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4
一周后，恒一来外婆家里拜访。 我傍晚出门转悠，回来的时候拉开卧室门只见恒一在房间里，喝着茶。 “恒一，你什么时候来的？”落座后，也饮了一杯茶。茶的苦涩跟香气留在我的空腔里。 “不久之前。” “感到口渴，就私自倒了些茶喝。这茶很好喝。”恒一放下紫砂的茶杯对蒋坤缇说道。神情认真的样子。 “喜欢吗？喜欢的话走的时候带走一些吧，原是带了些父亲爱喝的铁观音给外婆的。像我这种不太品茗的来说，留着也蛮浪费的。”蒋坤缇跪坐在恒一对面，像是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似的，看着恒一品茶。 “我外婆让你在我房间等我？”我不敢相信。 “是啊，你外婆说你房间里有好茶。” 胡说，明明小厅茶几上也有啊，我感到不舒服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恒一在我的房间，而是此时我的房间实在凌乱，暑假作业的书本卷子都摊在被褥上，而被子从来没有叠好过，书桌前的椅子上堆着的都是我换下来准备要洗的衣物。 这时，我忽然一眼瞟到被褥里有白色的内衣绳露出来，估计恒一早就不小心看到了吧。绝对会被他认为是个邋遢鬼的，虽然，我也的确是这样。不过好不甘心，为了就这么被他看到太过真实的一面感到不甘心。 察觉到我的视线后，恒一与我对看，恒一这个人也是奇怪，与人对视绝对不先将视线移走，所以我与他对看良久后，我最终败下阵来先移走视线。 “恒一真是怪人。” “没错，我是个怪人。不过，小缇倒是个美人。”从神情中可以看出恒一完全没有刻意恭维的意思，只是平静的说出足以令人喷出茶水的话语。 “......那你上次还说我‘没什么可看的’？” “什么？” 我盯着一脸雾水的恒一顿时明白，这家伙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 “其实我今天来是给婆婆送些家里制的香料，婆婆说小缇可能寂寞了，叫我来陪你聊聊天。” “噢。”恒一仍然看着跪坐在榻榻米上看着我，我被着视线盯得如坐针毡。 “所以，小缇你真的觉得寂寞吗？” “寂寞或者不寂寞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差别，不过恒一，你一定好叫我‘小缇’吗？”外婆向来都唤我我小缇，但从来也就只有外婆会这么唤我，连我爸都不是这样。 “听外婆这么称你的，我觉得这名字与你十分相衬。如果我不能着么称呼你的话，那我就不这么......” “就这么称呼我就可以。”心脏重重的跳了几下，因为我抬起头来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恒一因为我这样讲，而笑了起来。清澈的眼睛因为微笑而稍微变弯，且唇红齿白。 恒一，今天看来似乎多了些人的血色。 “好，那我以后就这样称呼你。” 怎么办，我喜欢他这么对我笑，不过我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他对我笑？ 是喜欢他，果然是这样吧，可为什么会喜欢啊，理由呢，我全然想不出来。因为，喜欢以及恋爱就是让人找不到头绪的东西，而且迷惑人心。 “那小缇刚刚的意思就是不寂寞？” “那你呢。”顾不得思考，之后把问题推给他。 “如果我寂寞，即便有别人陪伴，该寂寞还是会寂寞，不过是方式变得不一样了。” 恒一握着茶杯，似乎是喜欢这茶杯的花色。他头发长了些，遮住了眉毛，有几根发丝几乎可以刺到眼睛里。 “我母亲想请你去我家里做客，不过你可以推辞没关系。” “你不想我去吗？” “不是，并不是这样，我只说如果你不去的话是可以推辞的。” “我没有不想去，我真好可以当面谢谢深泽夫人。所以，我会去的。我在房间呆的都快发霉了，在这附近转悠，如果要是没人带着我，我自己一个人又懒得动弹，呐，恒一常来找我玩嘛。”说着说着投入的时候，竟然自动变成的撒娇的语气。 恒一还是好整无暇的看着我，眼神里的一汪幽深潭水起了微微的波澜，他低下眼睑。 这时候外婆敲过门后，拉开卧室的拉门，将亲手制作的点心端了进来。 “打扰了！”外婆将两碟糕点放在桌上，笑着说：“哎呀，年轻就是好呢，恒一，今晚留宿如何啊？晚上婆婆给你们做几道台湾特色菜。” 只见恒一恒一还要推辞，婆婆又说：“刚刚和深泽夫人通过电话了，夫人说明天回家也可以，所以啊，今天留宿吧，我老太婆这里，什么都不多，就空房间多。” 饭后，我与恒一并肩坐在走廊处，看着庭院里的石灯发呆。在盛夏即便夜晚也是觉得很热，房间里的电风扇也一直吹着。