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山间小屋
看着桌上整摞的书,佟骥对此颇感好奇。同时接过录取函的几位同仁,只有韵荻颇受关照。“校长留你那么久都说什么了?”韵荻托腮似在回忆,貌似谈了很多,可细细总结下又没什么特色,于是说:“无非是些教书育人之类的大道理,老生常谈了。” 话音未落,便闻得梦玫之音。“这帮孩子管起来真费劲,瞧瞧我这双染满颜料的脏手,再瞅瞅他们一个个花里胡哨的小脸儿和满地的碎纸片,要不是我死命拦着,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她从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没来得及细照呢,迎头就撞见了韵荻。“这位是”似在问同侧的晓枫,两人面面相觑,皆感陌生。佟骥连忙介绍道:“吴老师、孙老师,这是我女朋友,叫她韵荻就行。”并朝韵荻介绍,“这位是梦梅老师,教美术。这位是晓枫老师,教数学。”韵荻伸出手,冲两人莞尔一笑,“今后和大家同处一室,有什么没做好的还请你们多多指教。”她一向知书达理,令佟骥颜面有光。“佟老师,你还真是好福气啊。”晓枫打趣道,“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今日算是有幸得见,到底是沾了一光。我们这间小屋虽说空间有限,却也有牡丹梦玫与清莲韵荻,不俗,不俗,是不是啊?”说着推了推楞在原地的梦玫。“荻meimei,我能唤你荻meimei吗?你像极了我邻家小妹,方才竟有瞬间的错觉,我好似见到了她。”车祸去世的meimei仿佛是条无形的伤口,若隐若现。她紧紧拉住韵荻的素手,红了眼圈。“玫jiejie别难过,我便作你的邻家meimei可好?我见jiejie亦是满心欢喜,总有似曾相识之感。”韵荻宽慰道。实则不单是慰藉,确有亲近之情。“好了,好了。你们这一口一个荻meimei、玫jiejie的,怎能少了佟二爷和我这孙母呢。不如我们这间小屋就称它小观园。除了咱们内定的几人外,张灿、康奔腾的角色?张灿到还好说,一副花花肠子,活脱脱的琏二爷。康奔腾呢?”晓枫皱着眉,思索起来。“这有何难,康雨村呗。”梦玫尖声说。听她这么说,众人细想来都觉得有理,又熙攘了片刻后自行消散。佟骥暗生喜悦,幸而同事们好相处,否则真叫难安。若是无硝烟的战场,怎能不感到压抑和窒息。 然而最令他们畅然的莫过于此地怡人的环境。临山而居,四季怡然。初春时节,微风拂绿。新柳依依,迎春簇簇。昨日的回忆躲在春怀里滋生,融净冬雪与严寒,穿梭于光阴尽处。盛夏时分,烈日炎炎。松翠花娇,蝉莺啼鸣。每至柔风渐退,柳絮散落,似漂浮一丝惆怅,徜徉在梦乡。暮秋而至,凉风习习。层云叆叇,落木萧萧。溪流荡涤尘埃,烟翠浸润在氤氲的薄雾里,时隐时现。隆冬沓来,阴风萧瑟。皑皑飘雪,烈烈篝火。呜咽挣脱了胸襟,思绪四散游离,愈发澄明。同孩子们呆久了,如同融进一缕朝阳,在地平线的边界逐渐灿烂,然后照耀了整颗心。 “我好像回到了幼时,曾经满眼惊奇的年华真的是韶光一现呀,仅剩下勉强的记忆可供拼凑,但怎么也凑不出完整的模样。”这天静夜,佟骥感慨道。他才与孩子们玩了捉迷藏、丢手绢、老鹰抓小鸡,现下稍显的疲惫。“有件奇妙的事来同你说,傍晚我们玩贴人游戏的间歇,有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小女孩奔进我怀里,连声喊着爸爸,那声音甜腻腻的。” 韵荻知道他向来喜欢小孩,“你一向爱护孩子,同他们素来亲近,孩子们也都喜欢你。不如等过些日子一切平稳了我们要个自己的孩子吧。”他们并肩沿山路而行,四面拂过的谷风送来阵阵清香,是淡雅的薄荷味道。万家灯火和寂静冷山虽然不过咫尺,却在星空之下呈现出各自模样。 “是佟老师吗?”正当定晴时,见校长携同妻子站在不远处。“真巧,竟在这里碰见您”他朝密林间的一处幽光指去,“我家就在那儿,既然来了不如进屋坐坐吧。”