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起云涌
中央钧天,有神宫,称长玄霱,居神尊,以封号珩云为名,一人之下而已。好清静,仙童不过十数名,嗜酒,永醉阁是为神域酒宫之最,内藏珍酒繁如天星。与风神青昭、神君应长天为挚友,曾与前者下界平定“六野四海之乱”,后因在东泽仙洲私自杀伐决断,致使天帝震怒,逐出神界,除名神班,自此隐居于罗敷夜歌,独立于六界之外,弄花醉酒,不问世事,纵是青昭与应长天亦不得见,故而再无其音讯,东泽仙洲亦因此名扬六界。 ——《天地通史珩云神尊》 我几乎是崩溃的。 翌日清晨我便盘算着午膳后启程返回东泽,临行前,不见应长天,更不见珩云,我本欲向他们道别,又不敢去寻,更不敢久待,只好收拾了行李,染心果真如青昭所说,睡到晌午,她自是不知情,知以为是自己睡得死,一味向我请罪,我便草草敷衍,带了她灰溜溜跑了。 昨夜,是我毕生难忘之经历,甚至在几百年后,我亦时常忆起那种滋味,那种被自己深深信仰了两百余年的人冷目以对,冷言相向的滋味。 “既然珩云无意取你性命,我自会尊重他的决定,不会杀你。” 临风青昭,我原以为她春是风般的温柔女子,但事实上,她也的确是风,朔风。她就那样站在那儿,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神态,便已然让你喘不过气来,她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势,仿佛将人赤身裸体地置于无极冰原。 “临风神尊,我……” “只是,晏珺,我本人,是极其不喜欢你的。” 她如此说着。 在那一瞬,我与她双目交接,彻骨寒凉。 “你好自为之。” 风起衣动,下一刻,青昭便化作清风消失在我眼前。 亦是因为方才的风,我身后本就残破不堪的临风青昭诗词页,彻底从书中脱离了下来。 那晚,我平躺在床上,脑中什么都没想,却仍是一夜未眠。 应长天,青昭,珩云。 我与他们三人的相遇,果真只是巧合? 万丈浮岛,云熙风缓,天高海阔,无令滔滔,鲲鹏鲛人破浪而跃,赤鸾青鸟穿云而过,扶摇直上,白日之下,凌空俯瞰,披金独立,气势浩荡不凡。 东泽仙洲,向来都是无令瀚海上不容忽视的国度。 “宫主,启程前奴婢已将您今日回宫之事水影传书给了王与长公主,他们的意思是希望您一到天徵王宫便即刻前往崇华殿,想来现下他们应该已在崇华殿等待宫主了。” 这个染心,倒还挺懂得先斩后奏这一套,用得果真高妙,也的确配得上成为晏卿的心腹,看她鹅黄襦裙及脚踝,碧玉银簪绾长发,一双杏眼水灵神飞,比起繁霜万年不变的草草绣着海棠的直裾,她小家碧玉的样子哪里看得出是个侍女,往我身边一搁,倒像是meimei。 我不咸不淡道:“既如此,便快些前往罢,莫要让王兄和长公主久等。” 崇华殿,乃是王兄平日里上朝之所,非朝堂官员及王兄特许的晏卿外,他人一律不得入内,将我安排在崇华殿相见,便是国事,如此正式,倒更印证了我的猜测,这数月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崇华殿碧瓦朱甍,贝阙珠宫,百阶之上,但见文武百官朝衣朝冠,左右而立,垂首以待。 “恭迎修栾宫主回宫。” 声荡九霄的恭迎声让我一怔,我还从未享过如此待遇,倒是。 我挺直腰板,高视阔步地从百官身前一一而过,泰然自若,气定神闲,开玩笑,这些自然是装的。 殿内,王兄晏霄玄紫龙袍,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不怒自威,身旁双凤鸣天宝座上是王嫂宋溋舟,一袭玄紫金凤袍华贵大方,却不失身为国母的温婉贤淑,只是,看着王嫂那与青昭一模一样的容颜我几乎又感受到了青昭那冰冻三尺的气势,不禁背脊发凉,只得把目光移开,而那赤金台阶下,长公主晏曳地妃色鹓鶵华服,十字髻更显雍容,实在是耀眼。 相比之下,方从外归、风尘仆仆又身着暗色便装的我还真是咸过无盐,丑胜嫫母了。 我双膝跪地而拜:“修栾奉旨归来,拜见王兄、王嫂,拜见长公主殿下。” 晏卿一直介意我旁系身份而不允我唤她长姐,兴许就是她头一个不待见我才致使我在这天徵宫中人微言轻,空有一“修栾宫主”的名号。 “修栾在外数月,如今归来又一路劳累,辛苦了,平身罢。”王兄晏霄倒是关心我的,这也是我在此过得不算太惨的原因。 “谢王兄。” 平身后,我垂首退至长公主之后,仍不敢抬眼。 “王兄,修栾想斗胆向王兄询问一事。” “但说无妨。” “此番外出,听到不少关于我东泽近来的传言,不知是否当真?” “若你认为是传言,便不会问,既开口问了,便是多少知晓了,直截了当切入主题岂不更好?何必拐弯抹角地多此一举?当真累得慌。” 这个晏卿,总是和我过不去。
“长公主这话可就伤人,meimei也是出于礼貌,才委婉相问的。” 我还真是喜欢王嫂,她总是温暖地如同春日桃花,不似那位风神...... “正如你所闻,六界安定,不过持续两百年,近来这风起云涌,怕是不好,”王兄面色沉重,很是不安,“更令人费解的是,动乱竟首先便出现在我东泽境内。” “东泽并未与六界中哪门哪派结仇,与妖魔二界更是素无瓜葛,为何?” “就在溋舟失踪那一晚,观天师已感到六界异动,邪气直逼东泽,只是极其轻微,不易察觉,之后这不祥之气一直围绕着东泽浮岛,却并不作为,我们除了加强防备外并无他法,你身为旁系,这般不光彩之事不便让你知晓,只好将你遣离东泽,谁知就在你离开后不久,妖魔便在东泽现身了。” “那他们的目的呢?” “他们并非高阶妖魔,只是一些喽啰,也并未大肆屠杀,似乎是在寻什么东西,”晏卿蹙眉道,“东泽虽灵爵万生,收纳稀世珍宝,囊括万象,却并无对妖魔二界社稷有利之神物,实属奇怪。” 说完这话后,晏卿便意味不明地盯着我,王兄也望着我,王嫂的表情似乎有些无奈。 “后来听繁霜说你被袭击,差点丢了性命,而那段时日,你所在的国度刚好同东泽一样有妖魔出世。” 晏卿眼神犀利如剑,仿佛要将我刺破。 我略微明了她弦外之音,却只好强装镇定:“劳长公主挂心,只是修栾现下已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东泽,何况,长公主此时提及此事,不知与东泽境内现身妖魔一事有何关联?我想……” “修栾,”王兄直接打断我,“之前,我们都认为这些妖魔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然而毫无头绪,最近我们又猜也许他们寻的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 我心中一紧,捏住袖摆,抬头直视王兄双目,道:“王兄的意思是……” “修栾,朕发觉,他们是在寻你。” 这世上有千万种理由来怀疑一个人,但仅仅凭“发觉”二字,未免太儿戏,太令人发笑,又太令人无奈了,竟让我无从辩解,我全然不知如何从他们所谓的理由中找出击破点,因为那根本构不成是一个理由。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一因“发觉”而得出的结论,竟在后来的日子中被证明,是铁一般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