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尚书店
“怎么,全卖完了?看来老朽只好打道回府了。”他面显遗憾。 “实在不巧,今日收摊了。明早您再来,我们给您留下最好的。”大哥回应道,边说边急于进店里填饱肚子。见老人仍旧迟疑而未离开,我赶忙说:“这位老人我认识,不如你们先行进去,我速速挑上几款,也省的老人家冒着严寒白跑一趟。”二哥走在最后,顾不上回头的说:“那好,我们在里间等你。” 老人立在原地,脸上露出nongnong笑意。我忙引他上前,亲自选出一张绣有寒梅的垫子。“这幅图落梅点点,大有‘凌寒独自开’之意。许是画面过于单调,未曾引人注目,总是艳丽的色彩更为人爱。您若不喜,也可自行挑选,还有幅翠竹图亦是手工精细。竹叶交错,青翠欲滴。”我向其介绍自认为的佳品,他却似乎无意。“你把那张点缀着乳白色花纹的拿给我。”“这张?”我迟疑道。若仅一扫而过,真看不出这些乳白色小花。“对,我就要它。此图倒是清丽,有梨花之态,有白雪之柔。纯净中透着暖意,高洁之风犹盛。”他应声而答。“人说花无百日红。万紫千红开遍后,又有什么能长久呢。好在是各花入各眼,不然真可惜了这块布料。”我想起幽灯旁,静夜里,韵荻一针一线的身影。再看这幅似乎不起眼的“落雪图”(暂且为之取此名),今日有幸被其视为珍奇,也算半个知音。不禁涌起感动。老人收好所选之物,说道:“谢谢你的帮助,这才免使我吃下闭门羹。我见你像个读书人,言谈举止也是彬彬有礼,若得机会叙上一番,也不枉有缘一场。”言罢,他扭头离开。真是个怪老头,说话快,走路也快。我目送他走后不久,忽然发觉竟忘记了收钱这回事。 之后一连几天,老人再未出现,而我们的生意却连同风雨之势愈发兴隆。这也要得益于酒馆老板贪图在被褥上省些银两,以至温度稍有下降,客人们便感凉意袭来,纷纷“前来捧场”。以致荻家母女忙的不可开交,每隔几日便得按期交货。不仅平日的零头应付起来吃力,更有些图样特意需要应主顾所托,依其模板进行“量身订制”。我想起老人曾提及兰花,想来他会钟意。于是特意找来幽兰图样,寻得闲暇时分,向店家打听其住址后欲去探望。“沿长街行至第一拐角处右转,后靠一家名曰“尚书”的小型书屋,即能寻得此人。” 依迹而行,确有一店名曰:尚书。店面虽小,陈书俱全,总感觉隐约飘过檀香,淡淡之中令闻之者安神。经老板处询问,方知前日午时,老者患了风疾的儿子病逝,忍受多日的儿媳爆发出积怨,对他几经冷嘲热讽,无奈之下唯有选择还乡以避清静,为求取一息安宁。临行之际,留下未归还的钱和一张字条。 “老先生走的匆忙,无法亲自交予你。他说小本生意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就是买者与卖者之间的关系,回头客的口碑至关重要”店主说。“您可知道这位老人是何来历?”我追问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提起他来总离不开书。据说当年也是因一本禁书之争,让他抱得美人归。只可惜他这一走,我这小店就要空空了,这年头看书的人少了,爱书的就更少了。”见其由衷叹惋,我慰其,“今后你这店里怕是会多上我这新人了。我和几位哥哥在前面摆摊,卖些凉席类的小本买卖。虽抽不出整块时间,却也能偶尔到此坐坐。我倒算不上博学,只是喜好读书。那日见老先生谈吐不凡,方才产生亲近之意,本想有缘再会,谁曾想,真是遗憾。”计划赶不上变化,准备妥帖的话语,恐再来不及讲。只叹他一身学问,却得不到亲人的敬重。而我本可与他一叙,如今也已然不可即,怎能不憾。“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想只要这世间还有光亮,总有处空间任他发挥余热。“但凡读书人前来,我都无比欢迎,这是种荣耀。”他礼貌性伸出手,算作对我的认同。