“今日太晚了,我们不打扰了。”佟骥推辞说,并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某个瞬间,同仁们嘲讽康奔腾时的冷语令他不安。仿佛校长如一枚炸弹,而装置皆在旁人手中。“不打紧,”校长夫人满含笑意的拉着韵荻,“好俊俏的丫头,也是新招进的老师吗?”韵荻连忙点头,“您叫我韵荻吧,真的不打扰您和校长休息吗?”“不打扰,不打扰,你们来了多热闹啊。走吧,尝尝这大山里土生土长的农家菜,香得很。”两位女士打头阵,佟骥则搀扶花甲老人紧随其后。绕过一座石桥,便是其家。“随便找地方坐,小佟,把扶椅搬来坐啊,别那么拘束,放轻松,就跟在自己家一个样。韵荻也是,快坐快坐,尝尝这茶,我常说大自然是个百宝箱,里面应有尽有呢。”校长招呼两人就坐,“来,先尝尝我夫人的手艺,看看究竟是不是二把手。”递过碗筷给远道宾客,又瞥了眼报以期待的妻子,憨笑起来,像个顽童。 佟骥夹起一筷子先放进韵荻碗里,自已接着也品尝开,不禁称赞说:“滋味甚美,难怪校长这么硬朗呢。只是,”他犹豫该如何作答。“想说什么?无妨,人与人之间无非是交流嘛。”他闭起双目,仿佛有整片芙蓉生在心底,纷纷开且落。“我想或许改变的不是口中之物,而是心境,一颗接近自然的心。”“接着说,”校长并未打断,反倒饶有兴味地听这位年轻人的一番所悟。“自然之态赋予食物别样滋味,总有种清淡蕴含其间。如能用一颗菩提心对待万物,将个人融入山川草木,融入面前的一菜一汤,还原本心,想必世间会生出更多美好。”见其似欲忘形,韵荻忙说:“佟骥,你又走火入魔了,快醒醒。”此话一出,校长夫妇皆被逗的合不拢嘴。佟骥这才回过神来,“刚刚一时昏了头,又胡言乱语一通,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是这饭、这菜,韵荻亦常煮给我吃,味道虽说一样,可这心坎里总也不同。”“倒像是另加了香料,”韵荻喃喃道。“香料也好,大自然之气也罢,听到小佟老师这番品悟,也算有所值了。年轻人嘛,理应共同进步。见你们感情甚好,志趣亦相投,一时想起了我们的旧时光,一样的满腔热情,一样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朝妻子温柔一笑,往事铺展在心底。一段回不去的岁月,装载着完满与希冀。
校长和佟骥另在书房叙了许久,韵荻则随其妻到桌前边习字边交流起汉字的蕴意和书写心得,聊得不亦说乎,直到时钟临近凌晨,告别的时刻。“您别送了,快歇下吧,我们打扰了这么久。”佟骥见老人倦了,不忍其再送。“慢点儿下山,当心脚底的碎石。”校长叮嘱道,仍伫立在路口遥望。“小佟,有空就带韵荻常过来坐坐,跟自己家里一样。回去好好干,我和思安很看重你的能力,将来,”她顿了顿,“将来干出一番事业来,好让韵荻跟着你过好日子。”佟骥应下来。 转过石桥,身影已难寻难觅。“你觉得校长怎么样?他对你真好。” “对你也不差嘛,温文尔雅又博学多才,没有一点儿高架子,开怀大笑的样子,就像个老顽童。还有他妻子,不仅性子温婉,眉眼间如画中美人,即便是论起才华来,亦是不输他,果然郎才女貌。”她侃侃而谈,反倒换来佟骥的沉默,这一路她都喋喋不休,兴奋不已。 这边韵荻还未停歇,那边校长妻子同样先开口道:“佟骥这小伙子有思想,绝非等闲,日后定有出息。我见你俩也还合拍,你可得惜才啊。”“这孩子的确不俗,我挺喜欢。”思安满心安慰,终于找到合乎心意的候选人,“来日方长,不急,不急。”他靠在摇椅上,思忖着旁的。“你呀,总是不肯彻底歇下来。人在山里,心呢,却在山外。”妻子边铺床被边抱怨。“对了,我发觉韵荻那姑娘与你似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眼,这么细一想来,确实很像。”“像吗?不像吧。我同你才应该相像,夫妻本是一体嘛。好了,快睡吧。”两人躺了下来,韵荻的音容相貌一时浮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