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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嚎7

    第六十一章

    好久不见的海门:

    快开学了,不必上学的你想必很开心吧,我们从百科全书中看到布拉格的照片,那里真是个漂亮的地方,你应该多寄点明信片回来。

    你说你要存点钱,是想帮宾奇老人打铁吗?那或许是最适合你的工作吧。我们三个人已经开始幻想存钱去布拉格找你,不过真的要等我们存好旅费恐怕要花上好几个月甚至一年,不如还是你回来吧,因为我想我mama是不会让我跟山王他们走的。

    昨天下午我跟狄米特去看妮奇雅修理山王那群不成气候的小鬼,妮奇雅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后,说了有趣的话:“也许只有在树梢上,我才可以打败那小子。”妮奇雅应该是在说你吧。怎么样?听了有没有想跟妮奇雅打上一架的冲动呢?

    其实大家都很肯定你的,海门。

    希望早点再看见你。

    崔丝塔

    ※※※※※

    我满意地将信反覆读了几次,虽然我很想再多写一点,不过我认为密密麻麻的字会伤害海门的脑神经,所以我决定将想要说的话分成好几次寄给海门。

    我打开窗户,看着海门那晚曾经殴击的大树,等待mama叫我下去吃晚饭。细雨飘飘,就像浓雾一样湿润我的脸颊,我正想闭上眼睛享受这感觉时,窗缘木上缓缓爬行的黑色水蛭吸引我的目光。

    总共有三只,真够嚣张的。

    我拿起铅笔刺了其中一只,水蛭顿时缩起身子不动,我笑骂:“知道怕了吧。”拿起铅笔将三只水蛭都拨下窗户,让他们摔进院子里。

    “崔丝塔!”mama的声音。

    “下去了!”我大叫。

    ※※※※※

    水蛭最后变成一场小灾难。

    一连五天的小雨在黑森林里并不罕见,但最近几天横行在家家户户的水蛭就是令人烦恶的画面了,院子里、树干上、玄关里、甚至是摆在地上的鞋子里,都可能是水蛭暂时的栖身之地,大人们都忙着将牛羊身上的水蛭用盐巴除掉,期盼好天气的到来,我则每次穿鞋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地将鞋子抖一抖,看看是不是会掉出水蛭。

    这么多的水蛭像是集体迁徙般地在村子中出现,我在河边也看见地上有几只水蛭慢慢朝村子里爬着,一不小心就会踩死几只,鞋子底下那种黏搭搭的感觉让我不敢再到河边闲晃。

    “莫名其妙这么多的水蛭,你瞧会不会是吸血鬼派来的侦查部队?”摩赛老头抓起其中一只水蛭,狠狠地捏死在掌心。

    “或许。加强警戒就是了。”盖雅老头并不以为意。

    “我叫那些孩子们开始巡逻村外吧。”村长说:“也许是村子里的牛只吸引它们的关系。”

    我跟狄米特看了看山王,山王一向跟任何动物相处愉快,他具有白狼与生俱来的领袖天赋,特别是幻化为白狼释放白光的时候。

    “没事就回去吧。”山王看着树叶上的水蛭,指尖流泄出一滴白光,水蛭沾满了白光后便慢慢转身爬走,爬到树干上时水蛭身上的白光又沾到另一只水蛭,于是两只水蛭就这么样慢慢朝河边爬去,这爬行的旅程中白光将会传递给更多的水蛭。

    “要我赶走他们全部吗?”山王说,他要是完全释放出白光,水蛭在几个小时之内就会退到河里。

    “不必。”盖雅老头说,他似乎不认为有这个必要,或许他觉得两者之间没有关连,或许他不怕吸血鬼,或许他认为终将一战。

    后来第八天,天气终于放晴了,水蛭漫行的情况也逐渐减少了,但我的心里还是颇有疙瘩,不过这跟未曾谋面的吸血鬼没有关系,只是我始终无法习惯那小小的黑色管状东西躲藏在角落的生活,更无法忍受村子里此起彼落的尖叫声,这让我神经紧张。

