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其实一开始,李玢并没有觉得皇帝对她来说又多么重要。 官门嫡女,从小学的是人情往来,理家管账,做母亲的教女儿,也是以伺候好公婆为重,生养下子嗣为重中之重。至于丈夫,只要笼络住人,不要失了恭敬,叫他被别的狐狸精迷了心窍,也就行了。至于真的把夫君看成心肝脾胃,一片痴心尽付,他睡个小妾就要泪眼汪汪伤心欲绝的,反倒是最叫人鄙薄的,不关贤良与否的是,就是这个女人傻。 可不是傻吗?男人有几个讲良心的,至少在女色上就别指望,你想着男人满心眼里都是你,那就跟要求当官的不贪墨,作嫡母的把庶出的都当成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一样,活该你痴心错付。 这话是当年李家老太太讲给李贤妃听的。 当然,李玢不是一生下来就是执掌六宫的李贤妃,江南烟雨中,湖畔绿柳边,十三四岁的她也曾幻想着自己能和翩翩佳公子,携手同行,在一片祝福中偎依到老,那是每个女儿家都会做的梦。 是的,也只是梦。 因为很快,她就被先帝和肖贵妃选中,成为了当年的皇五子楚王定棠的侧妃。 王妃的名头是好听,可前面还有一个“侧”字。 那时节,各个房头的姨娘明明羡艳,却非要酸酸的说话,“大姑娘最是讲嫡庶,重规矩的主儿,难怪皇帝老爷都中意她当儿媳妇。” “meimei,这话你就说的不对了,咱们再没见识,也该知道姨娘算不得正经主子,以此类推,这侧妃自然算不得” 算不得什么,还不是昭然若揭吗? 母亲生她时身体受了损伤,隔了好几年才生下弟弟,时人最重子嗣,父亲自然不会干等着,自从李玢懂事起就知道了“姨娘”是替家里生儿子的,是半个主子半个奴才,甚至就是个玩意儿。 她家里的姨娘,不多,也不敢太放肆,可就是杵在那里,眼睛里闪烁着小心思,看的她烦。 所以她就是要强讲规矩,从礼法上把她们压的死死的。 可是偏偏,命运像是作弄人似得,把她推入了这样的尴尬境地。 一方面,天家荣华谁不眼热,三品诰命何其威风?可一啄一饮,这荣华威风只能在外头,你上头有正妃压着,你在夫族皇家就算上的了牌名,也不过是那等矮人一头的主儿。 但是,无论李玢怎么想,这圣旨到了,她怎么着都要嫁。 只是这种不甘的情绪,尊容的渴望交织在一起,伴随了她一起成为了楚王侧妃。 或许是从开始就没有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在楚王手底下真的是如鱼得水。除了长子不幸出花儿,没养住之外,真算得上顺遂,尤其是天上的馅饼即使掉下来,也不是这么好吃的,洛惜秋根本就没有接受过嫡女必修的理家交际课程。当个公候之家的主母都不一定撑得住,何况是王府之间的走动呢?楚王自然越发抬举看重于她,加之子嗣稀少,她的询儿尚在总角,就被隐隐看做是王世子,这样的日子,怎么能不顺心。就算是洛惜秋时不时酸几句,就算是楚王总是有了别的女人,她也不能说过的不好。 是以,那些年里,她还真没有什么阴私手段,楚王是个面冷心精的,看着她如此,心里觉得熨帖,更是敬爱了她几分。 世上大多数夫妻,开始不都是素不相识,凑到一块儿并肩一辈子,到了尽头时,多是有情分真心的。 但是,一切的改变,都是打楚王成了皇帝开始的。 她成了贤妃,而洛惜秋不仅当了皇后,还不可思议的有了身孕。 若是以前,她和洛惜秋互相看不顺眼,根源还是在王府后院的辖制权力上,那么,从那一刻开始,两人就注定水火不相容了。 因为所争夺的,是东宫之位,是将来的万里江山。 她是俗人,她不能不动心,更何况她的询儿这样好,本已经到了嘴边的rou,谁个肯轻易吐出去? 可是,自古立嗣,以嫡不以长。 她曾经以为洛惜秋除了名分上比自己高半级,一无所长,现在看来,要命的就在这半级上。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黑了心肠的,她也是煎熬了无数次,只等到洛惜秋肚子里蹦出个公的来,才咬牙下的手,本想着,就这么一次,为了儿子,什么报应她也认了。
这一次下手倒也成功,只是到底还是让人挖了出来,摆到了皇帝的台面上。 从此,她的瑞雀宫里就换了一层天地似得。 原来,皇帝三不五时的,不来过夜也会顺道过来坐坐,或是听听宫里的琐事,或者是考校儿子的功课,虽然他不爱说话,但是坐在那里叫整个屋子都暖和了。现在呢,十天半个月的,贤妃也见不上他一面,就是见上了,那也是在合宫拜见或者宫里宴会的时候,话都说不上一句。 偶尔他的目光扫过,压根不会在她身上停留。 更让她不安的是,询儿的生日是在秋末,可他今春就把人移到了潜蛟殿,说是方便上书房读书。 其实规矩是规矩,单看太宗一朝,除了皇帝和豫弘王,其余的太子皇子哪个不是自在潜蛟殿安置一间屋子,平日里大多是和自己的母妃住在一起。直到真正成年了才搬出来。 当然,这与惠全皇后对庶子们很不上心有关。 可是贤妃心里清楚,这是皇帝不放心,不放心询儿受了她太多的影响。 这开头还显不出来,一日一日的,偌大的瑞雀宫竟然空的叫她冷了,那是从发梢渐渐蔓延的冷意。日光照进来,满堂的金玉珐琅,溢彩流光,却总也不见往昔稚子欢声笑语地闹腾,不见那人靠在莽红大引枕上闭目养神,她心里怎么能不难受。 这种情绪一日又一日地滋长,竟是叫她觉得比洛皇后在的时候更加难挨,那时不过是要拼心眼争斗罢了,现在却叫她孤单单的陷在一处,心都要现在沼泽里,可不是更加难忍吗? 所以,大雨留人,明明只差了几丈地,他却仍是宿在了柳美人的地界。她的火气才是再也压不住了。 可是柳枝说的对,再折腾柳美人又有什么用,男人的心,变了就是变了。 她是到了留不住了,才知道这上心与不上心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