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思桃萦,此生已负知情迟
匆匆已过数日,浣玉轩依旧如往常那般营生,高歌起舞,热闹非凡。 后院问归阁内。 “小慕子!把那边的被褥拿来,快给小少爷盖上!”槿儿一面忙着服侍慕容初酒吃药,一面叮嘱李永慕将小少爷照看好。 自那夜一别,慕容初酒于高烧不退的情况下冒险诞下小少爷,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如今是越发的久病难医。 更何况,浣玉轩掌事的本就将慕容初酒当作摇钱树,如今诞下无父的孩子,病体恹恹,早已成为眼中钉,如累赘一般,本想尽快打发了事,可没想到侍候她的仆人倒是忠心得很,死活执拗着,僵持不下也就随了她去。 槿儿又多次去苏府求见苏澈,皆因故被挡了出来。因此,坊间对此也是权当笑柄,恶意中伤。 “小姐,你且安心服药,其他的事,有我和小慕子担待着呢!” “槿丫头!不许再叫我小慕子,怎麽听都别扭!读书人不像读书人,倒像……”李永慕小心翼翼抱着怀中的小少爷,怒视着槿儿。 “是是是,读书人!”槿儿对着李永慕扮鬼脸,转而又看向虚弱的慕容初酒,“小姐……这几日槿儿去苏府找过苏公子了,他十分记挂你的身体,只是最近抽不开身来看……” “槿儿,永慕……你们莫再瞒我……你们这几日为了照顾我和……孩子,已经花光了自己的积蓄。暂且打住,你们另寻了他人做主,各自散了去,休在我身上耗费力气……” “酒,酒儿姑娘……” “小姐!你别激动,身子才好了些,大夫说了,不可动气,要好生调养才是!”槿儿替慕容初酒把被角掖好,叹了口气,缓缓在床边坐了下来,“我和永慕,我们二人,以往在浣玉轩,皆是受人欺辱,本想就这般苟活,可是,可是自从遇到小姐您,唯有您,待我们如亲人般,好吃好喝都会记挂我们……如今落魄了,我们二人,怎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嘿嘿,槿儿不似你和永慕,不会说话,但我心里明白得很。” “酒儿姑娘,哀莫大于心死……你莫忘了小少爷,哪怕是为了……为了他,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李永慕的眼神越发的坚定,心里对她的情愫,即便是深藏在心底,此生不言语,也要护她安定周全。 槿儿注意到李永慕眼神里一些东西在变,突然觉得,不知甚麽时候起,眼前的男子越发出落得丰神俊朗,可靠可知。 “小慕子,快,给小少爷取个响当当的名字!”槿儿欢心地笑着。 李永慕询问地看向慕容初酒,得到她的允诺后,失神的脸上又浮现出羞赫的神情,连忙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装出一本正经的神色,“既是如此,那永慕便却之不恭。君问归期未有期,此生已负知情迟……希冀小少爷以后能有一番好作为,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当然,也能够知遇,知守心中所待,永得安宁,护得重要之人,一生,一世……” “子期……便叫做子期罢……茕茕淮生,佳人才子,不慕斯年,静心守乐,如待归期。” “好名字!好名字!嘿嘿……那,那为甚麽不叫守乐呢?” “槿丫头,你懂甚麽?” “懂!当然懂了!怎,怎麽不懂!嘿嘿嘿……” 二人继续说着,倒也欢乐许多。 慕容初酒口中仔细呢喃着,眼眸中尽是疼惜,只有一瞬的时间,悉数转变为忧虑和不安。 大喜的日子如期而至,江家和苏家的各路亲朋好友皆来祝贺。 酒席盛宴,张灯结彩,敲锣打鼓之声不绝。 仅仅是酒席上,亲戚间的互相攀比、较量,就早早地拉开帷幕。 门廊外停下一辆马车,由于简素质朴,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到了新人拜天地的时候,江芷瑜一身荣贵的喜袍,美艳动人地静待新郎到来。 苏澈则双手被缚,由两个家丁从一旁押着出来。路至父亲娘亲的面前,娘亲只是一味地痛哭,父亲则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着:“澈儿啊,你可别怪你爹娘,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就随了芷瑜的愿吧,如今家里已不如往日了,以后还需仰仗江家……” 听完此话,苏澈不愿屈服的气势才慢慢褪去,然而被下了药,口中失声,竟至无奈,仰天而叹,双手紧握成拳。 “一拜天地……” “二拜高……” “苏澈!拿命来!”正在拜堂之际,突然一介亡命小嘶手持刀具闯了进来,朝着苏澈奔去。 喜堂内一阵慌乱,妇女尖叫声不绝,宾客们四下逃散。 “来,来人啊!保,保护……小,小姐,和,和夫人!” 那亡命小嘶挥刀乱砍,江芷瑜吓得呆在了原地,缚住苏澈的两个家丁吓得乱串,苏澈虽有一身武艺,可此时双手被缚,手无兵器,也只能硬着头皮挡着,腰间中了一刀,跌在地上。 