我握住那双温厚的手,倍感亲切。“若不嫌弃便收下它吧,”我将本打算赠予老者的礼物展开。店家欣欣然,“这的确是他欢喜的图案。”说罢又合起,忙推脱起来,“不如另寻他日,我亲自去挑选可好?你留下它,也算留个回忆。”我拗不过,只好作罢,写下详细地址等候其光临。 老人把家安置于离书最近的地方,他视读书为毕生信仰。这样的人即使外表看起来不堪一击,内心也必然是强者。世上的书将无穷无尽的流传,无法有读尽的一天。而人的信仰也绝不会泯灭,它只会随着岁月愈发深沉。 明日便是周末,劳碌多天的大伙都盼望能放个短假,而决定权自然在大哥口中。可他还没做声,三哥已迫不及待的宣布,“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去荻家庆祝一番,全作放松放松。”二哥听毕满脸扫兴,暗语是索性四处闲逛来得快活,嘴上说:“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小算盘,要去你一人去,反正我不去,我又不打算作人家女婿,古董可比女人有看头多了。“不去拉倒,原本你也属无关紧要。大哥、四弟,你们呢?”他明知故问,但为能搬回颜面,我们的决定显然至关重要。 我还在考虑是否同往时,大哥已为我做出决定。“我和四弟明日要去附近的几条街巷转转,算是考察下周围环境,就不与你同往了。你替我们转达谢意,另外把咱们赚来的钱一并还予她们,总拖欠也不妥,毕竟不是笔小数目。”三哥点点头,但并不失落,大约所谓的同行之约不过是敷衍。“四弟也不去吗?难道你不想韵荻?还是在跟我赌气?”他欲言又止。二哥见状打断道:“你少得意。难不成你是诚心希望我们都去?恐怕未必吧。这等大好良机岂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局面,何苦再费心试探。”几句话足以道出众人心声,戳穿伪善的谎言。对面不再多言,而那张欲开又闭的口便知其此刻的无言以对。我探向大哥,他轻微的摇摇头,示意我莫再过多解释。
“你不是自夸说又淘到稀世珍宝了吗,空口无凭,拿出来看看才作数。”二哥继续说:“现在大伙皆在,我看你如何推诿。自家兄弟还这么见外,可想对旁人能有几分真心。”言语固然犀利,但这股挑衅并没有惹怒对方。“你还真是急性子,可我偏偏不遂你的心愿。好了,大家也都倦了,各自安睡吧。”说完便步履匆匆而去。“我就看不惯他那副指高气昂的熊样。”二哥义愤填膺道,却不想自己白天的同样模样。“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忍让的。你和老三向来水火不容,可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难不成一气之下将筋也毁了?你们平日就喜欢相互逗嘴,玩闹过后彼此都控制点脾气才好。”大哥总在扮演和事老的身份,虽起不了多大作用,到底是份关怀。细细想来,即使磨破嘴皮子也不过是维持现状。听不听尚在别人,说不说全在自己。身为长兄,自然无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硬着头皮也得见一次说一次。好在众人向来敬重大哥,认定他劳苦功高,从未恶言冲撞。 这天夜晚,月明星稀,银辉铺地。辗转反侧之时,似感明月如此凉薄,像一双空洞的眼隐含哀伤。脑海间不断闪现一个问号,难道大哥现已支持三哥与韵荻了?思忖良久,遂起身寻问。又恐他早睡下,于是仅行几步便退身而回,作罢。一连几天,三哥之心孰人不识,而我却一味的坐以待毙。如不这样又能怎样?想要洒脱,谈何容易。想要争取,也狠不下心。当亲情、爱情分占南北极点,我只有等在赤道。或许我此刻正处于此地,望向南极会徒留叹息,望向北极会无端流泪,索性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