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冬至
那天是一九九九年的冬至,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冬至大过年,冬至吃饱暖一冬,冬至饥寒苦过年。我平时挺喜欢自己下厨的,那天给自己卤了牛rou,煎了个鸡蛋加水把汤熬得白白的,烫了两根青菜,再切上几片牛rou,配在面条上,撒上点红辣椒和葱花,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啊! 稀里哗啦地吃完,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给老爸老妈打了个电话,二老特在意这个,就怕我在外面冻着饿着。然后,进浴室,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我也懒得吹,用干毛巾擦到不滴水,打开取暖器,拿了本书背对着取暖器坐着,打算半干不干的时候,迅速地用吹风机吹一下。然后,身体也烤暖了,取暖器一关,爬上床睡觉,省电啊!嘴里顺便讥讽了一下万恶的资本家,冬至节也不给人放个假,不然就回去陪爸妈了。 刚坐下没多久,电话铃响了,接起来就听见那个疯丫头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电话那头直喊:“你在干嘛?一会儿电话忙音打不通,一会儿电话又不接。” 我把电话听筒拿远了一些,确定她已经嚷嚷完了,说:“我刚跟我爸妈打电话,然后去洗澡,没听见。” “你现在赶快出来,”她继续嚷嚷,“南京西路,新世界的那家KTV,快点。” 我懒得理她:“疯丫头,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明天不用上班了?再说我这里这个时间公交车都停了,大冬天了,走路去地铁站,你想冻死我。不去!” 她心急火燎地说:“你不会打车啊,大不了明天请假呗,真有重要的事情,你快来,不来不行。” 我好困,打了个哈欠说:“大小姐,我铁公鸡一个,打车?想都别想。明天请假?我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没啦。实在要是天塌下来了,你就自己买把剪刀剪个洞把脑袋伸出去,一样能透气,我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了。” 说完我就把电话给挂了,找出吹风机,还没顾上吹呢,电话铃又响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我接起来无奈地跟她说:“大小姐,我很困了,我现在每个月花钱是以角为计量单位的。我很穷,我要还贷款,我没闲钱打车,而且,我也很在乎我的全勤奖金。” “雪茵!”她在电话那头着急地喊,没等她把话说完,我就把电话给挂了。然后再把听筒拿开,这样她就打不进电话来,我就能安安稳稳睡觉去了。 半个小时后,我发现,我错了,错的很离谱。 我忘了,疯丫头她,有我家的钥匙。她开门进来时,我已经睡着了,刚刚被她吵得头发也懒得吹,直接蒙着被子就睡了。 我是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掀开被子就揪起来的。就在我的小宇宙快要爆发前,疯丫头一把抱住我说:“好雪茵,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我的小宇宙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偃旗息鼓,叹了口气说:“你先让我把被子盖上,阿好?” 她立刻用被子把我裹起来说:“你一定要帮帮我,我明示暗示了很多次,都没用。今天公司几个同事聚会,他也在。我那些同事也叫了一些自己平时的闺蜜啊,好友啊!我只能来找你了,这么好的机会,能增加引起他注意的良机,我一定不能错过,可他要还是假装不知道,你也好帮我打打圆场啊。” 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问她:“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能帮你打圆场?话说,我这房子都装修完了,你还没追到,人家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她自说自话地从我的衣柜里给我拿了一件毛衣,和那件厚厚的羽绒服,嘴上还不停:“你能,你这人,有时候冷不丁的,说句话就能噎死人。我都打听清楚了,他一千一万个肯定还没有女朋友。好雪茵,你乖,快换衣服,出租车司机还在楼下等着呢!” 要说疯丫头其实挺有魅力的,追了这么久都没追上,我也有点好奇了,好吧,我把她赶去浴室,换好衣服。这家伙,我想梳一下头发都不让,我被她连推带搡地出了门,只好随便用手顺了顺。唉,这女人啊,喜欢上一个人,就真地变成了个疯子了。 出租车里有暖气,我把羽绒服的帽子往头上一兜,搂着她的胳膊,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 疯丫头一副正襟危坐,大战在即的样子,没搭理我,我就睡了。 我是睡眼惺忪地被她拖下出租车的,一路跟着她,哈欠连连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疯丫头突然停住了,转头看了看我,我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睡意立刻跑了个精光。 这个呢,说起来,有点丢人。我是个出了名的一毛不拔,平时同事们说什么AA制HappyHour什么的,从不参加。除了疯丫头有时会请我下馆子之外,吃饭一向菜市场买菜,回家自己做,更别说这种地方了。 吵死人,一个门都代表一个房间吧。各种各样干嚎的声音传来,我很意外地看着疯丫头说:“这就是你的战场?” 疯丫头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扭头就走。这丫头疯得不轻,大晚上的,把我拖这儿来。 等我无奈地回头找她时,看见她正洋洋得意地站在原处等我,我走过去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颜竹猗,你故意的,是不是?连拖带拽地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然后,我的钱包,我的钥匙,通通都没带!” 我怒火冲天,完全没有注意到疯丫头片刻间变得如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理,温柔地安慰我说:“雪茵,没事儿,我这儿还有一把你家的钥匙,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这丫头抽什么风,不正常,肯定不正常。 