    你该听听玛丽前天在课堂上突然鬼哭神号似的尖叫,只因为有只水蛭出现在她的头发里。不过这怪不了水蛭本身,因为那是山王偷偷命令水蛭爬进去的,好让他有英雄救美的机会;不过我想玛丽并不会因为山王帮他把水蛭抓开而喜欢上他,玛丽只会因为山王敢赤手抓开水蛭而觉得山王是个不爱干净的脏小鬼。

    所幸那些小东西随着太阳高悬,退潮似的回到河里,而我们也接到海门的第二封信。

    第六十二章

    亲爱的大家:

    我必须谢谢你们的好意,让我跟宾奇师匠吃了顿丰盛的大餐。我的确开始跟宾奇师匠学打铁,毕竟那是我家族世世代代赖以为生的技术,虽然我现在的技巧很差劲,连柴刀都打得乱七八糟,好险宾奇师匠很有耐心,我一直怕他生气。

    有件事值得一提,很恐怖喔。前几天有个奇怪的客人上我们铁铺,订了两把很大的斧头,我算了算尺寸,还比欧拉那两把斧头还要大些,我好奇地问那个人订这两把斧头做什么?砍树吗?他却光沉着脸说要见师匠,我瞧他瘦瘦小小、也不是挺强壮的,真是怪了;后来宾奇师匠回到店里,便忙着推说这样的斧头我们打不起,因为风炉太小了,那客人脸色不悦地丢下一袋金币后说:“这样的钱够你们起一座新炉了吧?记住,这两把斧头不只要做到最好,还要有特殊的功能,你懂我的意思吗?”宾奇师匠的脸色苍白,只好不断点头收下,约定三个月后交件。

    那真是好大的一笔钱啊!但宾奇师匠等到那个客人走后,就急急忙忙整理行李要开溜,我问说为什么,宾奇师匠害怕地说,以他痛苦的经验来看,那客人准是吸血鬼没错,而它所谓的特殊功能一定是指诛杀吸血鬼的效用。师匠说,我们还是逃命要紧。

    我听了哈哈大笑,说怎么可能会有吸血鬼要师匠打两把专门杀吸血鬼的斧头,这根本没道理。但我看见师匠严肃、扭曲的表情时也挺害怕的,毕竟不管是吸血鬼杀了我们,还是我挂了吸血鬼,两种画面都让我不安。

    所以暂时不要写信给我吧,等我跟宾奇师匠找到新的地方落脚,我再写信给大家吧。

    海门

    ※※※※※

    读完了海门这封信,我吓呆了,虽然我根本不想再跟摩赛老头或盖雅老头说话,但我还是拿着信匆匆忙忙跑到摩赛老头的房子前用力敲门。

    “什么事啊?好久不见的小鬼头,你不是不理我了吗?”摩赛爷爷眯着眼睛看着我,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快看这封信!海门说他遇见吸血鬼了!”我大叫,要是海门再遇到不测该怎么办?

    摩赛老头接过信,慢条斯理地把信看完,说:“宾奇应该不会看错。这件事我会吩咐洛克跟巴丝坦去调查,你放心好了。”

    我怒道:“叫赛辛去调查!”

    摩赛老头无辜地说:“赛辛有别的事要做,他正忙着追踪黑祭司呢,而且你也不要太担心,海门既然可以打败五个糊涂不长进的狼人小鬼,区区一个吸血鬼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我哭丧着脸:“你怎么知道对方只有一个人?”

