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仲谋探病
长沙还未落雪，但孙策一行人也早就回了。前一刻憬集还在邺城，后一刻，憬集已经在长沙————凌钰的阁楼之内。 阁楼里是很久无人居住的冷清，憬集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凌钰拽着她，她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凌钰的身上。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憬集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上来。她埋首在凌钰胸前，眼泪尽数滚落在凌钰蓝色衣襟上。凌钰手指颤动了一下，另一只手犹豫片刻，放在了憬集肩上。 憬集的眼泪似乎灼烧到了他的皮肤，guntang得惊人。 凌钰知道憬集不愿在他面前示弱，感觉到她似乎有些畏惧自己。明明他见过憬集在凤清面前幽默风趣任性妄为的样子，常常和凤清斗嘴让他无言以对的俏皮样子。明明他也见过憬集在郭嘉面前眼睛发亮却强装镇定的样子，时时刻刻心动雀跃的样子。明明他也见过憬集曾在别人面前展现的软弱，骄横和恼怒。可是这些情绪到了他面前，就荡然无存了。 而憬集这种种模样，他又何尝未曾见过。只不过······是自己没有珍惜，没有留住罢了。 凌钰轻叹一声，还要等多久，眼前人才是那个心上人。 憬集抓皱了凌钰的袖子，她一颗一颗的泪遏制不住地落下去。她为死去的韩穆而哭，也为自己从前对韩穆所做的种种感到懊悔。她曾经避之不及的感情，在韩穆舍身救她的那一刻才明白其中分量有多重——愿意抛舍生命。她连去救韩穆的勇气都没有，她有什么资格，曾去看轻韩穆付出了一腔热忱的感情。 韩穆的死对憬集打击太大，一方面是活生生的人死在她的面前，再则便是她如此痛恨自己的懦弱。有一日傍晚开始落大雪，憬集坐在廊下，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凤清回来的时候，憬集都快冻僵了。 凤清又急又恼，生炉火的时候一张脸阴沉得不像话，话也说得狠：“你想死找个远点的地方，别在这儿找我晦气！” 炉火似乎感受到凤清的怒气，一直都不着，凤清向来的好脾气，这会儿将手里的火引一扔，气冲冲地出了房门，不多会儿抱了几床棉被回来，一床一床地展开扔在憬集的身上，憬集看着床罩，叹了声气：“凤清，我没想死。”她偏过头看着凤清：“我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凤清看憬集一双眼睛胀得通红，听她说：“是我太懦弱，才害得韩穆丧命。” 凤清转过头将憬集身上的被褥一层一层地理整齐，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开口说：“在那种情况下，即便你站出来，也救不了韩穆，还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不懦弱，你曾经比谁都勇敢。”憬集的手指在厚厚的暖和的被褥下无意识地动着，她神思有些恍惚，没听清风情这句话，甚至开口问凤清：“凌钰呢，那个时候为什么他不早一点出现？如果······” “憬集！你冷静一点！”凤清焦躁地打断憬集的话。他现在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憬集总是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将过错引咎到凌钰的身上？ “凌钰早出现有什么用。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天界有天界的规矩。他不过是司姻的神，超过他管辖范围之内的事情他不能插手！你怎么能去怪凌钰不极早出现！韩穆的死谁都没有错，是因为他寿数已到。就算没有你，没有凌钰，他也会在那个时候死！”凤清话说完，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冲，憬集却对他点点头，说：“抱歉，凤清。你说得对。我不该说这种话，我当然知道即便是神仙，也会受到限制。你让我静一静，改日再说吧。” 凤清坐在床弦上，给憬集掖了下被角，“别钻牛角尖，别忘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憬集点头，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说：“我知道。你别担心。” 凤清走后，憬集思绪混乱，自韩穆出事之后，她的确意志消沉，可是凤清说错了，她不是想死，一个人会想到死，很简单，但是真正去死，却不容易。雪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当然也冷，可是，她连动弹一下都没有力气，她的自责甚至压制了她的感官所提醒她的威胁。 憬集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醒来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在黑夜里她不能视物，可是听力却非常敏锐，她动弹了一下身子，竟觉得被子深处一片空空荡荡。她伸手去掀被子，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她又变回猫的模样了。 如果她没听错的，刚才应该是孙权的声音。憬集迈着猫步将门扒开一条缝隙，见孙权坐在大堂里和凤清下棋。 院中的天井被雪花完全覆盖，雪势弱了许多，但仍旧簌簌落着。冷风吹来，憬集缩了缩脖子，听孙权和凤清兴致勃勃地一边聊天一边对弈。高高的青色玉冠束着孙权的紫发，发丝在烛光下似乎氤氲出柔光，孙权似乎是下了一招好棋，凤清长臂一伸，越过棋盘食指微弯弹在了孙权的脑门上，还说着：“小孩儿挺厉害呀。” 孙权恣意笑起来：“承让承让。”说话间，余光往憬集这儿瞧了一眼，须臾间，憬集毫不设防便对上了孙权的视线。孙权询问凤清，凤清也跟着看过来，眉头微微一挑，凤清心想：上次爱情的时效又到了······ 憬集佯装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往门外一跳，她很长时间没有适应用猫的身体活动，前脚刚出去，后脚就被门槛绊住，猫头栽进雪里被埋住，她刚蹬了两下后腿，就被人从雪里拽出来，倒吊着看孙权忍不住的低声笑。 孙权逮着憬集的两条后退，晃了晃，边说：“凤清，这猫是憬集养的吗？”一边探头往房间里看，凤清见憬集被倒吊着直翻白眼，兜手将她抄过来抱在怀里，同时挡住了孙权的视线：“流浪猫，憬集前几日养的。”凤清将憬集放回屋里，把门掩上，搭着孙权的肩膀往大堂走：“憬集估摸着得后半夜才醒了。让她好好休息，你改天再过来看她吧。” 孙权脸上一览无余的失望，凤清心想：憬集也太兜这小孩儿喜欢了吧。 孙权应下说道：“那我明日带些熬好的补药来给憬集。最近天气冷，给她补补身体，病能好得快些。” 敢情孙权是来探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