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中央钧天
宫漏催朝烛影斜，千官鸣玉动晨鸦。交龙拥日明丹扆，飞凤随云绕画车。 宴罢戴花经苑路，诗成传草到山家。小儒未得随冠冕，遥听钧天隔綵霞。 ——摘自元傅若金《次韵元日朝贺》 钧天艳霞神女织， 天公絮起动瑶池。 君笑风音不容归， 折桂抱月长久时。 ——晏珺《中央钧天》 珩云成日将我关在长玄霱，不准我私自出门，我本不是受拘束的性子，起初我还乖乖地没有什么动作，但随着时日长久，眼见着过去月余，我都快生蘑菇了，于是，我决意背着他外出转悠转悠，开玩笑，这身为神界的中央钧天可不是谁都有幸见识到的，我可不得好好看看？既如此想了，我便如此做了，趁着珩云忙活自己的事而外出，应长天一大早拿了琴去瑶池仙台谱曲，我便动身了。 然而，我发现，这长玄霱宫，广占神界一方天地，即使置身于其上方，仍不可一目观之，好似无垠无边。我的仙术在同龄人中已是佼佼者，鲜有人可堪相较，但即使是我，若纵了风遍游这长玄霱宫，却也是颇费力气的。 云上之宫，恍若隔世而望，微光细风，遥感世外悠然，楼阁万落，不可触其边际。 长玄霱宫，曰云界，今日，我才算真正见识到。 我是个不认路的主，似乎一直在兜圈子，无论如何绕不出去，终是累得不行，落到一处宫宇之上，活动四肢，望着脚下碧瓦朱甍，雕花繁复，连个屋顶都如此奢靡，不禁让我想起同属珩云，却与此天壤之别之处——罗敷夜歌，那一眼不忘的大片莹白，那花芳酒醉的世外桃源。 长玄霱宫遥不可及、光华万丈的神尊，白雨花林弄花醉酒、不问世事的隐士，珩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相识至今，若要我道明白我对他的看法，还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哟，破音美人怎的爬到楼顶上了？” 我顿时浑身一僵，这再熟悉不过的语腔语调……唯有强装镇定，优雅地别过耳发，淡然道：“看风景。” “哦，本想着我现下无事，闲着也是闲着，带你在神界开开眼界，既如此，便不打扰破音美人的兴致了。” 此话一出，我猛然回头，只见他挑了挑眉，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欲走。 “呵呵，”我皮笑rou不笑地一把拽住他的袖摆，而后起身，“神尊美意岂能辜负，晏珺万死不辞。” 他斜睨着我，良久，开口道：“你就告诉我你今日是不是想偷跑出去？” “抱歉……” 后来，珩云又嫌我穿得太丑牵出去有失脸面，赶我回了房间拾掇拾掇自己，于是我翻遍行李，找出我自认为最不“有失脸面”的妃色描金蝴蝶纱裙，别了支朱雀绕莲赤玉簪，又精心装扮了一番，他瞧了半晌，一句“凑合，勉强算得上是我的宫女”便打发了我。 由珩云带着我御风，倒是轻松不少，我瞅着他的背影，本想问他是中了什么邪才会想着亲自带我游神域，但想想还是算了。 “中央钧天的紫虚神宫居天帝，非诏不得入，周遭便是各神尊的宫宇，云界，风界，月界，阳界，辰界等，各抱地势，景致各异，你如今所见的，只是凤毛麟角而已。” 我四处望着，发现这神界的云色各不相同，红粉相交，金蓝互容，青紫合和，浩荡云烟扶绣户，日月雁鹤掠雕梁，偶有鸣钟声飘摇而来，荡开在这万顷钧天。 “是啊，神界之大，其又岂是在这一角而已？” 我轻轻说着，合上双目，展开双臂，感受着风，感受着龙啼凤鸣，任由珩云引领着我在这中央钧天之上，恍若化风而游。 “钧天艳霞神女织，天公絮起动瑶池。君笑风音不容归，折桂抱月长久时。” 那时的我并未发觉，前方的珩云稍偏过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也正是那次，我在他面前，终不再仅是一个只会双手叉腰、仰天大笑又全然不顾形象喊破音的东泽小仙了。 