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六章 进退维谷
寒雪锁江,顺水而归,渐入吴。≧ 刘浓站在船头眺望江雪,经得绿萝每日以老参补血,再加上江面寥廓,令人心情舒畅,苍白脸上渐呈几分血色,到底多年习剑不辍,身子骨结实。 一行数十人,分乘两船,来福站在后船头,突见一舟从北斜来。 如此大雪,竟有人冒雪渡江? 渐行渐近,两舟即将擦水而过,只见那船不大,船头站着个锦袍人,正对着江雪朗声赋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来福一时兴起,叉着腰,朝着对面大声咏道:“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嗯……”对面船上那人好似一惊,匆匆掠了来福一眼,转身便往船蓬钻。 “郎君,让娘子也看看江雪吧。” 正在此时,船蓬中走出一个女婢,手里捧着一个雪白的陶罐,险些与那人撞在一起。那人顿住脚,瞪了婢女一眼,婢女顿时一惊,后退三步,紧紧的抱着陶罐。 “哗啦啦……” 两船错水而行,来福簌簌簌几个大步,由船头奔到船尾,但那里还看得清人,只能看见船帆与船蓬。半晌,来福皱着浓眉摇了摇头,叹道:“兴许是眼花,卫少夫人之婢,怎会在此……” …… 江水分流,入太滆,吴县在望。 船止枫林渡,长长的船桥横架船侧与柳岸,刘浓走下船,胡华迎上来。 两厢汇作一处,刘浓钻入牛车中。 在吴县酒肆稍歇半日,既来吴县便不可不去拜访顾君孝,命来福备上些新茶,带上从王羲之那儿得来的字书,匆匆来到顾氏门口。 将将在高大的阀阅前侯得片刻,熟识的甲士便领着刘浓进入庄园。甲士将刘浓带至熟悉的院中,顾君孝却不在。默然坐在席中,阖目假寐,沉思。 室内摆着火盆,极暖。 等得一阵,身后传来浅浅脚步声,刘浓心中有事,一时神思悠悠,也未听见。 来人走到案侧,缓缓落座,细细打量刘浓的眉骨,柔声叹道:“瘦了。” “瘦了?” 刘浓剑眉一颤,睁开眼睛,笑问:“顾中正呢?莫非不在?” “你是来见荟蔚的,何必问阿父。” 顾荟蔚依旧一身大紫深衣,怀中抱着个小手炉,肩上披着滚雪绛紫斗蓬,上面刺着朵朵紫心兰。见刘浓不答话,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屋外的雪,声音淡淡的:“你明知阿父去了晋陵,族叔亦在建康,却于此时来投帖,难道不是为了见荟蔚么?” 唉…… 刘浓暗暗一叹,轻声问道:“近来可好?” 闻言,染着紫色豆蔻的指尖轻轻一翘,顾荟蔚不答,凝视刘浓半晌,浅声问道:“未去6氏?” “嗯。”刘浓摸了下鼻子。 顾荟蔚抱着手炉,垂下了,细声道:“君不擅作伪,有言但讲无妨,荟蔚听着。”说完,飞快的看了一刘浓,又道:“今日逢雪,荟蔚与阿弟们练字,辗转难书,未能落下一字。荟蔚便知,便知有异……”声音越来越浅,弱不可闻,但她的头却慢慢仰起来,眸光也转向了茫茫飞雪。 刘浓深深吸进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柔缓:“若是我前往北豫州,三两载未归,亦或就此不归。荟蔚,荟蔚可……” “扑通!通……” 手炉滚落,沿着苇席的边角一直滚到屏风下。 顾荟蔚怔在当场,眼睛看着渐渐静止的手炉,两手伏在腰上,十根手指颤抖不休。 “荟蔚……” 刘浓一声轻唤震得小女郎双肩一抖,慢慢回转身,歪着头看着刘浓,轻声问道:“为何不去6氏?” 刘浓不答。 顾荟蔚闭了眼,睫毛颤抖两下,淡声道:“莫非,君以为荟蔚比不得6氏骄傲?莫非,君以为荟蔚便可任人,任人欺凌?亦或,君以为荟蔚,以为荟蔚是那等轻浮女子?!”说话间,她睁开了眼,慢慢站起来,捡起自己的手炉,抱在怀里,一步步向外走去。 脚尖上的两朵紫心兰,一颤、一颤。 刘浓追到院外,见佐近无人,欲伸手拉她。她避过,紫心兰迈得更快。刘浓窜到她面前,深深一揖,而后拉着她的手,沿着廊角飞奔,他知道在廊后有一栋假山,山下有个洞,那里没人能看见。 起初,顾荟蔚的手不停挣扎,但渐渐的心软了,也就由着他了。 洞极深,黑漆漆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拉着她,一头钻进去。 