    摩赛老头笑笑:“所以我多派了洛克跟巴丝坦去调查啊,他们都在匈牙利,很快就会到了。”

    这件事就这么打住了,尽管我再怎么催促、怎么烦摩赛老头,他只是向我朗读他从村长家接到关于洛克与巴丝坦传来的电报,有时候我真怀疑他从前对海门青眼有加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当时海门仍是欧拉的孙子,而不是海门本身讨他欢喜。

    直到洛克与巴丝坦再没有传来电报的时候,摩赛老头才开始紧张。

    “洛克与巴丝坦陈尸在布拉格城郊,尸体已经处理。”这是赛辛三天前传来的电报,这电报让村子里的狼族开了场紧急会议,也让那群狼人战士加紧了训练的脚步。

    “黑祭司可能到了布拉格?”村长发愁。

    “能够杀死洛克与巴丝坦的吸血鬼很多,不要妄自臆测。”盖雅老头说。

    但村子里的气氛已经被战争将至的气氛给笼罩住,许多关于前些日子水蛭横行的传闻也穿凿附会在血战即将引发的氛围里。

    有人说水蛭会爬入村庄里,根本是因为水蛭是吸血鬼的前锋探查部队,他们来搜寻白狼的情报。

    但也有人说,在以色列的狼族军事据点里也涌进大量的水蛭,可以显见水蛭并非寻找白狼的踪迹,作为吸血鬼眼线的它们只是搜集狼族的军事情报。

    当然也有人说,水蛭根本只是水蛭而已,吸血鬼根本无胆进攻狼族重镇。

    而我只是急切地等待海门的来信,尤其是黄昏时节树林里,倒吊在枝头上的蝙蝠越来越多以后。

    第六十三章

    今天晚上狄米特带来了海门最新的信件,这次的信件很厚,海门一共写了四张明信片,如果把信件内容按照时间顺序组合一下,就变成了以下的内容。

    好久不见的大家:

    宾奇师匠跟我来到土耳其的小镇,这个小镇很贫穷,人们大多散漫地在街上乱晃,而且我发现只要一入夜,沿途都会有人跟踪着我跟师匠,今天躲开了一双眼睛,明天又会听见不同的脚步声,好像背上永远有甩不掉的眼珠子似的。坦白说我心底真是害怕。

    师匠跟我就靠着吸血鬼给的那袋金币旅行,至于终点站是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师匠说或许到巨斧村避难吧,但我实在不想回去。

    昨天晚上我听见旅社的屋顶有轻微的脚步声,但我实在不敢告诉熟睡的师匠,哎,他这几天老是疑神疑鬼的,好不容易睡到打鼾,我当然不想叫他起床听听屋顶上的声音像不像人在走动。没法子,我只好一边倒立一边观察屋顶上的声响,就这么撑到天快亮,好累。

    今天师匠带着我拜访他在土耳其的好朋友缪地,缪地是个独眼的老人,让我想到我所亏欠的麦克。缪地也是个打铁匠,但现在已经不做了,据说也是我爷爷当年所收的学徒之一,他看到我很高兴,还让我在他那边睡了场好觉,还请我跟师匠吃了顿饭。

    吃晚饭的时候师匠告诉缪地来找他的目的,当缪地听见可能有吸血鬼跟踪我们的时候,却大发雷霆把我们赶了出去,还骂我们是扫把星、将灾祸带进他的家门,这令师匠非常伤心,我则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师匠,但我还是照师匠的吩咐送了五个金币给可怜的缪地。

    不安的夜晚又到了,今天屋顶上的脚步声变得轻多了,希望一切都不会有事才好。

    海门

    ※※※※※

    明信片上并没有写明发信地为何,海门在信里所描述的一切都令我感到害怕,尤其是那什么鬼似的屋顶脚步声,海门他非常需要帮助!

    “还以为他离开村子后会舒舒服服过一阵好日子的。”山王皱着眉头看着信。

    “不过吸血鬼没道理跟踪海门啊?海门明明就没有被跟踪的理由啊。”狄米特摸着下巴思索着。

    “怎么办?山王你一定要命令摩赛他们派出最强的赛辛去接海门回来!”我坚持。

    “不可能的,赛辛跟十几个狼人组成一个团队,已经追踪黑祭司好几个礼拜了,现在他们应该过了英吉利海峡,在利物浦了!”山王说,面有难色。其实我也知道山王现阶段根本做不了主。

