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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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流云未曾赶上你们?!”卿世脸色大变,愤怒忧惧重重撞击她的内心。宣雀在一旁抽泣跪下,惨白的脸上尽是悔意:“那时走得太匆忙,阿云说她日后都会跟上……”宣雀哭腔嘶哑,“宫主,属下奉命检查所有人身上的毒都已然痊愈,只是当夜情景太过诡异,属下看到阿云身上没褪下的毒,属下也懵了……” 南隅蛊毒,缘何在流云身上会意外?流云得知事实缘何不领军归队,却留在北戬军帐之中?卿世心怀疑问,躁怒郁结直上心头,心口一阵剧痛随之喉头一股子腥甜,她步履有些踉跄。相伴相随十几年的交情,她熟知流云的性子,她亦知流云武力的水准,流云身负有伤又深陷北戬深营中,几乎是命悬一线。卿世又知流云的理智程度,流云是一向在她心中近乎冷情的人,又怎会行事如此冒险?!形势急剧变幻,她那不祥的预感再次侵袭。 “宣雀,你派长清宫右倾卫一支军立马赶去北戬营,一定谨慎不要妄动,观察流云的情况。”卿世垂首,细密的冷汗从她湿黏涔涔的鬓发向下浸染,她深沉的眉目近乎灰败,她长吁一口气,现在包括以后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可是她阖目,青白的牙齿紧咬住她的唇,纤细苍白的指尖将扶椅把手几近捏碎。 这是一年波折甚而离奇的冬,前线的战事危急且异邪,被连击溃败几近濒死的祉梁军突然发了狂似的,与皇朝军和镇南军汇合后不仅将来势汹汹的北戬军直逼到武陵,在后来的战事中,更是夺回了之前几月内痛失的巴陵五郡与三州。 重嘉帝,这位年轻的帝王,在接连受挫甚至痛失名将的失败中再一次威慑天下。 北戬大帐之内气压极低。人都已退散尽,余留烛火如同厉鬼的目光那般扑朔闪烁,昏暗黑寂之中耶律寒一身玄衣半躺在冰冷的椅子上阖目许久了,但睡意仍浅。貂皮大氅掩盖他僵直的身体,温融的烛火与炭炙火盆将他一半身体笼罩在一片温融之中。 “呃啊……”一侧的暗金色帷帐之内倏然传出一阵女子近乎凄厉的痛叫,耶律寒身体一震,睁眼,眼睛血红渗出血丝,他焦灼从藤椅上跳起疾步上前,大氅随之落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撩开厚重的帷帐,他对上流云颓圮浑浊的双眼,她那双曾经如猫般蛊惑精明的清透双眼,如今却是极度的凌厉与绝望。 那种疼痛他难以体会,她浸透的衣衫,苍青的脸色,难以安然入睡的瘦弱痉挛的身躯,他突然感觉疼痛从他冰冷的心脏中缓缓渗出,化作苦痛盘绕喉头。 耶律寒垂首,是什么样的疾病病痛让他找尽祉梁境内所有名医,皆然难以指明道出的?他看到流云那只可怖的手臂。狰狞的白色枝桠状的东西,像蚕食人魂魄的厉鬼。从许久前的青州大战之时,那东西便在她身体之内繁衍生机,到如今竟愈演愈烈,让她几乎生不如死。 他目光深沉且复杂,倾身侧坐在床榻上,流云瘦小的脸无力侧在一旁,显然疼昏了过去,他冰冷的指尖拨开她额头湿黏的发,近乎痴迷盯着她长而密的眼睫,还有无意识时的那种迷茫神情。 他的心中也有悲哀,这种悲哀是无缘由的。她并非长清宫宫主,似乎在她那一夜剑舞之中,耶律寒便顷刻明白。如今长清宫众人一夜尽然消失,只留下她一人孤身在北戬之营,这女子想必也是报了必死之心。只是他窥不破如流云这样心细如针训练有素,甚至机警敏锐甚于他北戬众多将领的人,缘何察觉他派人暗练倾军阵法,也无动于衷? 耶律寒心微动,指尖渗出了些许细汗。他觉着流云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未曾留神,便已不见踪迹。 祉梁二十二年冬,祉梁国数十年最寒冷,最漫长的深冬。 在祉梁军以最快速度取下巴陵五郡三州的同时,镇西军在晁山起兵,竟长驱直入,直逼建康。 