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贞观七年
弥漫着的血腥味又加重了,而她却毫无知觉,她只能感受到心房的衰弱与对自己的厌恶。 秦子楚见此,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神情,仿佛是看到仇人痛苦的快感,又仿佛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迷离恍惚。 “秦子楚,”素心的嘴角突然露出诡异的弧度,她看向秦子楚,红唇轻启,“即使我再痛苦,你的妻子也不回来了,她已经在两年前被我……” 猛然间,秦子楚一个巴掌,朝素心地脸上挥去。 她瘦弱的身子一下子倒地,稍许动了动,发髻散落,目光空洞无神。当她抬起头时,秦子楚瞟到她嘴角正在流着血。 “你没有资格提到心儿!”他脸上在那一瞬间有些怅惘与悲伤,“你想让我放过你吗?两年前,我说过,只要你逃走一次,你最亲的人就会死一个,先是你的meimei,再是你的娘亲,都是你害死的,她们都是代替软弱无用的你死的。你的养父是被你害死的……” 素心尖叫一声,捂住耳朵:“不要再说啦!” 秦子楚看见她这副模样却想要继续刺激她:“你本就是个蛇蝎心肠的人……是你亲手杀了他!” 现在客栈外天已全黑,大雪不管人间的悲痛,依旧在增添着寒冷与孤独,乌鸦又像应景一般凄凉的在四周飞转。 “与父亲那日一别,如今已是两年有余了……”素心把头深深地埋在膝间,泪水抑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流出来。 她用几不可闻的嘶哑声音自言自语道,“我那时真傻。”她嗤了一声,“阿爷那日晚间,明明举止十分异常,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我却什么都没注意到,我真是没用……” 此时素心正在一辆破旧不堪的马车内,从嵌在窗框里的灰色天空中,一粒一粒,一段一段,飘进来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 马车里无任何御寒的衣物或被褥,有的只是冰凉硌脚的车地板,与稍稍能抵御刺骨寒风的木壁。只着了一件薄棉裙的素心,为了使自己微微暖和一些,整个身子紧紧的抵在角落里,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个尚未完全成型的木偶。 她蜷缩着,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嘴唇发乌,分明是极冷的模样。 而前方一辆马车,看似普通却结实舒适,马车内一应俱全。柔软的羊毛毯铺在车的地板上,抵御住了一部分的寒冷。 小型精致的暖手炉散发着热气,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优雅的握着暖手炉。这自然是秦子楚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轻拂窗前的帷幔,看似温润无害的双眸望着外面的雪花,微微出神。却是在想今日素心的模样,她眼神里满含愤怒与厌恶,“难道你愿意面前坐着杀你妻子,毁你原本美满生活的蛇蝎女子吗?” 他从不轻易被人掌控情绪,他知道素心是在故意激怒他。 可是,在他看到她眼里对他接二连三的反抗时,那一瞬间,他的心突然升起一丝丝恐惧,好像是有什么被他亲手打碎了。 不忍再想到这些,于是他装作不屑地吩咐仆人,故意给素心安排那辆似是稍微颠簸就会散架的马车。 素心自两年前,秦夫人死后,下意识地就对秦子楚怀有一种深深的愧疚。 因此即使她的母亲与小妹是因为秦子楚惨死的,她也不曾想过去反抗他对她的伤害,更不曾对他有过怨恨。 她只恨命运不公,只怨自己无能没办法保护家人。她对秦子楚更多是无法抑制的恐惧,她只想远远的离开他,躲到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永远的逃开这一切一切她永远也不想回忆的痛苦。 而那个慈祥善良的褚叶死去后,她才如醉初醒,她才看到了那个最残忍的秦子楚。 那时,客栈中,褚叶的尸体孤凄的躺在冰凉地板上。 她看着他毫无生气,灰白的面孔,内心涌起一阵阵悲苦,这悲苦愈演愈烈,直至她的内心再也不堪承受。 她突然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把那黑暗又肮脏的一切,把所有命运强加给她的委屈与心酸,统统洗干洗净。 可她的眼睛却极干极涩,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令她难受至极。 极慢极慢的,她移到那个无辜人的尸体旁,跪下来。她背对着秦子楚,用一种绝望的声音道:“我想把他好好安葬了,你能不能……” 素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秦子楚生硬而冷漠的打断了,“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你以为你那幅柔弱可怜的模样能令我动容吗?这家客栈里一件东西都不能留,包括被你亲手毒死的养父!” 素心闻言后,双手发冷,身体微微发颤。待她张口想说什么时,从客栈门口走进来一个秦府的仆从,他恭敬地对秦子楚说道:“郎主,所有的物什都已准备齐全,现能放火烧客栈了。” “你说什么?”素心惊异地向那仆从问道,然后她把脸转向秦子楚,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你为什么要烧客栈?