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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元日五更未过,寅卯即将交替之时,朱棣和甘棠已起身。朱棣一身深紫色盘领窄袖缎棉袍,金黄色丝线绣五蟒龙,青玉腰带压一枚和合如意苍水玉佩,玄色皮靴,单瓣乌纱以金线绘五彩云。眉峰浓郁冷漠,峻峭崚峋,双眸静如川河,深不见底。 甘棠坐在妆台前对贴身陪嫁侍女秋夕道:“绾个凤螺髻吧。”秋夕一双巧手将墨锻似的长发侧绾成一个凤螺髻,取过一支玳瑁压入发髻的底端,玳瑁上疏疏落落地缠了几朵桃花。压入发髻后,桃花若隐若现,发髻后面亦簪上了半圈正红色宫制绢桃花。再插上一支晶莹剔透的鸾鸟水晶步摇,鸾鸟喙轻触桃花瓣,鸾羽半垂,细碎晶亮的水晶珠子依依垂下,做出鸾鸟衔枝的模样。戴上一对花骨朵儿状的桃花耳坠子,择一身茜红色绣桃花缤纷的窄袖锦缎对襟长袄,桃花层层繁复而开,玲珑凹凸得艳丽无匹。 朱棣和甘棠站在涵元殿的涵元堂前,各殿焚香,将门闩在殿前的台阶上抛掷三下,鞭炮声轰天而起。安成郡主和咸宁郡主在殿中领众人跪下参拜,祝愿王爷王妃添子添福添寿,朱棣和甘棠携家眷们祭祀祖先。 拜过祖先,辰时六刻,众人退下准备元日朝食。朱棣独自走到中海边,遥望墀天台,湖面上积满了雪,远远望去,墀天台犹如琼楼瑶台般堆雪砌玉,在绮艳的朝阳下,折射出似冰晶般透亮的七彩光芒。 大吉盒儿里的柿饼、圆眼、栗子、熟枣儿已经备好。小吉盒儿里存放着名曰“嚼鬼”的驴头rou,配着金银菜,八宝碟儿,扁食水点心、椒柏酒另伴着一碟子府里人人都需食用的年年糕。 朱棣和甘棠用过以后,到府门口受驻北平的百官拜贺。以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北平都指挥使张信为首的官员朝服盛装在燕王府门外云集,翘首以待。 二人并肩而立,众人万千道贺:“愿燕王爷新春吉祥,万事顺遂,燕王妃青春永享,福泽绵长。”燕王一向冷言少语,只将浑厚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本王与诸位新春同乐,如意吉祥。望尔等上承皇恩,守一方太平,佑百姓安康。”燕王妃盈盈立于燕王身旁,姿态端庄合宜,遥遥望去,仿若真的是一对璧人。 众人恭谨拜过后领恩告退,如此一番,已过午时。朱棣和甘棠略略用了些小点过后稍稍小憩,以前跟着燕王就藩的兵卫,现在是守着府邸侍卫头领燕王府左护卫张玉携长子指挥同知张辅,中护卫千户朱能和丘福已经在涵元殿恭候多时。 上至朝官,下至庶人,结伴畅饮,日日酣醉而归。整个北平城,家家户户,爆竹礼花,鼓乐喧阗,好不热闹。连续几日,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络绎不绝,熙攘的人群中有消息悄悄送进了燕王府,道衍和尚已回北平。 道衍和尚名姚广孝,法名道衍,字斯道,号独庵老人,年少时在苏州妙智痷出家为僧。 马皇后病逝时,当今皇上悲痛万分,谥号孝慈高皇后,广招天下僧人为其超度祈福。为使诸位已经就藩的藩王不忘马皇后的一世恭孝仁慈,高风亮节,在各藩王就藩时挑选高僧随侍诸王,凡适逢马皇后的生死祭、清明、中元、重阳等节气时协助各藩王主持拜祭大典,诵经祈福,不忘马皇后母仪天下的典范和恩德。 道衍和尚被举荐入宫时,对佛法造诣颇深,但常年积弱,久病缠身,便被皇上指派给了燕王,希望道衍能用佛法化解朱棣心中的戾气,而体弱多病的人往往是胸无大志的。 燕王对这位随侍的高僧表面上似乎并无甚好感,平日里除了必要的祭祀典仪,也没什么往来。上次皇上命道衍和尚回妙智痷讲学,还是让人传话给燕王去聆听佛法,燕王才去了一趟苏州。实则道衍和尚随燕王就藩北平,出任庆寿寺住持后,朱棣发现,道衍和尚人前虚弱,只论佛法,实则身强体健,胸有丘壑。