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玄霱宫（一）
“随我去神界罢。” 难得正经的珩云缓步朝我而来，白衣似月，墨发如夜，银灰若云悬浮在额间，令人出神。 我望着他，忆起往日做过所有的梦，总算是耐不住好奇，问道：“珩云神尊，恕我冒昧，我们之前，是否有过数面之缘？” 珩云皱眉道：“第一次，你在我白雨岸喊破了音，第二次，你被拍得半死不活又到了我那儿，第三次，你醒后乱认亲，直喊青昭嫂子，第四次，便是此刻你问着我蠢不可耐的问题，之前的话，便是三次，可算得上你口中的‘数面之缘’？” 我扶额，一时不知如何回他的话，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撒谎，可那些梦中情景究竟是……等会儿，我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神界？！” 冷眼瞧着反应激烈的我，珩云不屑道：“我还当你堂堂修栾宫主多大的架子，连神界都不放在眼中，原来是因为脑子迟钝啊。” “……” “没什么问题就自己收拾收拾，三日后便启程。” “怎的如此急？还有，为何去神界？” “呵，带你去神界逍遥云间，与凤鸾同行，看神宫万里，有何不好？这是别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这没水准的谎话连繁霜都骗不了，不过看他明显不希望我知晓，我便卖他个面子罢。 “那真是三生有幸，我从记事起便一直向往一睹神界风采，如今终可实现，多谢神尊。” 珩云似乎也是彻底鄙视我过于冠冕堂皇的话，转脸欲走，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道：“有些事，并非是你可以过问的。”身形顿了顿，便离去了。 而我奇怪的是，他身为神尊，竟可以如此清闲又不招人注目地在天徵宫随意闲荡？ 而后我才得知，珩云来此隐匿了身份，只称云公子，我就说，堂堂神尊驾临，整个东泽怎的只将目光放在应长天身上，甚至宁愿谈及陆深也对珩云只字不提，他这般低调，倒不似神尊，就连仙尊之躯来去都会大张旗鼓，声荡天地，唯恐世人不知，这一点，我便暂且改善下对他的印象，乖乖同他去神界罢。 翌日，我无视了珩云叮嘱的“有些事，并非你可以过问的”，拜访了应长天，他告诉我，“六野四海之乱”怕是要再现世间，而我竟是关键人物，当时的我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最多只是以为自己也许果真如王兄和晏卿所说，乃妖魔此番出世所寻之人，带我去神界，方可彻底脱身，只是，我是何人，虽然常常将“堂堂东泽仙洲青娥玉殿修栾宫主晏珺”挂在嘴边，却仅仅是个东泽小仙罢了，何德何能劳驾珩云神尊从他隐逸几百年的罗敷夜歌走出来亲自带我去神界？再问，应长天也只是含含糊糊不愿多说，将我打发了回去，并说了“别想太多，乖乖跟我们去便是”。 在珩云的威势下，除了“去便是”这条路，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不过，繁霜自是不能去的。 “宫主！繁霜不放心您啊！” 我果真是全天下最无威信可言的主子，还得想方设法糊弄自己的奴婢。 “应公子相邀，盛情难却，且人家并未邀你同去，若跟去了，岂非显得我东泽太不懂得礼数？” “可是，可是……” “陆深公子近段时日应该会留在天徵宫，你若觉着无聊，可以与他作陪。” 此话一出，繁霜脸“唰”地红了，直跺脚道：“真，真是！宫主怎么扯上他了？！他就是个蠢蛋，谁会想与他作陪……” 我支着下巴，品着“午阳”，似笑非笑，皮笑rou不笑，“好好好，你说不陪就不陪，记得把渣都不剩的四角红木食盒还给人家，免得人家说我青娥玉殿连个食盒都不舍得还。” “宫主你……” “三日后我便启程，之后的你在青娥玉殿只要不把天捅下来便无人管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是……” 繁霜的好日子来了，而前往神界的我，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这三日中，我本有意让珩云与应长天见见有着同青昭十一分相似面庞的王嫂，前者却再没来找过我，他是不受拘束的性子，定是出了王宫寻美酒去了，而应长天日日在天徵宫与琴为伴，招引一群花痴小宫女，我亦是不易得见，唯有陆深则目标单一，恨不得住在青娥玉殿似的，感觉随时都能见到他。 