为什么?人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而秦子楚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便吩咐黑衣人将她押出去。 素心用力挣扎着,她转过头,不舍与愧疚像蜘蛛网一样紧紧的缠着她,“若是这里毁了,那阿爷的女儿怎么办?阿爷的尸首怎么办?” 眸子里映出美丽如画的景色,白雪依旧在星星点点落下来,溪水依旧在欢快的流着,竹海散发着nongnong的宁静与悠闲,这人间仙境,她的家,她人生最后的一个安宁。 她看见数十人拿着火把,走向那事先已准备好的,密集地铺在客栈墙壁四周的木柴。然后毫无犹豫的,点燃了那些密密麻麻,即将带来大火的木柴。 不一会儿,火势就大了起来,滚滚浓烟升起。在这阴沉可怕的夜里,火舌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吞噬着脆弱的房檐。 “不要!”喊声响彻了整个竹林。 素心趁他们不经意,忽然挣脱仆人的禁锢,朝那即将化为灰烬的房屋跑去,竹海依旧在雪中伫立着,好似从不会消逝。 黑色的瞳孔里映出血红无情的大火,她感觉到,体内好像有个伤口正在不断地淌血。这个她几经飘零,好不容易才拥有的,温暖的家,在这一夕之间,就这么随风消逝,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何人生总是悲苦多于欢乐,为何她就不能好好的过日子。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晴朗的夏日,舒服的白云在空中飘荡,一点一点的光芒笼罩着褚叶,他在对她谈自己的妻女。“她们总是喜欢在这片竹林来。” 那时他的脸是那么的柔和,“特别是阿晴,那么小,还对着我说,让我在她长大后给她在这儿造个好看的屋子。” 他对素心道,“本以为会看着她长大……不过为父现在有你了,可要给你找个好夫婿,你们小两口就继续经营这家客栈。” 而素心也真的以为,她会永远地生活在这儿,生活在这个没有痛苦记忆的,温暖的家。 可现在,连她最后的希望都被摧毁了。“我杀了自己的……”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映着火光,红色的,像血。
她不顾一切地冲向前面,那里仿佛能烧掉一切苦难与肮脏。 “素心!”后面一直有人厉声叫着,可她却听不见了,即使听见,又能如何呢? 秦子楚看见那个瘦弱的身影拼命地往那火光烈烈的竹林跑,声音里藏着无尽的恐慌,“赶紧把她拦住!” 他又感受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大口的喘着气,随着那身影渐渐接近死亡,仿佛全身都支撑不住一般,“素心……” “我不要你死,我只是想要你和我一样……” 这边黑衣人动作极其迅速的冲进了火场,在燃烧着火焰的竹屋顶架倒下的瞬间,用身体将失了魂的素心挡住,同时抱住她从地上滚了出来。 而在出来时,黑衣人的大腿被散落地上的竹尖给刺穿了,他却一声不吭,只是将素心扶起来。 此时素心满脸乌黑,神情木讷,仿佛没了知觉,而秦子楚看见她被救了出来,快步走过去,黑衣人朝着他恭敬地道,“郎主,人……” 话还未完,却听见一声脆响,秦子楚猛地朝着素心打了一巴掌,他眼神冷漠,好像要吃人一般,说出来的话如一个一个冰冷的钉子,要死死的钉在她心中,“你本就是个心如蛇蝎的人,下次寻死前,想想你还在受苦的亲生父亲。” 他凝视着她,眼中忽然好似泛有泪光,又像是极端的恨意,可是素心依旧没有任何言语,只是这样静静地呆望着。 “你……”他头一次真正的因为心中无奈而生气,秦子楚蓦地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那里才受过伤。 肩上的疼痛令素心从沉思中猛然醒过来。 “若你还要寻死,你的父亲,双手都会消失!”秦子楚看见她仿佛清醒一些了,厉声道,“听见了吗?” 素心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那面具一般的神色,让人瞧不出任何情绪,“知道了。”若一缕微风飘过的话,穿过寂静的竹林。 口里喘出一口气,秦子楚温润的黑眸子盯着素心,眼中流动着痛楚与悲哀。 此刻雪花片片落下,空中寒冷又严峻的北风刮过他早已惨白的脸庞,他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与惆怅。 “我这是怎么了。”微微低喃着,秦子楚缓缓转过身,步履艰辛,身体就像被禁锢在冰凉的雪里那么冷,那么痛苦。 察觉到自己的疾病又要复发,他正色命令道,“现在即刻起行。”一旁的仆人立马准备动身,那个受了伤的黑衣人将默默立在一旁的素心推走。 而素心此时,被人抓着手臂,正在皱着眉头,埋首思索。 她想要陪着褚叶一起死去,可是父亲还在秦子楚手里,她就无法无动于衷,她暗自思忖,“我只有暗待时机,把父亲救出来,然后和他来个了断。” 她的眼中流露出阴郁,一想到那个无私善良照顾了她两年的褚叶死无全尸,她就再也无法逃避下去了,“够了,这一切都够了,绝不能再错下去!” 那个已经被仇恨深深蒙蔽了双眼的男子。岁月的流逝不能洗去他的伤痛,她所珍爱的家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也不会令他有所改变。 这次把她接回洛阳,他只会如两年前一样毫无人性的羞辱她,耻笑她,并冷酷地摧毁一切她所珍视的事物,把她狠狠的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