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所以暗地里一直往来频繁,乃是燕王手下的第一幕僚。 新年正月十一立春之日,燕王携家眷前往庆寿寺上香,祝祷新的一年北平百姓绯衣如斗,丰衣足食。 一连十一日,朱棣夜夜歇在了香依殿,甘棠日日妆容精致,华贵无方。这一日起身,朱棣看着殿外琉璃瓦上尚未融尽的莹白积雪,忽然想起那一抹无妆自娇浅浅含笑的清丽身影。甘棠梳妆时浓厚的脂粉香气传来,他心头泛起一阵腻烦,转头对甘棠淡淡道:“今日是去佛寺祈福,妆容素淡些。”于是甘棠清减了妆容,带着两位尚未出嫁的郡主,在左护卫张玉,中护卫千户朱能和丘福的拥簇之下,一行人往庆寿寺而去。 因一早有人前去传过话,说今日燕王爷带家眷前来上香,故而今日庆寿寺谢绝其他香客,只等着燕王他们的到来。 庆寿寺在北平的西长安街上,巳时到达庆寿寺,正是日头趋向光芒万丈的时候。九级海云大师塔,七级可庵大师塔双塔耸立,殿阁巍峨,斗拱飞檐,门口一株大松墨翠苍郁,寺内终年香火不断,香雾笼街。 燕王一行人等在大雄宝殿前拾阶而上,住持道衍和尚立在宝殿内恭候。见到燕王燕王妃进来时,执佛礼道:“祈福之仪已安排妥当,请王爷王妃敬香。”三宝和景宏取过香点燃后恭恭敬敬地呈给二人,二人虔诚敬香后,三宝和景宏呈香入坛。 道衍和尚又道:“请二位郡主敬香。”两位郡主的侍女如三宝和景宏一般伺候。 敬完香后,道衍和尚道:“后头是祈福的中殿,请王爷王妃和二位郡主随老衲这边请。” 祈福过后,道衍和尚自弟子手中拿过两本经书道:“这是老衲手抄的两本妙法莲华经,还请王爷王妃笑纳。”说罢递了一个眼神给朱棣,又垂眸看一眼给朱棣的经书,朱棣心神领会,三宝和景宏躬身接过。 如此谢过道衍和尚,一行人起驾回王府。 回府后,朱棣打开道衍和尚给他的经书,里面夹了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写道:“今夜二更。”朱棣暗暗将纸笺揉碎在掌心,经书交给三宝,甘棠在一旁殷勤地准备茶水,朱棣看向甘棠目光带上一丝歉疚道:“甘棠,自今日起,你要受些委屈了。” 甘棠轻叹一声道:“为了王爷,为了王府,妾身不委屈,一切但凭王爷做主。” 朱棣点一点头,提步往翔鸳殿走去,再不回顾。 甘棠待朱棣走远了,回到妆台前坐下,她褪下一只桃花缠枝手钏,拿在手上把玩着沉吟道:“苏州的女子?秋夕,那乌斯藏红花还有吗?” 秋夕拿来一个一尺见方的大匣子轻声回道:“小姐,自二十四年后再也没有用过了,还有一大匣子呢,小姐要多少?” 夕阳西下的时候,落日的余辉经窗户上的棉纸一滤,照得甘棠的脸忽明忽暗,一双染了桃花丹蔻的手在暗红色的乌斯藏红花里翻拨着,似雪白的手沾满了已经干涸许久的鲜血般阴森可怖。 过了许久,她从匣子中只拿出一小部分用绢子细细包了叫秋夕收起来。“啪”的一声关上匣子,再叫秋夕伏耳过来,在秋夕的耳边细细嘱咐,秋夕听得分明,轻轻问道:“小姐,这乌斯藏红花这样名贵,老爷当年统共才得了这么一匣子,就这样用了么?” 黄昏已至,夜风吹来,香依堂外的桃花树枝发出簌簌的声音,“王爷是个极为自律的人,我与他多年夫妻,从未见他对任何女子用过心,一向无意于儿女之情。即便是我,也从未看清楚过他对我的心意。如今,他既然需要去喜欢上一名女子,无论真假,我不能不防这个万一。这乌斯藏红花留下一点备着,凭它多名贵,用完了请如今的魏国公再置办些来就是了。”伴随着甘棠嘴角浮起的越来越深的冷毒笑意,整个香依殿中显得阴风阵阵,此时的甘棠与白日里端淑华贵的燕王妃判若两人。 朱棣回到翔鸳殿,宣张玉来见,对张玉吩咐道:“今夜二更,你悄悄地去将大师接来。”张玉领命而去。 是夜二更已过,张玉和三宝在殿外守候。翔鸳殿中,来人褪下一身与夜色一般的墨黑色斗篷,一袭僧袍毕现,正是道衍和尚。 