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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得理直气壮:“我接下来会很忙,新年前的周末可能都没空回来了,公司接了个大项目,我升职成为了老板的助手,公司还要搬家。所以,既然没办法周末回来蹭饭,老爸,明天帮我做,我带走。” 我理所当然地去厨房翻东西,还有阳台上咸鱼和腊rou,一边翻还一边冲着二老说:“反正已经到腊月了,你们要准备过年的年货,家里的这些库存,我就一起带走了哈,老爸,这次你香肠得多灌点儿,家里怎么就没了呢,真是!饿着我不还是你们心疼。” 老爸直摇头:“唉,我得好好劝劝木易,还是别在你身上花心思,人家一个大好有为青年,可不能让你个女土匪给祸害了。” 老妈笑得直不起腰来,我嘴里不依不饶:“女土匪也是你和老妈制造并且培养出来的。” 老妈懒得理我们,帮我找了几个好拎的袋子把东西装好,我打劫完后,冲着老爸吐吐舌头,回房继续当米虫。 这个周末过得叫一个滋润啊,星期天走的时候跟他们二老打了个招呼,二老叮嘱我自己要注意休息,小心身体,我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说是公司配的,可把他们给震惊到了。 到了浦江后,我突然很想去天茂大楼看看,想感受一下,独自一个人站在那样高的地方,是什么感觉。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站在木易那天站的那个位置。不可否认,木易很会挑,霓虹灯被一盏一盏点亮时,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浦江蜿蜒成了一条小溪,辽阔深幽的黑夜里只剩下渐渐亮起的璀璨光束,一台台火柴盒般的车,顺成一道道等距离会移动的路灯,拉出丝一样的微黄色光弧,与浦江曲折地平行着。而你一抬头,是无穷无尽的黑夜,望不到尽头,钻石般闪亮的星星那样多,会让你有一种想要伸手去攫取的冲动。于是,你便会在这条路上奋勇前进,不眠不休。 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整个三十九层只有我一个人,寂寂无声。突然传来电梯“叮”的一声,我被声音惊醒,这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赶忙向电梯跑去,还急着喊:“不好意思,请稍等。” 我不知道是有人来还是有人要走,因为我一直都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到了电梯门口才发现,原来是华逸深,正准备进电梯。 这样的偶遇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想起疯丫头的话,心里面就开始有些忐忑,可是既然看见了也不能不打招呼,我的脸大概有些红。 他很有礼貌地让我先进电梯,进来后对我点点头微笑说:“凌小姐,你好。” 我只能微笑回应说:“华总你好,这么巧!” 华逸深倒是很坦然地说:“星期天没什么事,就上来看看,一看就忘了时间。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本打算过去跟你打声招呼,不过后来看你那么入神,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我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这电梯怎么那么慢,我到的是一楼,他摁下的是负一楼。 他忽然好奇地问:“好香的味道,应该是肘子和卤牛rou吧,我mama做出来的味道也是这样的。我每次回老家,都会做很多让我带走,说起来,真有些馋了。” 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点点头说:“嗯,我老爸做的,他老家是中京的,我周末回家的时候,爸爸有时会做一些让我带走。” 电梯到了一楼,我刚想说说再见,华逸深突然摁住电梯说:“凌小姐,你吃饭了吗,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顿饭?” 我一下子愣住,直觉上想拒绝,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说:“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大家以后在工作上会有很多交集,就当是提前相互了解一下。而且,我突然有些想念家乡的味道。” 说实话,他很真挚,而且,我并不讨厌他,虽然疯丫头一再告诫我,但是,我不是他们公司的员工,而这样的偶遇应该也不会有第二次,以后工作上的接触,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也不会多。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惹什么麻烦吧。而且,拒绝一个人在异乡独自漂泊,突然因为我手上的东西而勾起了思乡之情的人,我也有些说不出口。于是,我点点头,本来已经迈出电梯的一只脚,又收了回去。 他的车和木易是同款,连外观和内饰都一模一样,只是旧了些,车里面没有新车的那股味道,反而有着空气中自然的芳香。我上车的时候在想,最近是走了什么大运,老是有豪车坐。 他带我去了一个很小的餐厅,不,最多只能称得上是饭馆儿。老板跟他很熟,看见他就很热情地打招呼说:“华总,今儿个怎么不是一个人啊?” 华逸深依旧保持着他的礼貌说:“是啊,今儿个和一个朋友来。”我心里却很奇怪,怎么他经常是一个人来吃饭吗?这老板跟他这么熟,怎么会没见过他女朋友呢?嗯,可能他女朋友很少来,是他经常回去吧。我自己给自己找着答案! 他请我坐下,笑着说:“这里可以说是我的私家食堂了,我不会做饭,要是没有应酬,就到这里来吃,老板是我老乡,手艺很地道。” 老板走过来,问:“今天想吃什么?” 跟上次与傅明宇和疯丫头一起吃饭不一样,傅明宇不问我和疯丫头的任何意见,全部自己做主点菜。华逸深询问地看向我,我想了想,既然他说地道,那就炸酱面吧。没想到那老板跟华逸深来了句:“哟呵,你这朋友跟你口味还挺像,知道了,炸酱面两碗。” 他问我:“你也喜欢吃炸酱面?” 我点点头:“嗯,老爸会做很多面食,我有时嘴馋了,就缠着老爸给我做手擀面,各种卤都有,我都爱吃。” 他笑了:“你爸你妈肯定很疼你吧。” “嗯,”我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心里想着,他既然说想念家乡的味道,而且这次敲诈老爸敲诈得有点多,恐怕年前也吃不完。所以,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肘子和一块卤牛rou,递给他说,“华总,你既然说想念家乡的味道了,我这次带得有点多,送你一些吧,不过如果做得没有你mama做的好吃,别嫌弃哦。” 他也不客气,说了声“谢谢”就接过去了。 老实说,这炸酱面做得真心不错,只比老爸差那么一点点,而那一点点,估计也是因为我习惯了老爸做的味道。