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熬上姜汤了，给底下人的？”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皇帝还带着些疲惫，秋收不顺，为此事他案牍劳形，连后宫也有半个月未曾踏足了，也就是昨夜赶巧了，向太后请安之后遇上大雨，顺道歇在了新近入宫的柳美人这里。 没想到歪打正着，见不着那些长篇累牍的折子，他倒是一落枕就沉沉睡去，虽然夜深惊雷也醒了几回，但是或许是实在太累，翻个身接着又睡着了。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能睡一晚上觉也已经算好的了，所以今儿晨起的时候，近身服侍如安植，都觉得自家主子脸色好了不少。于是他也挑着些好的来说给他听，比如衍庆宫里昨夜的安排。 皇帝听后一哂，道：“当初设下小厨房，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用处，这也就她有这个鬼点子。” 安植见他这话说的含糊，自然不敢贸然接口，但是要说他对这仪妃也是颇多好感的，不说别的，深秋夜雨，主子尚且能避在屋里，忙里忙外的奴才们无一不是要遭大罪的，这一碗姜汤就是功效有限，也着实暖人心脾。他纵然如今位居内官之首，掌印太监，可以是从微末宦官一步一步熬上来的。谁把奴才当人看，他也敬重三分。 他这一个念头转过，皇帝已然到了更衣洗漱的时候，这都是有现成的规矩的，下面的人有条不紊地进出服侍，反倒是这件屋子原来的主人柳美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安植素来是个眼观八方的，见状不由问道：“皇上，离早朝还有些时候，您可需要奴才去传膳，进些朝食。” 按照规矩，皇帝若进朝食，就要昨夜伴驾的妃子伺候羹汤。 谁知皇帝却道：“不了，去勤政殿。” 早到一会儿，刚好能询问一下近臣，不过这些话没有必要解释给别人听。 柳美人一听，果然有些失望，虽然不敢说些什么，可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子，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在皇帝一眼看去，心思就猜到了七八成。 其实很多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知道。 但是等到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柳美人低头送驾，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别着一直分瓣的珠钗，那明珠十分晃人，钗的样子却是老了，仿佛是隆定年间就有了。 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还只是挂名在凤仪宫的五皇子时。有一段时间，惠全皇后就很喜欢这个花样的珠钗。 先帝很是高兴，因为那时他的发妻，世间瑰宝珍馐，都已经再难流连，难得有喜欢的东西，他上心的叫司珍司打造了各种材质的钗样，朝起梳妆时候，还会兴致勃勃的为惠全皇后簪花。 惠全皇后总是懒懒的，打趣说：“服侍皇后是嫔妃们的差事，你这样自降身份，可别传出去，叫臣工说我这中宫恃宠而骄。” 先帝却是勃然色变，只是对着发妻说话仍是十分和缓，“哪个又敢在你面前作妖了，说出来，我来处置，看谁能说些什么？” 惠全皇后却是神色一冷，道：“陛下，我是您明媒正娶的皇后，若是连几个妃妾都打压不住，那么干脆自请下堂吧。后宫是女人的天下，但是陛下的心思应该放在朝廷上才是，关东之事已然事成，就必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除去的痼疾，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固好西南，不要两面受敌。”说着说着，忽然就叹了口气，道：“罢了，后宫不得干政，我在这里啰嗦什么？” 先帝柔肠大起，赶紧安慰道：“我愿意听，我愿意听，梓潼说的话，又怎么会是无知妇人之语。父皇为我求娶于你时，可是曾说过，家有贤妻，胜过国之良相。” 现在想来，惠全皇后是个很拗的妻子，她无法生育之后，先帝为子嗣计，广纳淑女。她虽然没有阻止，却也明摆着不想当个大方主母楷模嫡母。 但是，她时刻记得自己是这个国家的皇后。尽管妻子的心意淡了，她还是尽力辅佐先帝，力求国泰民安，万事昌隆。 先帝何其幸运，有这样知心的爱人成为妻子，陪伴半生。 而他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皇帝边走边想，不觉已然出了后宫。 却没曾想，离着不过数丈远的地方里，一双痴怨的眼睛一直望着他。 柳美人也是盐柱子一般呆在那里，只等到那独一无二的明黄色消失殆尽，她身后一个三十多岁，梳着螺髻的妇人才说道：“美人，时候到了，该去瑞雀宫请安了。” 话语间虽然说不上是挑衅，可是也绝不会是奴仆该有的恭敬。 按说柳美人自进宫以来，前后也有三个月了，这冷言冷语的也尽入耳去，只是昨晚她战战兢兢一夜不敢合眼，今早上又给皇帝彻底无视，心头那火气实在是窜的厉害，忍不住回了一句“你干脆做我的主得了。” 那中年宫女倒是不恼，闻言嘿然一笑，道：“美人英明，自然知道做主的是哪一个？” 其实柳绛珠话一出口，就已经明白不妥了，她也不是个真傻的，见着现成的台阶，自然不会再犯冲，只说道：“去见娘娘吧，李姑姑。” 柳绛珠位分颇低，尽管独住在聚荷斋，但是名义上还是属于贤妃李氏的管辖，再说她是宫里位分最高的皇妃，柳绛珠一个美人，向她问安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对于柳绛珠拼命才压抑住的不愿意，她的心腹宫女兰芝了然而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