乡下的夜空繁星密布，仿佛置身在只要伸伸手，就能够到星辰巨大的幻觉里。焦黄色的月光笼罩着我们。 “恒一，听我外婆说在她年轻时，这个庭院里晚上还能捉到萤火虫呢，不过最近几年的夏天，即便是乡下这样的地方都很难见到萤火虫了。” “空气变得比以前差了些，虽然比都市得多了，不过萤火虫不再喜欢来了，可惜。” “是啊，的确可惜。”我盯着恒一脸上露出一种令人心疼的神情。 “你为什么喜欢看着我啊？”恒一突然间问我。 他脸上带了些笑，就那么直直地看过来。原来那就叫做“目光如炬”，我能感觉得到，我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噗通——噗通—— 我答不上来，课本里并没有教人怎样回答这种问题，爱情电影里似乎也不屑于将这种简单的恋爱演出来。那时候我才明白，我看过的那些爱情电影里的情节都太过于隆重跟笼统。 我想我一定是脸红了，我突然想起那个把我叫去顶楼表白的男同学，他涨红着脸看着我，而我当时在心里一定掠过不屑吧。可现在轮到我摆出那张鲜嫩的番茄脸了。我心里什么都没想起，除了“是报应啊”这五个字。 恒一有些不解，他说：“我在问你话，小缇。” 噗通——噗通—— “小缇......”恒一喃喃自语。 “嗯。”我终于开始回应。 “你接过吻吗？” “没有。”我回答道。 良久之后，他才说：“我也没有。”眼里盯着院落里的一处石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按照电影套路的话，我们是不是就该接吻了？”如果我说不期待，那就是假的。 他倏然板过我的肩膀，鼻尖挨着鼻尖，幽深潭水般的眸子就像漩涡一般，美得如此炫目。 “......” “所以......想要和我接吻吗？”恒一将一只手绕到我的后脑，神情寂寞的问道。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猛烈的心跳，等待着电影里那种罗曼蒂克的事情发生。 但下一刻，恒一突然将下巴抵在我肩膀上， “上次的故事，你还记得吗？”声音听着如同做梦时的呓语。他突如其来的泪水濡湿了我的短衫，没发出任何啜泣的声音，就算被外婆撞见这样的情景，也绝对不会觉得恒一正在我肩上流泪，由于姿态暧昧，我绷着神经已经快让肩膀僵掉。这家伙，该不会没在别人面前哭过吧。 上次的故事......我留有模糊的印象，于是我点了下头。 “如果男孩真的杀了那男人，是不是真的会下地狱？小缇你告诉我，男孩还有别的选择吗？你快点告诉我。” “有啊，一定有的。”我虽然不知道恒一为何会这样执着那个故事，“只要那个男孩选择不杀人的话，一切都是会美好起来。” “不杀，是指就那么放过那男人吗？” 我想了一下，说道：“不是‘放过’，而是交给法律去判决是男孩最好的选择。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恒一。” 听我这么说完后，恒一像是用手抹了一把脸，对我说道：“你能不能把眼睛闭起来，我不愿意让你看到我哭成这样。” 我还是点头，闭起眼睛。恒一像是端详了我一下，才转身走开。 “晚安。”我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空荡的走廊里只有我自己一人。星空仍然是刚刚的星空，但有些索然无味。夜晚的蛐蛐声现在听来很大，刚刚聊得太过投入全然都未发觉。 我触摸到肩膀被眼泪沾湿的部分。咸咸的像海一般，这个隐忍的少年，像海。总是风平浪静，但其实暗潮汹涌。当时我不知道少年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我犹豫要不要跳进这个漩涡时，猛然回过神来惊觉，我已经身在其中。现在的我还在为自己当时的愚蠢而感到悲伤，因为我早该意识到那个故事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我却没往深去想这件事情。 夜有些深了，厢房与外婆卧室的灯都暗了下去，想来恒一跟外婆已经入睡。肩膀处的潮湿地方已经逐渐风干。 很多年以后，我和闺蜜或者同事聊起初恋情人的时，脑海中一定会倏然想起年少时恒一的脸，然后逐渐清晰明了。他落寞的如同深潭般额眼睛，温润饱满的嘴唇，宽宽的肩膀。穿着深色系和式服装，身上总有淡淡熏香的味道，不同于那种男士古龙水，那种气味独一无二，我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闻到过同样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