    “黑祭司黑祭司!黑祭司到底是什么东西要赛辛一天到晚追他!”我哭丧着脸。

    “黑祭司是这几十年来吸血鬼的四个领袖人物之一,红祭司在十八年前在西伯利亚被法可前辈和盖雅爷爷给杀了,白祭司则在五年前被妮奇雅、赛辛、阿飞、阿格他们在北京挂了,蓝祭司则下落不明。”山王飞快说完,这些他早就耳熟能详。

    “那又怎样?”我说,我看见狄米特还是摸着下巴思考自己的事。

    “黑祭司也许知道吸血鬼魔王转世的消息,逮住了他,找出还不成气候的吸血鬼魔王杀掉,整件事就结束了。”山王笃定地说:“如果事情顺利,什么战争也不会发生,一切都会在利物浦结束。”

    “等等。”狄米特摇摇头。

    “嗯?”山王看着狄米特。

    “吸血鬼追的不是海门,而是宾奇老人。”狄米特说:“这样想才有点道理,海门根本没有被追赶的理由,而宾奇老人的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是吸血鬼想要知道的。”

    “也许他们知道宾奇老人来过这里,所以他们想打探为什么宾奇老人会被请到巨斧村?”我疑惑。

    “这几年来巨斧村一直是全世界吸血鬼皆知的狼人村,也许他们真的想从宾奇的口中得到一点狼人村发生什么大事的蛛丝马迹。”山王附和着。

    狄米特不置可否:“巨斧村发生什么大事……我倒不觉得这跟吸血鬼跟踪宾奇老人的原因有关,想要知道巨斧村发生什么大事,他们去找那些搬离村庄的人家逼问就可以知道,或者也可以抓几个狼人,比如说抓住前几天丧命的洛克与巴丝坦刑求逼问,他们就可以得到答案,更何况这些答案根本就不稀奇,盖雅爷爷他们丝毫不怕关于你,白狼的消息外泄。我想,也许吸血鬼早就想知道宾奇老人拥有的秘密,却一直找不到宾奇老人,他们在村中外面布的眼线告诉他们宾奇的出现,于是他们便辗转得知宾奇的下落。”

    山王没有回应,或许他觉得狄米特想得太扯了。

    “宾奇老人知道什么秘密?难道是关于海门跟欧拉之间的关系?”我问。

    狄米特沉思:“我想,那些吸血鬼要确认的东西不会跟海门有关,他们甚至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海门这个人的存在,而他们跟踪这么多天都还不敢现形逼供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不清楚宾奇老人身边的年轻人是否具有狼人的血统,所以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糟了,一旦他们发现海门不是狼人的话,海门就完蛋了!”我惨道。

    “不见得。”山王的眼神很锐利。

    “什么不见得?”我生气。

    “海门的拳头不是人类的份量,吸血鬼不会知道这点。”山王的眼睛放出光芒:“如果我的实力是A级,海门的实力就是3A级。”

    第六十四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海门一封信都没有寄来,学校的功课越来越多,我的心思却始终集中不了在课业上,幸好有狄米特在课后为我复习功课,我才勉强赶上进度,至于成天苦行的山王等犹太小鬼,则索性不到学校上课,在树林山涧里接受妮奇雅的恐怖特训。

    听山王说,麦克与哈柏马斯已经能够勉强举起原本应该属于海门的巨斧,当然了,没出息的他们是各自拿起一根斧头,气魄上差了海门好大一截,也许巨斧应该拿给力大无穷的阿格,他使起来说不定最适合了。

    苦闷的我去找了妮奇雅谈谈,希望能够说服她派遣她所认识的朋友去土耳其找海门,但妮奇雅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她只是冷酷地强调她的朋友很少,而且土耳其也太大了,茫茫人海中要找到海门根本是事倍功半,不过她倒是丢下一句:“那小鬼没有问题的。”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所有的人,包括山王那笨蛋都认为海门可以轻松应付吸血鬼?海门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十五岁半的孩子!再怎么强壮,我还是无法想像海门将吸血鬼的头颅拧下的模样,他真的会害怕的!每次想到大家对海门随随便便的认定,我就一肚子火,还有满腔无处发泄的忧郁。