我脑袋还没转过弯儿来,疯丫头大家闺秀的端庄风范继续保持,不过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我身后的上方:“傅总,您怎么出来了,我正打算进去呢!” 我一个冷战没打完,紧接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敢情这丫头是跟我一起呆久了,平时我跟我爸妈打电话时,用的吴州软语的腔调也学会了,这一句话说得,那叫一个温婉甜糯啊! 鸡皮疙瘩掉完的时候,一个男子走到了我的前面对着疯丫头说:“嗯,刚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转过身来对着我微笑,口中却问:“小颜,这就是你一定要去拉来的朋友?” 疯丫头说:“嗯,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时候,我决定了一件事情,以后,这丫头要是再用这种语气说话,我一定把她的嘴巴封起来。 疯丫头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神儿,可我的脑袋还是木木的,他很绅士地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傅明宇,师傅的傅,日月明,宇宙的宇。” 我只能也礼貌地伸手:“你好。” 他征询地看着我们两个人,说:“我们进去聊吧!” 疯丫头当然是不会有异议的,至于我,朝天翻了个白眼,我还有话语权吗! 我被拉进了KTV包间,好大,我第一时间想的是,怎么这么大,比我的房子还大。人也不少,但房间实在太大,所以,也不拥挤。 可是,可是我该坐哪儿呀?这种鬼地方,第一次来,除了疯丫头,谁都不认识。不对,刚认识了一个,叫傅明宇的。 疯丫头拉着我在她身边坐下,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除了唱歌的那个。她给我一一介绍了,不过,我是“你好。”说了一大堆,一圈儿下来一个也没记住。 情况倒是大概都摸清楚了,我跟疯丫头大学学的,是人力资源专业。她就职于一家总部在中京的人力资源系统开发公司位于浦江的分公司,唱歌的那个是她老板,其他的全是她的同事。 而傅明宇则是一家在全国有着二十几家分工厂的,德国知名汽车零配件企业的亚太区采购总监。他们公司想要在全国所有的工厂上一套人力资源管理系统,而疯丫头的那家公司经过几轮角逐,已经胜出。今天是庆功宴,请了傅明宇公司的招标团队一起开心一下,不过他们公司就只来了他一个人。 我用手肘捅了捅疯丫头,不可置信地问她:“你说,你喜欢的,就是那个傅明宇?”
疯丫头见她老板已经唱完歌坐下来跟她的心上人在聊天,所以恢复了正常说话的声调,对着我说:“嗯,就是他,你看,怎么样?我有没有机会?” 我心中一阵哀嚎:“丫头,你真疯啦!你一大学刚毕业两年多的小屁孩,人家是谁啊,你称一称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好吗?”可想起她又是减肥,又是大出血买衣服,估计是劝不回头的。怎么办? 我认真地小小声跟她说:“你想清楚了,一见钟情,就刀山火海,此情不渝,非君不嫁了?” “嗯,”疯丫头重重地点了个头,“你不知道今晚的机会有多难得,这是大项目,我们老板亲自跟了大半年了。当初他们招标团队来我们浦江分公司参观的时候,他那叫一个鹤立鸡群呐,我当时就不可自拔了。可我是小兵啊,这么大的项目,也轮不到我沾手,开始时,最多只能帮着打印,装订资料啊什么的。我可努力了,从小事一点一点做起,老板总算把我编到项目组里去了。” “可是,”她有点沮丧,“到了项目组后,我才发现,也很难接近他。他的团队里也有很多人,有什么事都是两个团队的事情,今晚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你没看见,我的那些同事不都拉来了参谋,一个个地虎视眈眈着呢。” 我扫了一圈,嗯,以我大学毕业后做了两年多的招聘工作,也算阅过些人。这里头,真是强敌环伺啊,最没竞争力的,估计就是我这个连头发都没顺整齐的人了。 我瞬间做了一个决定,悄悄儿地对疯丫头说:“要不这样,你答应我,今晚,你能把他拿下,你就勇往直前。今晚,你要是还没拿下,你就放弃吧,行不?” 不等疯丫头回我,她老板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来来来,大家喝一杯,预祝接下来,我们能和KM公司合作愉快。” 傅明宇也端起酒杯客气道:“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接下来,要劳烦大家的地方还很多。” 一时间,大家纷纷举起酒杯,可是,我的杯子在哪里? 他老板这才发现我的存在,好奇地问:“小颜,这位是?” 那害死人不偿命的声音又出来了:“华总,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叫凌雪茵。” 那位华总很有礼貌给我倒了杯酒说:“你好,来一起喝一点吧!”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华总,您好,这个,我能喝茶吗?” 不能喝酒,绝对不能,我一喝酒就跟被催眠了似的,有问必答,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疯丫头是知道的,我就醉过那么一回,还是她干的,不过,我的实话也没什么好玩的。她八卦的,无外乎就是有没有前男朋友之类的事情,我本来就没瞒过她,醉不醉都一样。可现在,不一样! 那个华总其实蛮帅的,一口纯正的京片子,我老爸祖籍中京的,听他说话,特有亲切感,为什么不能喝的实话肯定不能说。我脑子转得飞快,满嘴跑火车:“其实呢,俗话不是说,灯红酒绿嘛,您看,这酒也是红的,咱好歹也得应应景儿是不是?” 我故意用了一点儿京腔,疯丫头帮我泡了杯绿茶,索性把我往火坑里推:“华总,她不能喝酒,一喝酒就撒酒疯,傅总在呢,多不好!” 好你个颜竹猗,见色忘义的家伙,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现在,只能顺着她的话猛点头,顺手接过疯丫头递过来的杯子,连带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然后大家都举杯一干而尽,我小小地喝了口茶,想着怎么帮疯丫头下手。看样子,她今天就是拉我来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