,天灵体自然也能包容。就像……”流寂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就像这各种各样的修炼之法。” 夙颜似乎有些明白了,转着眼珠子问:“所以,媚骨最适修炼的血瞳术,我也同样适合?” “对!”流寂很满意她的理解能力,毫不吝啬地赞许。 夙颜激动极了,双手握拳在地上连着蹦了好几下,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她一脸憧憬地开口:“太棒了,以后见到姣池,再也不用怕了!” 流寂哭笑不得:“你怕什么?那血瞳术对你无用。” “……无用?”夙颜反应不过来,“为什么?” 流寂神秘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夙颜也不管那么多,姣池恨自己入骨,她的血瞳术对自己无用,那是好消息,既是好消息,还管他为什么没用干什么。
“先别高兴太早。”流寂悠悠泼下一盆冷水,“只是对你无用而已。” 什么叫只是对自己无用“而已”,其他人呢?夙颜陡然间生出种不好的预感,流寂这话,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流寂继续说道:“血瞳术对人的作用绝不仅仅限制于施法当时,还有可能潜伏至很久以后。你当时和夙笑一起,她虽然无事,可保不齐以后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夙颜全身如坠冰窖,这么说,笑笑有危险了? 方才的激动瞬间烟消云散,夙颜急得拽住了流寂的双臂:“什么意外?怎么会有意外?” 流寂抛开茶杯,稳住她,略微思索后,道:“比如说,受了刺激。” 夙颜脸色煞白,瞬间就朝夙笑的房间冲过去。 今日,那婢女可不就刺激了夙笑,她分明见着了夙颜眼中压抑至深的冷光和怒气。 夙颜越想越心惊,思绪交错间,她已站在了夙笑门外。她伸手推门,门竟开了,夙笑双目通红,满脸挣扎地站在门后,嘴唇已生生被咬出了血,似乎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她见着夙颜,怔愣了一下,头疼欲裂地倒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大吼:“颜颜快走!” 夙颜怎么可能走,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想动手控制住她,又怕不知轻重地伤了她,若是放任,又不知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幸而她心急如焚时,流寂跟过来了。 夙笑为了控制住自己不伤了夙颜,已痛苦到了极致,她倒在地上,瘦弱的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双手握成拳,她的指甲并不尖锐,但却将手掌抓得鲜血直流;她一向情绪内敛,此刻却痛苦地**着。夙颜止不住的心疼,却又无计可施,只得看向流寂。 流寂深知这血瞳术的精髓,倒也不慌不忙,随手施了个法让夙笑昏睡过去,让夙颜将她带进屋。 流寂掌心白光一闪,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古朴陈旧,带着丝丝黑暗幽森之气。盒子一出来,便极不安分地震动,里面的东西像随时要钻出来。流寂轻轻在盒子上一拍,它便安静下来。 夙笑平躺在床上,流寂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骤然飞出来,竟是两只血红色的眼珠子。它们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个劲儿地绕着夙笑的脑袋打转。 流寂挥手散去夙笑身上的昏睡术,夙笑陡然转醒,眼睛瞪得老大,浑身痛苦难耐却丝毫不能动弹。那两只眼珠子终于找到了位置,分别盘旋在她的两只眼睛上方,淡淡的红色烟雾从夙笑眼中冒出,被两只眼珠子吸进去。两行血泪从夙笑眼角滑出来,浸到淡绿色的枕头上,可谓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夙笑终于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夙颜跌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