    只有狄米特在放学后偶而会听我谈谈心中的恐惧,但他一贯冷静沉着的表情其实是我情绪出口的障碍。我多希望听见狄米特告诉我他心里其实也很害怕海门出事,甚至希望看见他着急地流眼泪,但狄米特却光是安慰我。光安慰我。

    等不到海门的信,我只好看着窗外数十只闪闪发亮的小眼睛,拉下窗帘,写信给海门解忧。

    ※※※※※

    海门: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所以才没有办法写信给我们?还是你只是暂时忘记应该写信让我们放心?希望你接到信后能够赶紧稍封信给我们,虽然我根本不确定你多久后才会看到这封信。

    村子里最近的气氛很紧绷,昨天跟今天都有几个穿着军服的人物开着吉普车进出,与盖雅老头他们在地下密室里会谈许久,他们留下好几箱的军火后就走了,这些军火吓走了玛丽一家人,他们连夜搬离村子,连他们家院子里那几只鸡都来不及带走,这件事让喜欢玛丽的山王难过了老半天(对了!上次山王跟我们说他喜欢玛丽喔!想不到吧!),而且听说汤姆一家人也着手打包行李中,抱持着这种想法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还有,最近村子真的不太安宁,到了黄昏的时候除了山王他们,所有人都不敢进林子了,因为树梢上常常都挂着一只只的蝙蝠,他们到了深夜还会到牛棚去咬开牛只的身子喝血,所以我都跟我爸去牛棚里挂绳网,不过效果不佳,那些蝙蝠总有办法咬开绳网钻进去,史莱姆叔叔甚至拿着猎枪彻夜守在他家的牛棚外,对着那些不知死活的蝙蝠练靶。

    很多人都说这些蝙蝠是吸血鬼派来的jian细,这种话不只在学校里广泛流传着,所有的大人也都抱着这种心思。先是水蛭,然后是蝙蝠,再来呢?我真不敢想像。

    狄米特今天忧心忡忡跟我抱怨他爸妈,他爸妈认为继续待在村子里太危险了,已经认真思考暂时搬到法兰克福亲戚家的准备,狄米特当然反对这点,不过我瞧他是搬定了。

    我就快要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怎么办?我好害怕。

    夜幕低垂时,惯以为常的窸窣声顿时变得可怕起来,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崔丝塔

    ※※※※※

    我将这封不知道该寄到何处的信贴上邮票,再填上先前海门留的布拉格铁铺的住址,希望海门能够早日收到它。我紧紧锁上窗户,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

    第六十五章

    “什么是英雄?”

    好熟悉的声音,我四处张望,但高及下颚的芒草与腐木挡住我的视线,诡异的夜色在我的耳边呼啸来呼啸去,白茫茫的浓雾在芒草原上窒郁着,却无法融合凝重的黑。

    “告诉我……什么是英雄?”

    是海门的声音!

    我惊喜地跳上腐木,惦起脚尖努力寻找海门的身影,完全不理会海门声音里流露出的疲惫与悲伤,但雾色实在太厚太厚。

    突然间,一群饿鬼似的蝙蝠从芒草堆里辐射飞出,我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就站在蝙蝠刚刚飞离的地上,那黑影模糊迷蒙、巨大却摇摇欲坠地站着,双手几乎要垂在地上。

    黑影突兀地而枯槁地站立在白色的雾中,却又拒绝被辨识。

    那群蝙蝠散得一干二净,只留下远方的阵翅与吱啮声,巨大的黑影发出微弱的呼吸声,但我却不敢向前,甚至不敢仔细看黑影的脸。

    黑影抬起头来,茫然看着我。

    是海门。

    “崔丝塔,我不当英雄可不可以?”海门的眼神软弱无力,一丝一毫的气魄都没能留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哭道,但我却无法抬起我的双脚,因为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海门的形象很疏离、很不真实。

    “我也不知道,那些屋顶上的脚步声弄得我好害怕。”海门的脸好模糊,一双眸子更是快阖上了。

    我闻到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甚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败酸味,海门慢慢朝着我走来,下垂的手里拖着撕咬着大地的金属声。

    金属声沉重地拖曳着,而腐败的臭味也越来越近,我忍不住捂上鼻子,看着海门大叫:“你怎么这么臭!”