眼见那小嘶又挥着刀跑来,苏澈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毫无求生之意。 或许,这就是赎罪吧,欠酒儿的,这辈子怕是还不了了,惟愿下辈子…… 静待了几秒,心想着刀应该刺入胸膛,此生已了,可为何?为何没有尖锐的疼痛…… 苏澈疑惑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身前有一瘦弱的身躯,替自己挡住了尖利的刀刃。猩红的桃萦花似断翼的残蝶儿般飘然碎裂,仔细一看,利刃生生地刺入酒儿的躯体。 那亡命小嘶眼见杀了人,见了血,拿着刀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立刻被两旁的家仆给制服。 由于双手被缚,苏澈只得艰难地在地上蹒跚,用下巴抵在地面,拼命地向那受伤的人儿爬去。下巴蹭出了血,划出一路的痕迹。嘴里拼命地嘶喊着那个自己许诺守护一生一世的名字,那个温柔的女子,却没任何的声音逸出。 李永慕从慌乱的人群中跑出,看到满身是血的慕容初酒,眼神呆滞了,丢下手杖,精神崩溃般大声嘶喊着,踉跄地向她奔去。 缓缓地抱住那柔弱的身躯,狠狠地瞪住了苏澈,眼神里全是暗暗涌动的杀意。 “永……永慕……我,我,好冷……”慕容初酒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浑身颤抖着。 “酒儿姑娘,你别说话,我们马上回家!”说完便决绝地抱着慕容初酒转身向那辆简素质朴的马车走去。
此时,江芷瑜等人才赶紧从一旁跑出来,担忧着苏澈身上的伤势。 “澈……”江芷瑜刚刚出口,便被苏澈杀伐般狠绝的眼神吓到,说不出话来。 马车飞驰在大街上,不知撞翻了多少摊子和货物。 李永慕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自己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只为了能够全心全意地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子……串通江煜说的那通话,逼得苏澈去找江芷瑜,对苏澈下药,甚至……不惜雇了亡命之徒去大闹婚宴,要置苏澈于死地! 只有苏澈死了,酒儿才不用日日为他心伤,只有苏澈死了,酒儿才会真正的幸福…… 可是,为甚麽,受伤的却是酒儿!自己明明是带她来看好戏的……为甚麽,看到苏澈有危险的时候,她那麽忧虑,那麽担心,仿佛受伤的是自己……不惜挣脱自己,都要冲过去护他,为他赴死…… 既是如此,那当初自己和那江家少爷联合设下的圈套又有甚麽意义。 若是酒儿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自己竟是间接杀死酒儿的人!自己究竟都做了些甚麽……不可饶恕…… 马车内,慕容初酒喘息间越发的艰难,浑身瑟缩,意识开始涣散…… 朦胧间,慕容初酒竟望见,不远处的苏澈仍挑了那盏青竹灯笼,等在月色苍茫的桂树下。白色的月华穿透重叠的树影落在他身上,片片朗润如玉,翩翩佳公子。 一如,那个清凉如水,温熏如歌的元宵灯节,他救下自己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这一生,自己是再也逃不掉了。 这是她放不下的心魔,克不了的业障。 慕容初酒远远看着,只觉得这些日子忍受的各种流言蜚语都不算甚麽,唯有他的冷漠,他的疏远,他迎娶别的女子……自己会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然而却又慢慢静了下来,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涟漪,那涟漪汇在一处,有甚麽温热的液体划过冰凉的脸颊。 她看见自己向那个日夜思慕的良人奔去,裙袂飘飞,落花缤纷……再也顾不得其他,就那样奔去,而那个人,笑如三月的春风,温柔踏实,正展开双臂等着自己。 澈——澈—— 喜堂之上,江芷瑜望着心如死灰、黯然憔悴的苏澈,心中满是痛惜,错愕,即便不甘也是释然。 他身上汩汩流淌的鲜血,怎敌他心里困顿乏神的伤。 自己终究是做错了。 知他再不愿她用手触碰他,知他对自己满心的厌恶……江芷瑜忙命了身旁的丫鬟盈儿把解药递与苏澈。 苏澈接过解药,迟迟不愿服下。江芷瑜黯黯神伤,长叹了口气,说道:“你若还想去追她,便吃下这药,如今,我……我已没有任何理由再去伤你……” 二话未说,苏澈吞下解药,正欲冲出门去。江芷瑜叫住了他,苏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却在听到她话里的内容后,身形微微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