朱棣将在京师的一切,皇上的圜丘祭天,如何遇见奚梅,以及除夕守岁之夜与甘棠的一番对话跟道衍和尚细细叙说。道衍和尚听罢,思量良久后终于开口道:“老衲年少时在苏州听闻过奚家酒馆,他家的酒在苏州城确有些名声,那时奚梅姑娘的祖母也是酿得一手好酒。可惜老衲方外之人,此生是无福消受了。” 朱棣有些意外道:“大师也听说过奚家酒馆?” 道衍和尚点点头道:“与那奚梅姑娘的祖母曾有过数面之缘,不过,自她祖母嫁入奚家后就再没见过了。”他似并不愿提及这段往事,匆匆将话题岔开道:“奚家姑娘应该没什么可疑之处,王爷也派了人暗中盯着,不必多虑。皇上此次宣各藩王进京,在祭天仪式上做出如此安排,想来圣心已明,意在敲山震虎,令各路蠢蠢欲动的藩王早日死心。” 朱棣冷哼了一声道:“父皇的意图如此明显,本王深深领会。” 道衍和尚捻须而笑:“其实老衲该恭喜王爷,虽然皇上敲山震虎,但能让皇上忌惮到需要留下世子做人质的,唯有王爷一人,可见王爷的倾世才华叫人心慌。” 朱棣眉毛一扬道:“既有倾世才华,便不会投鼠忌器,叫父皇捆住了手脚。” 道衍和尚凝神缓缓道:“所以,王爷如今最要紧的,是要让皇上相信,王爷雄心不在。王爷的计策甚妙,不过王爷只是想世子他们回府就够了么?”说罢,只瞧着朱棣不语。 “自然不是,”朱棣的话语迅速而果决,“他日皇太孙登基,就算本王雄心不在,他朱允炆也不见得能容得下本王。与其为人鱼rou,不如我为刀俎。” “王爷好气魄。”道衍和尚这才放心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所以一味沉浸在温柔乡中只是假象。暗地里,王爷仍须厉兵秣马,昔日战场上王爷的赫赫雄姿早已威名远播,他日愿归王爷麾下的不在少数。庆寿寺的九级海云大师塔和七级可庵大师塔空空荡荡闲置已久,皇家寺院闲杂人等也不可入内,正好给王爷用来放置打造好的兵器。老衲平日与王爷素无往来,自然佛门清净之地也不会叫人生疑。” 朱棣连连颔首道:“大师所言甚是,本王会趁着建园子的时候悄悄在王府后苑打造兵器,也会将耗费巨资建园子的事情使得整个北平城人尽皆知。届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折香苑’上,打造兵器所费材料也借着建园子的名目进来,声东击西。” 道衍和尚微笑道:“老衲的想法与王爷不谋而合,燕王府要建园子的消息年前已经散了出去,三日后的元宵佳节正是王爷广纳门客的大好时机。王爷与奚梅姑娘两情相悦之时,北平诸官员的敌我之分也是时候该渐次分明了。” 二人再细细谋划一番,将近鸡鸣之时,道衍和尚披上墨黑色斗篷,张玉再悄悄地将其送回庆寿寺。朱棣对三宝吩咐:“传令张玉及朱能秘密训练一支暗卫,待奚梅姑娘入北平之时,开始暗中留意驻北平各官员中何人与京师暗相往来。” 正月十二,由燕王妃出面广发邀贴,宴请驻北平的各官员及其家眷共度元宵佳节,与民同乐,守卫燕府的张玉、朱能、丘福及家眷也在其列。朱棣就藩自去岁与蒙古的最后一场战事结束之后,除去必要的会晤之外,近一年来与北平各官员疏于往来。宴请的帖子一经发出,众人意外之余纷纷猜测,一向闭门谢客的燕王爷到底意欲何为!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燕王府涵元殿前,大摆筵席。亦请了北平最有名的戏班子唱足百戏,神鬼杂剧寻橦鼎,舞龙舞狮踩高跷。黄昏时分,整个王府张灯结彩,丝竹管弦,笙簧琴瑟之声响起,乐伎闻歌起舞,热闹非凡,奏着的正是一首盛行于百姓之间的《迎春歌》: …… 一路香风吹笑声,千里红纱遮醉玉。 青莲衫子藕荷裳,透额裳髻淡淡妆。 拾得青条夸姊妹,袖来瓜子掷儿郎。 急管繁弦又一时,千门杨柳破青枝。 一曲唱毕,酒过三巡,燕王爷仍是一贯的少言少语,似犹在回味,目光闲散地不知落在了何处。姿态万方的燕王妃聘婷站起,斟满一杯屠苏酒邀向众人道:“元宵佳节,东风送暖,拍走烟尘,仅以此杯,谢各位往年辛苦,也愿来年,诸位合家安宁,幸福安康。” 