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刘国能在一张桌子前坐下，石佛坐在他的对面。刘国能打量了一下石佛，客套地笑了笑：“见了面才知道，石先生果然与众不同。在我见过的幸存者当中，你们这队人最令我印象深刻。石先生能带领一群普通人生存到现在，而且组织有序，的确令人佩服。石先生以前是否在部队里待过？” 石佛咧了咧嘴，笑呵呵地回道：“上校不要客气，叫我石强就行了。皇粮我没有吃过，倒是吃了好几年的牢饭。嘿嘿！至于我们这支队伍嘛，其实真正的队长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是个大学生，我们也是半路上认识的。” 刘国能的双眼明显瞪大了，疑惑的眼神在石佛脸上扫视，似乎在寻找他开玩笑的证据：“哦？你不是在说笑吧？” 石佛架起了腿，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我很诚实”的样子：“我可是经过国家教育和改造的人，最明白坦白从宽的道理，而且，我也没必要撒谎嘛，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刘国能对这样的开场颇感意外，他一直以为石佛是当过兵的，所以想以此来引开话题，顺便拉近双方的距离，却没想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脸上的表情舒展开了，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我很意外！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了解一下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石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我嘛，年轻的时候在黑社会混了很多年，后来洗手不干了，自己开了家小店。” 刘国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石佛耐心地看着他，没有打扰他的意思。过了好久，刘国能才再次开口：“石强，我在部队里待了很多年，所以养成了一个习惯，看问题和看人总是分的很开，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但是这场灾难之后，我亲眼目睹了许多事情，改变了我以前对事物一贯的思维。很多看上去温顺的普通人，做出了残忍的事，而原来人们眼中的危险分子，请原谅我这么说，却做着令人钦佩的事。今天和你见面之后，我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也让我更相信我们这次会面是值得的！” 听到这句话，石佛坐直了身子，双手握住放在桌子上，摆出了认真的表情：“既然这样的话，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安排这次会面的目的呢？” 刘国能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更显威严，他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在这之前，能不能先听我讲讲我们的事？” “请讲！” “我很早就进了部队，在部队里服役将近三十年。直到三年前，我被查出来得了癌症，在军区医院治疗了一年多，总算保住了性命，身体状况却大不如前。部队里给我挂了个虚职，把我送到滨海市的疗养院休养。 我在部队里带过很多兵，过来探望我的人也很多，但是有两个人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刚才你在外面已经见过他们了。杨杰和楚源都是地方部队里的尖子兵，我亲自将他们选中，送进特训营，从里面训练合格的兵，都会被各地的特种部队挑走。可惜的是，他们两个人都没能完成特训，楚源在一次训练中顶撞了教官，被取消资格，杨杰则是违反了训练营的纪律。我亲自签署了他们两人的遣返命令，将他们送回原部队。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们两个先后都退了役，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你应该可以想象我在疗养院见到他们两个人时有多惊讶。交谈之中我了解到他们退役后的生活并不如意，甚至有些惨，做着普普通通的工作，而且都没有结婚。当时我很难过，这两个人的资质并不比别人差，完全能有更好的前途，只不过差了一点点的运气，而我当时也完全没有想过替他们求情，就这样断送了他们的前程。提起以前的事，他们两个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反过来开导我说人各有命，这都是他们的命，而且现在过的也挺好。 就这样，他们两个每年都在同个时间过来看我，病毒爆发的时候，他们刚好来滨海探望我，所以就被迫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刘国能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窗前。 “后来呢？”石佛问。 “他们带着我逃了出来，当时整座城市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我们多次尝试出城都没能成功。由于他们两人求生技能都是一流的，所以三个人勉强生存了下来。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遇到了一支打散的部队，他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困，等他们脱险时发现大部队已经撤离了。他们的队长就是温迪，是我在老部队一个侦察连的连长。就这样，我们碰到了一起，在他们这个旧的营地里住了下来。” “大部队撤去哪儿了？你们没有尝试联系过吗？”石佛对他们的来历没有太感意外，救世军的一部分武器就是从遇难的部队手里拿到的，可以证明部队确实来过，石佛更好奇的是他们的去向。 “这个营地确实保留了通讯设备，我们也尝试过联系指挥部，但是灾难爆发后不久，整个作战部署全部变了，通讯密码和频道也改了，他们估计是收到新的命令才会全军撤离的，所以我们没办法再联系到他们。” “还有一件事，我们听说早在灾难爆发之前，政府已经在秘密修建海上基地了，大部分的部队现在正驻扎在那里，有没有这回事？”石佛突然问了一句。 刘国能猛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石佛：“这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只是听说罢了，不过看样子，你好像知道得更多吧？”石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颇具深意地盯着刘国能。 刘国能来回踱了几步，似乎在琢磨石佛的这句话。过了许久，他停了下来，重新坐回了座位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有打过一个电话给我的上级，他是在整个军方都说的上话的人物。他并没有跟我说太多，只是极简短地说了几句，但是从他的话里我听出来，他们在安全的地方，最高政府并没有崩溃。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石佛突然笑了，嘴巴大大地咧开，双眼里射出凶光，这副阴森森的招牌表情要是一般人见了，保准会吓得尿裤子：“你的意思是，他们躲在飞机大炮保护着的基地里，喝着茶聊着天，无聊的时候听听报告写写总结，却把我们丢在丧尸成山的城市里自生自灭，连空投一些食物和武器的轻松活都懒的做，巴不得我们全死绝了，好方便他们来清理现场，就像打扫垃圾一样？！” 刘国能的脸开始扭曲，像是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情绪，然后无力地摇了摇头：“你应该明白，军队永远是为政治服务的。我们的国家人口数太过庞大，要将幸存者全部转移是不可能的事，把责任全部推给军队或政府是不理智的！” 石佛冷冷地笑着：“你果然是国家培养出来的优秀军官，到现在还在为他们说话。我最烦的就是他妈的政治，我只想知道当他们每天早上为吃牛排还是煎蛋犯愁的时候，会不会想到还有人每天被恶心的丧尸追在屁股后面，随时都会被咬死、饿死、病死，每天都他妈的像粪虫一样的活着？” 刘国能站了起来，两眼射出精光，毫无惧色地盯着石佛：“石强！你活到现在，难道还没有想清楚？怨天由人没有一点用处！这场灾难不是任何人的错，谁能想不到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与其在这里抱怨，倒不如做一些实际的事情来得现实些！” “你要我们做什么？拯救世界？” “我们改变不了外面的世界，但至少能改变我们所能见到的现实！我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有很多幸存者，他们就像你说的一样，随时都有危险，没有食物，没有武器，没有保护，他们或许等不到军队的救助，但是我们可以！” 刘国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将语气缓和下来：“我在疗养院的这两年，情绪曾经有过很大的波动，觉得党和国家培育了我这么多年，到头来我却无法奉献自己的力量，成了一个累赘。可是杨杰和楚源的出现给了我很大的触动。虽然他们已经离开了军队，但仍然带着军人的骨气活着，不抱怨，不妥协！现在我们遇上了乱世，我觉得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我希望能够组建一支武装力量，来保卫家园，重建秩序！这是我急切想要见你们的原因。” 他的话还没说完，石佛就已经露出懊恼的神情，用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xue：“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唉，为什么我们老是碰到这种事呢，我们看上去就这么像好人吗？这么跟你说吧，上校，在这之前，我们遇到过另外一帮人，叫做救世军。他们做着跟你说的一样的事情。可是结果怎么样呢？七八十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人，我们还失去了好多队友。我很佩服你的想法，不过没有用，我们已经受够了。” “石强，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希望你明白，光靠你们自己的力量是很难生存下去的。我所说的跟你理解的有所不同，我要组建的是一支经过训练的部队，只有壮大自己的力量，才能在越来越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你是不是再慎重地考虑一下？” 石佛第一次露出深思的神情，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刘国能没有打扰他，而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交谈陷入了僵持的局面。刘国能面色平静，石佛也是一脸轻松的样子，若在别人看来完全想不到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至关重要的谈话。 终于，石佛打破了宁静。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对不起，上校！我很佩服你的这个设想，但是我们有我们的生存方式。很感谢你提供的所有帮助，我们暂时会住在那个旧的指挥所，一旦找到新的住处，我们就会搬走的。” 刘国能露出失望的神情，他站了起来，向石佛伸出右手：“很遗憾！但我尊重你的决定。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改变想法！” “但愿吧！” --------第十八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