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洛谪苍灵
离恨无经江南露，江南淑节丹青出。 水横千帆川烟断，山聚葱翠廉纤入。 男儿羽扇凭栏望，自是sao人尽雅儒。 此有红妆千万树，怎及洛谪漫春风？ 春风度梁不解意，归去眉眼盈盈处。 ——应长天《江南春》 我在往后的日子里都不会忘记，那日，青昭收到来自应长天的寄信时复杂的神情。 “闻说江南风光好，故欲亲眼一睹，柳堤弄琴，忽感春风料峭，吹波扶柳，满目诗情画意，容华淡竚如尔，特写此信，以表思念——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信封中，一只红梅吐艳藏香，甚至有雪融后浸入的寒芳。 从字迹看，那幅长玄霱书房案上的青昭画像，那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亦是应长天所作。下界后还不忘写信相赠，应长天，果然是喜欢青昭的。 吟风弄月、以琴为伴的仙君，冷霜玉露、高高在上的神尊，这是一段怎样的感情？亦或是，只是应长天的一厢情愿。 “你什么也没看到，”青昭对着十分不凑巧刚好在旁边的我冷冷道，直接揉了手信纸，却将那枝红梅放入了抽屉中，垂着眸子，睫毛如羽扇，“也没必要同珩云提起此事。” 青昭，估摸着喜欢珩云，这三人，真真是复杂。 我还记得当九墨将我领到青昭的洛谪宫时，正巧遇上应长天启程下界前与青昭告别时的场景，何其微妙，又何其疏远，也是那时，我才发现应长天一成不变又毫无破绽的笑容，也会有那般凄凉的时候。九墨识趣地退下，倒是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傻愣愣地在原地吹风。 后来，他们终是注意到了不适时出现的我，应长天朝我笑了笑，便离开了，倒是青昭，难得的没有对我冷面相向，只道：“进来吧。”我又问她是否需要唤她师尊，她说不必，只是受人之托。那所谓的“受人之托”用屁股想也知道是谁，当然我不是说我的脑子和屁股相等同。于是乎，我和我曾经最憧憬的神尊开始了同住屋檐下的生活。 “你不会聚气吗？” “你这样的风连豆腐都斩不断。” “为何会选择风系仙术，简直丢我的脸。” “不对，你看我。” …… 原本在东泽几乎没人敢惹我，人人皆道我的仙术上乘，到了青昭面前，我的风术最多只能帮她吹凉一盏茶。 “你这样的在神界只会是珩云的累赘。” 我本稍有怠意，可这一句话却无形中戳中了我，那两个字眼，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背负的，且还是珩云的累赘，不得被他往死里损？不知为何，提到珩云那家伙我总是会显得特别要强，许是他对我嘴忒贱，许是不希望被他轻看了去。 “临风神尊，请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将我变强吧。” 我眼神坚定地说出莫名有些羞耻的话，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青昭打量了我一番，仍旧冷着脸：“我本来就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她就如应长天信中所书般，容华淡竚，青衣碧裙罗烟纱，自是神中第一流，即使是说出这样的话，我仍是痴痴地沉醉在她的光华中，我打赌，她若是个男的，我此生非其不嫁。 脑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手中施法却未停下，一个不留神，手一挥，一股气流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逼向正端了茶水的九墨，那孩子不愧是青昭宫里的，身形一闪，不费吹灰之力地避过了这突如其来之击，倒是可怜了他身后的赤羽塑像，被我劈成两截。 我原以为青昭会对我的行径表示不满，谁料她竟难得地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就是九墨，盯着我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青昭平日神秘得很，除去她指导我仙术时才露面相见外，几乎是见不到的，而她对我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我承认我已经放弃让她对我的态度改观了。 应长天还是几日一趟地传信给青昭，总是说着人界春景甚是醉人，没什么新鲜别致的，我倒是很关心繁霜和陆深那头鹿如何了，不过他俩都是没什么心机的纯净之人，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春风入洛谪，六界失颜色。