就这样飞了许久，从珩云口中得知，我们愈发接近紫虚神宫了，环视左右，不由想到暂住于那小国时曾梦到过神域之景，令人咋舌的是，梦中之景竟与此刻我所见之景别无二般。 “我愿倾其所有，换永居此地，不问世事。” 轻声呢喃着熟悉的话语，我努力回想那梦中所见，却捕捉不到重点，头竟隐隐作痛，珩云并未发觉我的异样，只自顾自地说着神界如何如何，他的长玄霱又是如何如何。 起初我本不太在意，也不欲让珩云轻看了自己，强忍着不吭声，而事实上，我的确是在作死。 “嘶——” 我终是疼得出了声，再次在珩云面前毫无形象地捂住头，呲牙咧嘴。 珩云闻声回过头，眼中略有诧异：“你……” 似是想到什么，他猛然抓过我的手腕，神情竟有些担忧，语气却未有丝毫起伏，道：“你不会是……” “参见珩云神尊。” 话未毕，只见九位身负金甲的男子手执银枪，不知何时落到了珩云身后，单膝跪地，垂首低眉，向珩云行着大礼。 珩云转过身，那一刻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面无表情，他那如夜墨瞳，似是空无一物，又仿佛包罗万象。 “帝君消息果真灵通。” 那九位男子跪在地上，不，云上，未敢接话。 “难为你们跑一趟，其实帝君想见我，直接通传便是，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帝君吩咐，珩云神尊，礼数不能不周全。” 为首的一位开口了，却仍是连眼睛也不抬。 “梵陵九君可是帝君贴身护卫，我这个神班之外者，可不敢使唤。” “神尊既知自己乃神班之外，又为何要私自回到神界呢？” 为首男子又开口，这次，他朝我看了一眼，话里有话。 “看来我真是外来客了啊，”珩云笑了笑，牵起一缕头发绕着玩，好一会，才看了看他们，“唉，果然还是得要我来让你们起身，起吧。” 随后他以一副难得的正经面孔又对我道：“晏珺，见过九位神君。” 我忍着头疼，行了一算不上正式的个礼，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神尊的客人果真是好礼数。” 为首的男子道似乎唯恐逮不住机会酸一把珩云，起个身还不忘补一刀。 “带路。”珩云拂了拂袖摆，“晏珺你自己回长玄霱罢。” 他们消失前，我隐约看见为首的男子意味不明地看着我，似是在观察什么。我心下觉得那什么梵陵九君对珩云不怀好意，从前自古书上得知珩云被除名神班，而他此次带着我一介无名之辈回神界，那帝君又诏他相见，定不是什么好事。 本想着找应长天商量，那厮却远在瑶池仙台，且不说以我的法力无法迅速到达，就算我拼了老命，现下我早已头痛欲裂，无暇它顾。 “神女jiejie，可是有什么难处？” 神女jiejie？ 一个约摸十五模样的男孩，墨白短衣，手执拂尘，发梳成一团，以长细的黑绸带固定，一双眼睛小鹿似的灵动，星辰般闪烁。 看样子是哪位神尊的仙童。 “小弟弟，我可不是什么神女。” 他撅起嘴道：“我也不是什么小弟弟。” 我有些无奈，扶着额不再说话。 许是看出我的不适，男孩道：“jiejie身子不适？” “头疼得紧——你认识回长玄霱的路吗？” 他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道：“jiejie是长玄霱宫的宫女？长玄霱宫的宫人仙童们不是被处死殆尽了吗？” “处死？”大惊中本想问个究竟，却想到此举实乃大不妥，不知又会给自己、给珩云招来多大的烦恼，“罢了，我只是闲来无事随意转转，告辞。” “jiejie若是真无聊，可以溜下界玩啊，我就经常偷偷下去，不会被发现的，”他咧这嘴笑，天真无邪，“唉对了，jiejie知道吗？无令瀚海上的东泽仙洲近日现神兽夫诸，连发半月大水，我昨日偷偷和漫儿去看过，可好玩了！” “你说什么？！” 我本就头疼得慌，闻此竟一个不稳，跌了下去，接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