众人不意燕王妃竟如此客气,纷纷起身,极尽感谢赞美之词。待众人谢过之后,燕王仿佛才收回些心神淡淡道:“诸位不必如此言谢,眼下倒有件事情需请诸位相助。” 从来没有人听过燕王爷会有事开口请他人相助,一时间纷纷跪下道:“吾等能为王爷略尽绵薄之力,不胜荣幸。” 朱棣终于端正了身体道:“今日乃是寻常宴饮,不必拘礼,各位请起!”待众人起来后又道:“诸位也听说了,本王欲在府内中海中央的墀天台上建一处园子,想建成苏州园林小桥流水的意境,遍植梅花,务求精致玲珑,移步易景。说来惭愧,虽说不上是什么大事,但本王以前从未在这些事情上留过心,府中竟找不出一个人来。年前告示也发了,应选之人中也无十分出众的,故而想请诸位着意留心有无恰当的人选举荐。” 此举一出,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元宵佳节宴请驻守北平的官员,不提来年如何治理一方使百姓安乐,却是为了建园子赏玩。再说都道王妃喜欢桃花,怎地如今又喜欢起梅花儿来了!
朱棣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对北平布政使张昺道:“你就任北平布政使前曾在京师任过工部侍郎,不知可有人选推荐?” 张昺忙回道:“回王爷的话,一时间倒也想不出人来,请王爷容下官回去想想。” 燕王“嗯”了一声仿佛又想起什么似地道:“这些日子听王妃提及,北平自正月初八起至十八日,朝阳门外,百姓们有走桥摸钉儿的习俗,本王倒觉得十分新奇。明儿个十六是灯市至盛之日,众位要是有兴致,不若与本王和王妃扮作寻常人家登城楼共赏,与百姓同乐吧。” 燕王这样说,如何敢有人说无此兴致,纷纷赞王爷王妃雅趣,愿跟随效仿。宴席至此,燕王微露困倦之色,于是众人起身告退。 正月十六日入之时,燕王燕王妃一身寻常富贵人家公子夫人的装扮,三宝、景宏、秋夕、张玉、朱能等随侍自燕王府而出,张昺、谢贵、张信等身着寻常人家服饰早已在燕王府外等候。 一行人等登上朝阳门城楼时,灯市万灯齐燃,人头攒动。八仙过海、三阳开泰、五谷丰登、花开富贵、岁寒三友、喜鹊衔枝,各种各样名目的花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集市上各种各样的小吃,火烧、饽饽、艾窝窝、米面枣糕儿、果馅蒸饼、荷花饼、水角儿、rou兜子、烧馉饳、糖薄脆、板搭馓子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满街都飘着金华酒和麻姑酒的香味,叫人闻之欲醉,垂涎欲滴。 朱棣兴致颇高,赏了一阵子过后,竟与甘棠下了城楼往纷扰热闹的人群中走去,于是一行人只得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他在一处卖烧卖的小摊贩面前停下,问那卖烧卖的一对老夫妻道:“敢问老人家,这叫什么?” 那老头儿笑呵呵道:“这是桃花烧卖。” 朱棣仍是不明白,继续问道:“这桃花还能拿来做烧卖?” 那老头摆摆手笑呵呵地继续道:“不是桃花做的,不过是老婆子喜欢桃花,小老儿便将这烧卖顶儿捏成了桃花的模样,自己胡乱取了个名字叫桃花烧卖。” 朱棣看了一眼甘棠笑道:“倒是很衬你。”于是三宝包了一笼交给秋夕,甘棠如饮了一口蜜水,满心欢喜。 又逛到了一处卖花灯的档口前停住,其中有一盏梅花灯,复瓣上下错落有致,一层层晕出淡淡的红色光圈。朱棣看着梅花灯默默不语,档口前还蹲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在看梅花灯。 小姑娘站起转过身来看到朱棣看着梅花灯不语,不由得开口问道:“你也喜欢梅花灯?”张玉站在三宝身后看清楚那姑娘的容貌时,瞬间变了脸色,又不敢上前阻止。 