想我这般爱春之人，竟无论如何提不起兴致，以往总是有繁霜在身边叽叽喳喳没完，今日，独对满目晴翠接天，却形单影只，颇有些苍凉寂寥之感。 盛春洛谪又如何？我见过罗敷夜歌千里的白雨梨花，飘然若雪，银泽玉明，大片坠落，成就出一番香韵雪世，后来任由六界再如何变幻，都不得其神，不再令我倾心。许是已然遇见最好的，就变得挑剔了，恰如那梨林中的酒痴男儿，只需一眼便抓住你的目光，移不开半分。 “怎么想到他了？” 轻摇脑袋，继续专注于书案上的杂书。 “不知道那家伙在搞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晏jiejie！” 正无聊，九墨便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手中糖葫芦出卖了他。 “你又偷跑下界了？” 我佯装怒道。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jiejie，别告诉神尊啊！我可不想再去扫地了……” 九墨这孩子极其粘我，许是长年累月对着青昭这么一张冰块脸，又是个几千岁的女人，实在憋得慌，好不容易遇见青春可爱美丽动人大方活泼的我，于是便撒开了性子。 “神尊不告诉我jiejie是哪里人，还想去jiejie家乡看看呢。” 我实在想告诉他：不用费劲，你已经去过了。看着他，突然想到可以从他身上探听到关于东泽的近况，我颇有些深意地对着九墨笑了笑，“不经意”问道：“对了，上次不是说东泽发大水吗？我还想去看看夫诸呢。” “夫诸早不在东泽了，那样的神兽怎可能只停留在一处嘛，jiejie若现在去，只看得到魔界大军，看不到神兽的，又危险又不好玩。” 魔界大军？难道又攻入东泽了？这帮家伙如此执着，究竟是为何？ “哈哈，那还真是危险啊，不过魔界真是闲，东泽虽是块宝地却并没有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之处，不觉得小题大做吗？” 九墨咬了口糖葫芦，抄起手，一副小大人模样，只差捋胡须了：“他们只是在东泽浮岛外围，并未大举入侵，似乎在观察什么，等待时机，jiejie你不知道，他们……” “九墨，糖串子好吃吗？” 这种百米内皆凝为冰霜的气场，他家主子来了呗。 九墨瞬时换上一张无辜面孔，那叫一个天真可爱，人畜无害：“神尊，这是糖葫芦，不是糖串子哦，可好吃了呢！神尊也吃一口？啊——” 青昭漫不经心的抖了抖桂绿纱袖，道：“上次是瑶池，这次便去扫明山天梯罢。” 忽而一阵风起，直接将那小子刮了出去，房门“啪”地一声合上，接着，便是九墨撕心裂肺的哀嚎。 “你在我这儿心心念念你的东泽仙洲，不如回去。” 她是在不满我的三心二意。 “抱歉。” “心无旁骛四字，应该无需我教你，珩云将你交给我，不代表我就会按他所说照做不误，必要时，也该让你吃点苦头。” 我沉默着，咬住下唇，青昭看着这样的我，眸中似落满冬雪，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道：“等珩云办完了他自己的事，你可以让他送你回东泽，不过在此之前，你给我乖乖地修习好你的仙术，省得丢我的脸。” 她的意思是，等珩云回来，我便可以回东泽了？ 惊喜地抬头，却发现门开着，青昭却已不见踪影。 是夜，我因白天的话而激动难耐，主动跑到洛谪宫后的迎天崖处苦练，指间的风，竟要跳起舞来，跃然于朗朗夜色中。临月而舞，飞沙走石，土木崩裂，也是一副别致图景。 我一跃而起，本打算以风月凝弓一击劈断眼前这参天古木，谁知一个扭头却发现树后竟有黑影闪过，直觉这人不对劲，便凌空登云，跟着那黑影而去，借着月光隐约可见其似是一个女子，趁她不备，我便落在她身前。 “你好大胆子，竟敢私闯临风神尊的洛谪宫，是何人？” 我厉声喝道，想到这是青昭的地界，更是无所畏惧起来。 只见那女子缓缓走近，竟是毫无惧意，看清她的面庞后，惊到的反而是我。 那丹青难描的眉眼，和平日所见别无差异。 “临，临风神尊？” 只是，此刻的青昭，似乎略有不同。 她朝我笑了笑，对！就是笑了笑，平日里连嘲讽之笑都做不到的青昭，竟对我付以了平常的微笑？ “方才不知是神尊，是我失礼了——神尊深夜到此，可是有事情交待？” 她仍旧是淡淡地笑着：“就是来看看你。” 这倒令我更懵了，青昭是吃错什么九转还魂丹了？简直是失忆重生般，判若两人。 “没别的事了，告辞。” 夜来凉风浸人，青昭就这样含着一丝浅笑，伴着不名芬芳，消失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