因着是应长天向王兄开口，晏卿也未多说，只得应允了。 三日后，启程之期已至。 我本以为像应长天这般的人物离开东泽时会好一通设宴，浩浩荡荡送别，起码也得是十里碧阶红毯长卧，琴瑟歌舞玉盘珍馐，然而，不知是珩云授意还是如何，我们竟只草草支会了王兄一声，就告辞了。 我又以为像珩云这般的人物会气势不凡的御风而行，袖拢金辉，脚踏青云碧天，然而，我又错了，我们是正常地不能再正常地在步行，对，步行，于是整整一个上午，我们连东泽浮岛都还没出。 眼见着已至午时，应长天背着他的天公絮气定神闲、不失雅致地走在最前头，回过头远远望去，珩云则一脸悠哉地东张西望，看贩卖仙兽的铺子，看墨香满溢的书肆，看锦罗彩段的衣铺，看琳琅满目的灵石店，甚至有小豆丁顽皮偷了一串甜枣浇糖被抓现行他也能看上好一会儿，一上午的时间，他便买了五本玄光年间的诗赋和三件乾帝时期的古玩。兴许是他看得太投入，甚至都未曾发现，我们所走过的街道，男女老少都在看着他，果然，无论世人是否知晓他的身份，神尊，永远都是神尊，那与生俱来的高华，摄人心魄的皮囊，不容人忽视。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珩云发现我一直在看他，略有不满，后想了想，又勾了勾唇角，“我有那么好看？” 我本想回过头，闻听此句后竟是怎么也动不了脖子，应长天装作没听见我们的对话，只是突然加快了脚步，大步流星地走了。 “神尊光芒万丈，气质出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法力无边，上溯远古，下至今世，无人能及。” 只见他三两步走到我身边，对我赞许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是受用。 然而我漏说了一句话——就是嘴贱而已。 其实也不是漏说，只是没那胆子。 不觉间，我们已出街市，进入了东泽浮岛外围的古林场，此时我才发觉不对劲。 东泽仙洲包括主体东泽浮岛、周遭七星小浮岛以及浮岛群下方圆八百里内的无令瀚海，我自是不知如何通往神域，但我大体上了解我们先要离开东泽浮岛，而浮岛四周天然灵障常人无法突破，需前往尚元门方可出岛，不过，我们如今走的路，可不是前往尚元门之路，至少，不是捷径。 “神尊，我们是不是走了弯路？这似乎不是去尚元门最近的路。” 应长天闻言回过头来，笑道：“谁说我们要去尚元门？” “唉？难道不是要先离开东泽浮岛……吗？” 古林场直立云霄，几乎密不透光，偶有光斑零星落地，随风摇动，林间常闻风掠木叶“沙沙”作响，鸟兽鸣啼鱼跃水，鲜有人迹，而眼前的紫衣女子，鬓影钗光，隔着额前金珠流苏，一双秋波目远远望来，与这人烟罕至的古林场十成的不搭调，却是各尽其美。 “在此恭候各位多时了。” 她轻笑，仿佛照亮了这幽暗的古林场。 “王嫂？” “青昭？” 几乎是同时出口，我与应长天唤出了不同的称呼。 只有珩云不动声色地回望她，眉宇间写满不悦——他总是这样露骨地表现出自己的喜恶。 也难怪，应长天造访东泽时，朝堂之上，百官相迎，而王嫂并未出席，他自是未见过王嫂。 至于我，王嫂不用说，青昭那不冻死六界誓不罢休的气势我八辈子也不会忘，显然，眼前的紫衣女子，是王嫂无误。 王嫂看了眼应长天，旋即笑道：“前不久闻听修栾meimei说临风神尊的画像竟与我有几分相似，起初只当meimei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如今闻听应公子之言，倒还真是如此？” 说罢，朝我们款步而来，对着应长天和珩云行了一个常礼：“妾身宋溋舟，从前一直闻听应公子大名，还未正式与公子相见，今日果真有幸——还未请教这位公子名讳？” 珩云一改往日吊儿郎当之态，竟难得地冷着一张脸，傲然地看着王嫂，神情很是不善。 三人无话，亦无动作。 良久，在我若是再僵持下去我就会疯掉的认知下，正欲开口，霎时间，只觉脸颊旁一阵凌厉凉风，耳发断落，无声无形，下一刻，珩云已至王嫂身前，我虽只得见他背部，却已然感受到那战栗森然的气场。 空气中，杀气浮动。 “你身上有青昭的气息，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