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云畔行歌在线阅读 - 琉璃盏(1)

琉璃盏(1)

      我叫琉璃,一位上仙。

      作为一位五万岁年纪才飞升成上仙的神女,我实在是个不思进取的神,若不是因着父王四海水君的威名,恐怕以我的资质修个十万年也不一定能修出个上仙的品格。但我并不在意,那些不过身外之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这一生除了及时行乐,旁的哪有什么要紧。

      直到,我遇到了他。

      那一年我刚满五万岁,方得了琉璃上仙的名头,九重天上的宴饮才拜了一张请帖予我,不知是一时好奇还是缘分使然,我难得地接了帖子上天赴宴去了。

      那场宴会,东华帝君做东,宴请的是四海八荒新近飞升的散仙、上仙与上神,为显天君恩典,九重天五帝之中有三位都出席了。我虽从小被父王母后视为掌上明珠,但到底只是个四海帝姬,不比九重天上的神仙仙格纯正见识广阔,所以此次列席,心中亦是十分忐忑。

      因着仙位不高,我的座位被设在将近最末,离着主席十万八千里。也好,我心道,这样还能随意些,若是坐在那些个帝君眼皮子底下,恐怕吃饭都吃不安宁。

      这样想着,便同座位周边几位碰杯饮酒,还算快活。酒樽中的酒很快见了底,我转头想同仙娥再要一些,“麻烦这位仙娥替我斟满。”

      两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提起玉壶,琼浆玉露自壶中倒出,满满斟了一樽。我忍不住顺着那手指往上看,一袭锦绣墨袍,一弯翠色玉玦,一只手浅握着一把玉扇,一只手提着那壶酒,他浅笑:“可够了?”

      那一瞬,天地都因他失了颜色。原来,世间真的有神祇。

      我愣了半晌说不出话,却见他放下了酒壶,施施然在我身旁坐下,笑着问道:“东华的酒可还好喝?”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辰华宫里有比这更好的陈酿,你有兴趣陪本尊喝一盏吗?”他依着椅背懒懒地靠着,手里的杯盏转了两转却缓缓落在了桌上。

      我听得他自称“本尊”便晓得这男人的尊位不低,或者我没看错的话,他便是九重天上五帝之一的云桓帝君。

      “小仙不识帝君真容冒犯了,还请帝君恕罪。”心下紧张,我并不敢看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起来吧。”他扶了我一把,又道:“你叫什么?”

      “小仙,琉璃。”

      “琉璃……琉璃……”他口中轻轻念着,我却觉得自己虚活了这几万年,从未有人读我的名字这样让我牵肠,“一盏琉璃,与君同饮。”

      他感慨地望向远方,而后踱步出了门厅。我跟着他一路,直到到了辰华宫。

      辰华宫不似我父王的水晶宫尽奢极华,反而煞是简朴,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帝君的仙府。

      他似乎早知道我跟着他,却也不点破,只是到了门口有仙娥拦住了我,“仙人止步,此乃帝君仙府。”

      大约是我太出神,正欲唤云桓帝君,却见他走入那虚幻仙境中,转眼间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我一人站在原处,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自那一日起,我仿佛得了重病,回了父王的洞府,便一病不起。天上的药仙被请下来好几趟,却只是对我的病摇摇头,天下人都晓得四海水君成婚五万年才得了个如珠如玉的宝贝女儿,那便是我——琉璃帝姬,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便是要了四海水君的半条命。因了这层原因,天君亦送了仙丹并几位药仙来与我诊病,但终究没个结果。

      也是那时,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却又不敢醒来的梦。

      那是多少年前呐,我一个人走在海岸边,那海广阔无垠,却不似父王的洞府,那片湛蓝的海闪着银白的光,温柔的波浪一茬一茬地推着沙滩,我便这样一直一直走着,穿着素白的衣裳,散着头发,沿着那海边一直走,却不知目的地在何处。

      我并不爱那样的颜色,世间万物色彩千种,何必偏偏选那般单调的,我偏要那浓艳的红绚丽的金,浓墨重彩方才是身为尊贵者的颜色。然而却不知为何,我偏偏有这样的梦境,又偏偏是那样暗淡的模样。

      “你要走去哪里?”梦中有人唤我,那语气里带着微微的责备与无奈,声音那般陌生却又隐隐熟悉,那是谁?我想转头看他,梦中人却仍然自顾自往前走着,仿佛没听到一般。

      不过转瞬,一个白发的男子立在了面前,他便立在那里,身姿挺拔,海风拂过发梢,绕起了一缕银白的发丝。他是个绕不过去的人,大概在我的生命里,终此一生也绕不过去。

      “喂!”很轻地,被牵住了手,那么大的手却意外地柔软而温暖。我抬头看他,那个男人散着一头银白近乎透明的头发,俊美得几乎妖异的脸庞被略略挡住,只是那双眼睛却是沉郁而柔和的,亦正亦邪,不知他是妖怪还是神仙。

      “你是谁?是海妖吗?”梦中人问他,也是我想问他。

      眉心不自然地皱了皱,“是又如何?”

      梦中人忽地笑了起来,天真无邪,“你长得真好看。”

      男人的手握得更紧,而后一下笑出声,“我可是会吃人的大妖怪哦。”

      意外地,日光倾洒,春水微漾,都藏在他的笑里。原来,温柔和冷酷从不是矛盾的,它们在一个人身上也可以如此淋漓尽致地表达着。

      不知走了多久,那海滩似乎漫无边际,可以永远那样走下去,梦中人轻声说:“我要回去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犹豫许久才点了点头,“你住在那座神宫里吧,我见过你很多次了。”

      颔首,“我知道。”

      “再见。”陡然放开的手,竟有些许留恋他手心的温度,是孤独了太久,早已不习惯有人陪伴,却又在失去时,不停地挽留。

      不过都是在心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