朱棣点点头道:“你知道这梅花灯的来历?且说来听听。” 小姑娘甚是得意道:“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只神鸟因为迷路而降落一个开满梅花的梅花村,却意外地被不知情的人给射死了。天帝知道后十分震怒,就下令让天兵于农历正月十五到人间放火,要把人类通通烧死。天帝的女儿心地善良,不忍心看梅花村的老百姓无辜受难,就冒着生命的危险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梅花村的老百姓。大家听了这个消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有一位善良的老人家想出个法子,在正月十三、十四、十五这三天,每户人家都在家里挂起红梅花灯、点爆竹、放烟火。这样一来,天帝就会以为人们都被烧死了。大家听了都点头称是,便分头准备去了。到了正月十五这天晚上,天兵往下一看,发觉人间一片红光,以为是大火燃烧的火焰,就禀告天帝不用下凡放火了。老百姓就这样保住了生命及财产,过上了和谐幸福的生活。” 朱棣点头笑道:“你口齿分明,说得很好。” 小姑娘这才看见站在后面的张玉,轻快地叫了“爹”后,发现爹正寒着一张脸,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的是何人,慌得急忙跪下请罪。 张玉走上前来跪在朱棣面前请罪道:“请王爷王妃恕罪,这是卑职的小女张静,未见过王爷,惊了王爷王妃的驾。” 至此集市上的百姓才知道是燕王燕王妃微服逛灯市,一时间纷纷跪下,请王爷王妃安。 朱棣低头看着张静对张玉道:“不知者无罪,不能怪你。你这女儿心思倒是别致,静字不好,辱没了她。”略一沉吟又道:“静女其姝,静女其娈,姝娈,张姝娈,如何?” 张玉磕了一个头道:“卑职一介武夫,没读过书,不会取名字,原想着女孩儿家安安静静的就好,才起了个静字,谢王爷赐名。” 转头向姝娈道:“姝娈,还不谢王爷赐名。” 姝娈慌忙磕头道:“谢王爷赐名。” 朱棣问姝娈:“本王身边缺个可人的侍女,你可愿进王府?” 姝娈看向他爹,张玉对朱棣道:“王爷看得上姝娈是她的福气。”然后对姝娈呵斥道:“还不赶快谢恩。”姝娈叩首谢恩,适才还满心欢喜的甘棠瞬间白了脸色。 如此,整个灯市乌泱泱跪了一地,朱棣叹了一声道:“今日的灯会看来是赏不成了,张玉,你带姝娈先回吧,跟她娘道个别。”张玉再叩后领着姝娈告退。 回到王府门口,朱棣嘴角含了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对众人道:“今日得见,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你们功不可没,今儿个辛苦各位了,都回吧。”燕王爷从来都是冷口冷面,今日的嘴角却始终温和着,诸官员暗自抹了把汗后一个个躬身告退。 朱棣径自往翔鸳殿走去,甘棠欲言又止,桃花耳坠子随着身形的移动在耳边一晃一晃的,碰到脸颊,才发现耳坠子竟比脸还要温热些。 朱棣看了她一眼,似是有意安慰她:“一则,翔鸳殿缺个侍女近身伺候本王。二来,虽是静女其姝,静女其娈,本王却不是那搔首踟蹰,自牧归荑之人。一切皆因‘梅’而起,你应该明白。” 一个“梅”字已经开始令她再掀风云,如今又加上一个姝娈,甘棠心中千回百转过后,终究欠身道:“妾身明白,妾身告退。”转身与秋夕和景宏回香依殿去了。 朱棣回到翔鸳殿后,对三宝吩咐道:“明日姝娈入府,不必拜见王妃,你直接带她进翔鸳殿近身伺候,本王待她会有些许不同。叫景宏留心着,看王妃是怎么对姝娈下的手,奚梅姑娘入府后,你也好多长个心眼儿。” 三宝躬身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