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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暗香旧情来

    一阵低沉嘶哑的铁链声,“哩哩啦啦”刮着地面的声音极其肃穆而刺耳。

    一个女子从金銮殿外走进。逆着光,竟恍然看不出那女子的面貌。只是依稀瞧得,她满身的零碎雪花,随着衣玦轻轻翻动,又徐徐抖落。

    这是祉梁27年冬,皇城遍布大雪。

    那女子一袭白衫,散漫的青丝随风轻扬。

    衣角处,鲜血如同绽放的玫瑰,熠熠生辉,巧着不让女子和雪融儿一起去。

    朝堂众人无不惊讶,一阵栖寂——

    这女子,衣衫单薄,在寒风之下,衣玦纷飞,让看的人心酸无比。

    绝色倾城,一袭白衫,漆乌发髻被一条尘色发带松垮揽住,才不至于显得憔悴。

    那沉重而陈旧的青黑色脚链,勒在那女子裸露的脚踝,磨出了鲜红的血,随着女子每走一步,都渗出一分。

    可以看出,女子走得十分吃力而痛苦,令人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她竟自始至终笑靥明媚,桃花唇瓣轻轻勾起,眉宇间清寂霍然。

    那青黑色铁链,极为沉重和陈旧,布满了斑斑锈迹,更布满了女子暗青色的血迹。

    据说,那铁链也是千年玄铁炼制而成,除了持有钥匙的人可以打开外,无人能启,而钥匙的主人,必定是此刻高坐在大殿上的皇帝!

    “大胆!”眼见女子闯入大殿,一个侍卫的厉喝道。一群侍卫兵顷刻间训练有素地从腰间拔出刀剑,横在了女子的脖颈上,只见那光洁如玉的脖颈,一下子渗出血色,一丝丝,如同死结,缠绵叵测。

    女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张开,露出了一双清丽绝艳的眸子,那眸光似水,在顾盼之际,溅起丝丝缠绵的波澜,她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抬起纤细的臂膀,将温润如玉的修长手指,轻轻按在侍卫的刀尖儿上,然后,慢慢将眼神移向大殿上方的皇帝。

    “……放了……”皇帝低沉的声音如同凝成了一种极其磁性的声线,在大殿上久久不散。

    众人这才见眼神归给帝王,似乎是不解。

    一身明黄,金色的螭龙长袍,翻起的衣角镶着二龙抢珠花纹。垂在面前的精致的珠帘,随着风慢慢摇动,看不清面貌,却看得清那一双锋锐如刀的眼睛,清清冷冷的光线,分明不带任何感情,又似乎有什么陌生的情绪起伏着。

    不染而朱的薄唇轻轻抿着,那弧度又似微微凝起,让人捉摸不透。

    那长长的黑发,迎着一旁摇曳闪烁的灯笼的微火,竟恍然不觉中如同刀光那般锋光尖锐。

    倘若这还算不了出奇,倒看那双最摄人心魂的眼睛,虽锋锐幽深,深邃到看不清任何情绪,却如同天山雪莲化作一池冰冷的圣水。

    就是这样的一双眸子吧,时而冷漠,时而情动,时而深沉如海,时而狠戾如刀。

    “皇上……”

    “朕,说放了……”淡淡的,略有愠怒薄冷。

    “万万不可呀……皇上……”一个老臣‘噗通’一声猛地跪下,“此女乃jian佞之后,祸国之貌,今日不除,又何时再除啊!皇上,今日必除此祸啊!”那凄厉嘶哑的喊声,响彻整个大殿,却顿时荡涤出几分惊颤的意味来。

    眼见这老臣跪下,众臣纷纷哑然,顿了一会儿,掀起衣角,一大片一大片慢慢跪下了。

    “请皇上为天下除祸!”

    “请皇上为天下除祸!”