把她抵在洞壁上,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迎着她明亮若星的眼睛,稍稍一歪头,找准了地方,那被她咬得樱透的唇。 呼吸又香又绵,正欲吻下去。 胸口却蓦然一紧,低头一看,一只小手掌正用力抵着往外推。 “不,不可。” 颤抖的声音令刘浓下伏的头顿住,继尔,撑着洞壁的手掌加力,身子借力后退两步,呼吸渐渐平稳,眼神回复清明,心中羞愧无比,朝着黑暗中的那双眼睛一揖:“刘浓冒失唐突了,尚请顾小娘子莫怪。”言罢,转身便走。 顾荟蔚心中又羞又恼,颤声问道:“意,意欲何往?” 刘浓脚步一顿,看着洞外的乱雪,叹道:“世事无常,若是荟蔚愿意,可待刘浓三年,若是……便罢!”说着,徐徐转身,面对颤抖着的顾荟蔚,微笑道:“刘浓性贪,害人非浅,方才竟……” “休得再言,荟蔚等你!” “荟蔚……” 刘浓神情一怔,良久良久,慢慢走向顾荟蔚,在她面前两步外站定,心中情动却不汹涌,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她,眼神越来越温柔。 顾荟蔚迎视着他的眼睛,欠身浅浅一个万福:“荟蔚不嫁,荟蔚若要嫁,早嫁了。莫论君在何地,荟蔚定会待君三载,君莫要轻薄,轻薄荟蔚。” “不敢!” 此轻薄非彼轻薄,刘浓心知肚明,惭愧难当,再度深深一个揖手。 “格……” 小女郎一声轻笑,悄移两步,浅浅的靠在他的怀中。刘浓硬挺着胸膛,虚虚的环着她的腰。黑暗中,小女郎忍着羞意,换了个姿式,背靠着他的胸怀,两人的手不知不觉的握在了一起。 呼呼风啸,乱雪成簌。 彼此心跳,浅浅的,淡淡的。
“阿姐……” 一个脑袋探进来,左右瞅了瞅,没见着人,摇头晃脑而去。 少倾,刘浓走到洞口,细细一阵打量,除了雪,没人!甩着衣袖,大步而走。而后,顾荟蔚一寸、一寸的挪出来,脸颊红透,樱唇娇嫩,微肿。 “阿姐!!” “扑嗵,嗵……” 小顾淳突然钻出来一声大叫,顾荟蔚受惊之下,怀中手炉再次坠地。 …… 雪下得更紧。 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牛车队伍漫延在雪地里,像极一只只的小蚂蚁。刘浓挑着边帘,心中思绪亦如帘外之雪,纷乱如纭。 途经吴县,他未去见6舒窈,并非为守着昔日对6玩之承诺,而是因他尚未拿定主意。若是现下便去见舒窈,依她的性子,指不定又闹出些事来。 再来一场私奔或夜奔,6氏定然震怒! 而这些日子以来,每当他一阖眼,便会想起那日与刘耽相对时的情景,一遍一遍的问着自己,败在何处?一旦睁开眼,又苦苦思索着将如何应对,若只图安逸,自是不难,只消不去理会朝庭的征召便可。慢慢再蓄上几年名誉,再出时,定将高过现今。 奈何,如此一来,洛阳漫不可期。时光不会停滞,逝之不来,若错失这至为关键的几年…… 如若,去北豫州,那便生死难料。北豫州,汝南郡,上蔡县,乱匪四起、坞堡成林,铁骑与汉剑拉钜…… 静伏,尚是前往?正是进退维谷时,理当快刀斩乱麻作决,然,当以何择…… “小郎君,别庄到了!” 就在思绪愈飘愈远之时,来福在辕上猛地一声喜呼,将一切打断。刘浓迎目一看,别庄已在眼前。到了,或许娘亲亦在,不可让她担心。 放下帘,揉了揉脸,又阖了会眼,待开眼时,平淡而具神。 “小郎君,稍待。” 下车时,正欲一跃而下,来福却拦住了他,拿出个小木凳。 刘浓瞧见小木凳一愣,随后默然一笑,将袍一撩,纵身跃下,大步走向风雪中。来福看着小郎君健步如飞的身影,脸上未见丝毫笑容,反而摇了摇头,神情极其担忧。 别庄背山傍水,为防匪贼,欲入别庄,必须经水栈,乘船而渡。 别庄水栈口,兰奴在左,留颜居右,李宽领着五十名白袍分列于两侧。他们昨日便知小郎君归来,今早一早便在此等侯,待看见小郎君背负着手遥遥行来,兰奴与留颜相互一个对笑,款款迎上前,浅身万福。 “婢子兰奴,见过小郎君!” “婢子留颜,见过小郎君!” “簌!” 忽然,一道黑影从刘浓背后窜出,突向正慢慢起身的兰奴,早有准备的来福大手一挥,一把将黑碳头捉住,高高举起来,喝道:“急甚,小郎君面前,岂可如此无礼!” 黑碳头涨红着脸,乱吼:“放开我,放开我,阿达,阿达……我是若洛……” “若,若洛……”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