他话不多,可是很细心,在我快吃完的时候,让老板给我盛了碗面汤给我过过口,再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拿了一张纸巾给我。 我想,大约我脸上又是一红,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吃完后,他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和我一起走了出去,对我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坐地铁,很方便的。” 他的声音带着特有的京腔,有点像老爸:“我听小颜说了,你住的地方下了地铁还要有一站路的公交车,等你下了地铁的那个点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了。再说,你手里拿了那么多东西,忒不方便。”他的语调突然带上了一点点好笑,“放心吧,我知道,你家不给陌生人进,我送你到楼下。” 他这样说,令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傻样儿,只觉得耳朵根子都有点烧了。有些语塞,拒绝的话,也就没能再说出口。 车子里很安静,夜色已经很浓了,路上的行人寥寥可数。一盏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悠然出黑夜中暧昧的颜色。 我很是有些难为情,又是咸鱼咸rou,又是卤肘子和牛rou,味道混合在一起,车里面开着暖气,把人家车里,熏得污七八糟。 他倒是不以为意说了句:“这味道真好闻,真像家里的味道,快过年了,就快回家了。”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年前车要拿去保养了,刚好空调系统需要清洗一下,每次到了时间去洗总是洗不出什么来,可到了时间又不能不洗,这次总算不会在白花钱了。” 我一下子就乐了,那点儿难为情瞬间跑了个精光。 一路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天,多数是关于疯丫头进他们公司以后的趣事。有些我听了,偶尔也会抿着嘴笑一下,而且,我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完全没有跟陌生人在一起的那种拘束。
到了楼下,我下了车,他也下了车,我跟他再次说谢谢,准备转身上楼时,他突然叫住我:“凌小姐,以后,如果不是公式化的场合,我可不可以像小颜一样,叫你雪茵?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跟你很投缘,希望没有唐突到你。” “哦,哦,”我想我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可以,当然可以。” 他似乎很欣慰地笑:“你住几楼?” 我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七楼。” 他指了指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你房间的窗户是朝着这个方向吗?” “嗯。”我点点头,还是有些迷糊,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 他看一看手腕上的表,说:“雪茵,时间不早了,外面冷,赶快上去休息吧,上楼的时候注意脚下。” 我点头,一声“雪茵”让我的心有一丝丝奇妙的感觉,我急于逃离,于是赶紧再次说:“谢谢你华总,bye-bye,您路上开车小心。” 他补了一句:“非公式化的场合,你也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叫我逸深就好了。” 我想,我是不会叫他“逸深“的,而且,不过,我以后跟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单独见面,不过这个时候,我也只能点头,“嗯”了一声,转身上楼。 我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问我刚才的那两个问题,一直到我进了家,打开房间的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走到窗口,打开窗户,探出头向外看去。原来他真的还没走,看见我,冲我挥挥手,然后,双手合心放在脸颊边,示意我,做个好梦。 我心里没由来的一慌,也跟他挥挥手,忙把窗户关上,百叶帘拉下,侧身紧贴在窗户边的墙上,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我偷偷地从百叶帘的缝隙里看到,他打开车门,走了。一颗心终于着地,却好像没放对地方,不落底儿。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躺到床上,居然会有点睡不着,疯丫头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回绕:“雪茵,你一定要记住我对你的告诫,华总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但是你,绝对绝对不能往火坑里跳。”眼前却总是浮现着华逸深的笑容,然后疯丫头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华逸深的声音却渐渐清晰,很好听,慢慢地,我终于睡着了。 木易并没有给我时间让我理清楚我对华逸深那天晚上的感觉,因为从第二天开始,我天天忙到昏天黑地,仅仅是公司的所有管理制度,就已经让我觉得隐隐有排山倒海之势,但是身为总经理秘书的我,木易给出的要求是,倒背如流。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所有到了总经理眼里的东西,都是一步一步按流程走上来的,而我,就成了一个过滤器。 木易只是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三天时间,你把这些管理文件,当成教科书一样学习。同时,新办公室所有物品的采购不能落下,每天下班后还是要跟我一起去工地看看。” 我在心里想骂他:“你才是真正的万恶资本家。”不过,我没有花太多时间骂他,因为,真的没时间。 不知道华逸深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和木易去新办公室看工地的时候,时不时地总是会碰到他。他们二人之间的机锋若隐若现,可是每每华逸深看向我时,总是有着恰到好处的温暖,这令我很不自在。木易很细心,我想,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依旧每天将我的工作安排得满满的,累得我回到家,只想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