    一群一群声音如同惊涛骇浪之势,波涛汹涌之情,直逼青天久久不散。

    卿世眼眸泛起清丽的光辉,听闻此言,倒暂不出声,黑眸饶有意味扫了大殿一圈儿,顿了顿。扬手,手指便夹起那锋锐的刀锋,一旋,又猛地一掷,那刀铿锵掷落在地上,尖锐的声音顷刻间如同漂泊之势,惊得人一个激灵。

    没人注意到大殿上的皇帝手指慢慢抓紧了龙椅。

    众人默不噤声,恐惧着看着那女子扔下刀剑的手,温润如玉,修长和裁,寇甲不染尘色,谁有曾想到,这双本应该弹琴书画的手,竟能夹住如此锋锐的刀锋!

    “皇上……前些日子皇上怎么跟臣妾打赌的?”卿世淡淡一笑。

    分明就是这么一个可儿人……众人不禁又记起约莫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卿相还未曾处死,那女子,刚被封为新后,就曾经在这座祉梁大殿上弹奏一曲惊天下的《凤求凰》,那时候的一对帝后,恩爱冠宠。

    今昔不同往日,曾经那女子一袭白衣,荣宠羡煞六宫,怎能同今日这般萧索?!

    “你便说吧……”皇帝慢慢的说,语气深叵。

    皇帝掩在珠帘下的深邃墨眸,虽不太清明,但那双黑眸中复杂难抒,涤动流转,让人心神一凝。

    她来不及收回黯淡的眼神,便慢慢地说:“请皇上赐琴……”

    皇帝微怔,眸光闪烁。

    众臣皆惊,各怀鬼胎,只为看卿世的笑话。

    可是,谁也没有预料到……

    那大殿上的皇帝,清冷绝美的面孔,没有一丝的情绪,他侧过头吩咐一旁的御前侍卫,唇轻启:“赐琴吧……”

    侍卫是个秀清的少年,鹰般的眸子狠狠看了一眼殿下的卿世,极为憎恶寡凉,看着她狼狈颓然的样子,撇了撇嘴,走下殿去。手上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张看起来成色不太好的琴。

    没有人敢说话。

    只见卿世接过了递来的琴,一双柳叶蛾眉微微蹙了蹙,手指摸了摸腐朽的琴面,倒也不想多说,撩起薄如蝉翼的衣衫,席地而坐。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又是弹琴?这帝王竟允了她再次在这祉梁大殿上弹琴?!

    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不经意间轻轻缓缓立起,她闭目思量了一会儿,又像是不经意间飞速撩拨——一阵细密低沉的声音,像是刻意压制一般,伴随撩拨在宽阔大殿上的回音。但那声音也似乎并不低回,反而会有一种磅礴之势,随着空气肆意铺张。她纤柔的手指不停撩拨着,轻轻一挑,铮铮入耳的声音立刻传来。

    众人屏息,惊讶不语。

    低沉而细密的音线开始慢慢张扬起来,但随着重挑了琴弦,那低密的音线霎时间凝成了一种静静的,类似细雨霏霏的清脆声音。

    “如何?”

    这是在问谁?可是那大殿上的帝王?

    “如何?”卿世猛地再一次挑起琴弦,顺势在那大殿骤静的时刻出声,她的眸子,依旧不离殿上之人一步。

    “何以追问?”皇帝终于出声,却是微微无奈。

    但,只有皇帝发现卿世那双闲置的手轻轻颤抖。她在紧张?!心神微动时,他扫向大殿。

    大殿寂静无声。

    卿世轻笑出声,一如多年前倨傲冷哑,已然平添了份炎凉沧桑。

    “这首曲儿也听过了……”她手指伸展,慢慢放在了琴弦上面,静默了些许,只待手指尖的轻颤散去,又似乎是苦恼地皱皱眉,道:“即是如此……应是开始了吧……”

    这话,似问似肯。

    皇帝唇瓣微微勾起一丝黯淡的弧度,漆光深眸迟迟不动,待涤动流转之时,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挥起了袖子,背在身后,踏过阶梯,向卿世走去。

    “皇上!”一群老臣似乎反应过来了,惊慌失措看着皇帝走下殿来,都纷纷跪下。

    皇帝眼睛紧紧盯住卿世,不曾移开一分一毫,那一眼,似乎都忽略了世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纷乱烦躁,所有的尔虞我诈。深黑凛冽的眸子,本应该让人看不到任何情绪,可此刻,如同滚滚的洪波,涤荡之中,复杂而沉重。

    他走到了卿世的面前。

    卿世轻笑着,却没有说话。

    皇帝却冷吟一声,抬手攥起了卿世纤细的手腕,看着她手腕上冰冷的血迹,皱了皱眉,声音弥冷沙哑:“你可害怕?”