谈云画与魏竹铭似乎算准了时日,以远在北部与北戬军厮杀决战的祉梁军的速度,是很难在他们抵达建康后赶上的。 而远在天山的卿世深知,即使她长清宫最快一支队伍赶去,也只能把镇西军沿途拖延上个几日。但卿世又深知,以重嘉帝的谋略,他既然敢从皇城抽调千骑,也必然有那勇气去承受那千骑的空虚。 卿世即刻抽派一队死士,埋伏于晁山前往建康的路上。而后,她倾全力带领长清宫向建康另抄一路赶。 天下人皆人心惶惶,在外人看来胜败已成定局。有坊间在传,重嘉帝年轻无谋,作战昏庸,痛失良将,不得民心。显然祉梁国已然身处内外夹击,水深火热,难以翻身的境地。 是夜,祉梁皇宫软玉阁内。 年轻的女子姣好的容颜显得有几分憔悴,微佝偻着背,冬日染上的风寒让她一向强健的体魄如山倒,裹着厚厚大氅让她瑟缩寒噤的身体暖和了些。她拥紧脖颈间的绒袄,将葱白的手放在精致炭烧火盆之上。吐气的薄湿化散成雾,让眼前的视线有些扑朔。 一层薄纱,一条挂帘,阻挡外面的风雪交加。疾步匆匆的青衣男子,穿过偌长的长廊入阁在帘外守候。这个当年披荆斩棘从众多进士中脱颖而出的年轻男子,祉梁国数年来为数不多的三元及第的状元,披染着一身霜雪,躬身威立,抱手恭敬道:“娘娘?” “关大人,你来了,本宫候你多时了,”莫清溪缓缓起身,撩开帘子,冬日寒霜侵袭她暗咳不止,仍是唇畔含笑道,“关大人想必带的是好消息。” 关从文俯身抬首淡笑,目光清雅,如山间皎月,浮和凝练。 莫清溪敛唇浅笑,了然拾帕,将早暗藏于宽袍大袖中的虎符摸索出来,她笑意中微蹙柳眉,虎符坚硬铬得她掌心生疼,她想起记忆中谈慕笙那颀长的背影,还有微瞥向她的浅笑之眸,她心口颤动。她想念他许久了,自他离宫前她大闯乾清宫后,他亲自将西华村的调兵虎符交予她的手上。
关从文接过虎符,俯身拜谢。莫清溪怔怔透过零碎的珠帘还有层叠的薄纱,看着关从文消失在门前。馥郁的暗香袅娜在她鼻尖,她倏尔垂首,舒舒柔柔低笑了起来。 这盘棋,他下了很久了。莫清溪心中喃喃,从两年前他于午门处斩卿相开始,他便早已筹划一统天下的大业,只是她未曾想一切竟迅疾如斯。 她那位悲惨的母亲,如果料到如今终有一天,她陪他坐拥江山,伴他左右,想必泉下有知,也会安心吧。她阖目,踉跄瘫软在床榻上,空虚如同硕大的暗穹将孱弱稚嫩的她罩于一片深暗的阴影中。似乎有母亲冰凉湿黏的手暗暗摸索她的脸颊,将她缓缓拥入怀中。莫清溪知道是梦中的母亲,但她渴望那梦中短暂而残酷的温暖。 温暖残酷于那她沉寂多年都不愿接受的荒唐现实。 谈慕笙的对她的情……或许是情,或许是爱,或许是怜惜,或许是伤痛,或许只是一种最恳切,最执着,最荒唐的责任。 混沌的睡梦中,莫清溪却陡然想起数十年前那个宠冠六宫的宣妃,一曲霓裳舞艳惊四座,那双缱绻柔媚却又轻灵的双眸,勾人摄魄。奈何皇帝之于美人的爱,朝夕变卦,最不长久。 一朝冷落,一朝离弃,于深宫的女子,便是乾坤即变。 宣妃死的那时,她与慕笙躲在宫内红砖下那条暗道之下。她缘何知道那条暗道,只因数百年前这王朝还不是祉梁的乾坤,她是那时位尊极巅的人的后人。这机关繁复,暗箭深藏的皇宫,她比谁都熟。 祉梁军队占据了她的国家,她的母亲是皇室最后的血脉。 宣妃的凄厉沙哑的痛苦声音透过头顶厚重的砖块在昏黑的暗室中回荡。她将四肢僵硬几欲崩溃的谈慕笙紧紧抱在怀里,她低声在一片昏暗的寒寂中安慰着他,一切都会好的。她的目光逡巡着他绝望痛苦的双眸,理解她失去至亲的疼痛。 那年,母亲将年幼的她托付给至交好友灼妃,在一个惨淡的清晨离她而去,撒手人寰。母亲的过早离去,造就了她如冬日初盛的白梅那般孑然独立不畏寒霜的性格。 她不曾恨,她的心里只有爱。数代的血脉早便淡化的王朝后人心中的恩仇与执念,她只许一世安稳,一世相爱。 宣妃之死,被江湖一个杀手施以挖心之刑,可见来者的狠绝。 那夜,谈慕笙踏着母亲的血从暗道中爬出来,他的目光显然已经是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