    卿世眸光闪了闪,深深的眼睛紧紧盯住了皇帝的脸,苍白的脸上滑过几缕黯淡的笑意,竟没有出声,反倒伸出手来,慢慢撩开了挡在皇帝脸前的珠帘。

    怔愣看了片刻,刚想用手去摸他的脸,又缓缓僵了手,最后放下,慢慢摇了摇头。

    帘随之落下,玲珑萧索的击落回荡。

    “朕……懂了。”皇帝目光陡然冰冷。

    他在卿世摇头的那一瞬,从身后腰间执了一把匕首,刀光闪闪,迎着阳光的锋锐狠戾,直逼人的眼。挑开逼人的冷辉,像是直直戳进人心坎一般的凉冷。

    她注视着他清冷的脸,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

    似乎一如很多年前,他让卿家满门连坐,次日赐她斩首之刑,那日他望她弃如敝屣,她却暗地备好退路,珠胎暗结,真心假意,纠缠连绵,如今的日子,怎能分得清。

    还能回去吗?那琴瑟之和的日子?他为她……为她独闯北地皇宫,几欲独死不善其身?

    “我有点儿害怕了怎么办?”卿世攥紧了帝王的衣角,口气却微微喘着。

    此刻,为何他就可以如此温柔如斯?淡定如斯?卿世苦笑着。

    “你竟怕了……”似是冷嗤嘲弄,又涤动着几分自嘲,他深沉凝着她。

    若这么怕,当初又怎会轻易许诺。

    记忆陷入了深邃的陷阱中去……

    她曾颤抖跪下,硕大的裘毛菡萏大袍鲜血如红梅骤绽,他握着她的玉扇,倏然四绽,直指她的喉咙,冰冷黯哑的音调:“你说,你要什么……”

    又或许是那女子魅惑清冷的一笑,手抵住那玉扇,薄唇轻启:“臣妾只求一死……”

    她倚靠在他的怀里。

    随着她喘息逐渐深重……他手一动,刀子终于没入了她的胸口。

    那一抹抹殷红,如同翻涌的记忆,翻滚着妖艳的色彩,浓稠与腥甜,一点点滴溅在冰冷的大理石面上,让人徒生了几分恍惚。

    至此刻,她没有后悔。

    恍恍惚惚的眼神,她静静看着他,他同样不敢移开眼,怕看到如玫瑰初绽的鲜血,一点点绽放在他满是冷汗的指尖。

    “再见……”皇帝手指微微一颤,他最后颤抖着,沙哑着说。

    这个年轻的帝王,在此刻,竟然如同一个小孩眼圈微红。

    “还能再见吗?”卿世全身发软,但仍旧想要凭着仅存的力量站定,仅存的力量睁开眼睛,仅存的力量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会的。再见……”

    他这么害怕……当初答应她,怎么就没有一丝的犹豫?

    “那……就再见吧……阿笙……我……”卿世的话最后连接不成句,断断续续只能听清几个字。

    他知道她有话要说,但是却已经没了机会。

    那似乎是她最后一句话了……她终于软软摊在他的身上,纤细的腰,早已经没了力气再依附他了。

    之后。她骤然跌倒在他的身上。

    他拂去她的发,轻轻在她耳边淡淡唤着:“阿世……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放手。

    从今往后,便再也不会。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彼时暗香旧情来,万般断爱却难舍旧人。

    恍然回首,似乎十几年光阴,就如梦一场,梦呓无数,跌宕潮涌。

    惊蛰棋局,情动已尽伤……

    众人吃了一惊,仿佛这才明白——

    王此刻,杀死的不是jian佞之后,而是王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