    海门面无表情,直到他走到距离我只有五公尺远的距离,我才看见海门的脸原来不是没有表情,而是根本没法子有表情。

    鼻子只剩下黑色的窟窿,颊骨连皮带rou裸露在外,黑色的牙齿干燥地颤抖着,牙齿旁边全是零零碎碎的rou片。

    我尖叫,却看见海门脸上忿恨的泪水。

    海门赤裸裸地站在我面前,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千疮百孔……那千疮百孔像是无数颗没有感情的尖牙所插入,留下深黑色的圆形血孔,密密麻麻,将海门的身体染成恐怖的酱紫色。

    而那些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就是从那无数个残忍的疮口中流出来的!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惊慌失措地坐下,不知道该不该畏惧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海门。

    海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默默地看着我,我瞧见他的喉咙整个被撕开,数以百计的水蛭塞满了他暴露在外的喉管,然后从脸上的黑色窟窿爬了出来。

    “我们去找山王!山王他会像以前一样治好你的!你记得吗?”我大哭。

    终于,我张开双手想拥抱海门,但海门却一下子溶解在浓雾里,我只听见远处的地上传来寂寞的金属拖曳声,回荡在愁澹的死亡气味中。

    ※※※※※

    醒来时,我的眼泪早已浸湿了枕头。

    拉开窗帘,我看见远处树林中密密麻麻的蝙蝠眼睛,一排又一排,似乎较我睡觉前多了一倍以上。黑夜根本还没走尽,我却无法成眠。

    隔着玻璃,我看着院子里大树树干上,那一个强而有力的拳印。

    烙印着拳印的树上,蝙蝠龇牙咧嘴地叫着,其中一只的嘴角还叼着青蛙的后腿,原本应该响彻整个夜晚的蛙鸣已经变成蝙蝠局促的讪笑声。

    第六十六章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碰上这种事,一把年纪了。

    躲躲藏藏了几十年,在风炉旁的日子消磨了我大半生,有时候摊开手掌,还会觉得掌心的厚茧中裹着炽热的生铁,只是,我的勇气永远无法如在我手中发光发热的铁块一样。我老了,从外面到里面。

    有好一阵子,我以为自己剩下的岁月,只是默默地在风炉旁等待死亡,直到我踏上巨斧村之后,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畏惧死神的脚步声。

    师匠的孙子寻到了我落脚的地方,那些鬼怪也一定可以嗅到我的踪迹,他们的眼睛早已窥探着巨斧村,我的出现召来了死神……

    这实在不能怪赛辛那孩子啊!我一定要将师匠的孙子从不属于他的命运中拯救出来,那些鬼怪本来就不是他能应付的,踏上巨斧村将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如此我才无愧于师匠当年教导我打铁的苦心。

    但这几天,连那孩子也感觉到那些鬼魅的眼睛了,那些盯视所带来的战栗完全不需要训练就能清楚感觉到,几天下来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却又无法以“一切都要结束了”这么轻松的心情迎接死亡。那些鬼魅的的确确是很会折磨人的刽子手。

    “师匠,吃点东西吧。”那孩子将牛油胡乱涂在面包上,递给了我。

    “我吃不下啊,你自己多吃点吧。”我无法掩饰自己对死亡的害怕,连在一个孩子面前都无法用年龄伪装。

    海门跟师匠很相似,他们的眼睛都很大,眉毛像猫尾巴那么粗浓,也同样关心别人胜过自己。我知道海门为我守夜了三天,每个晚上他都睡不好,每次投宿的旅社,不是隔壁房间彻夜充满器具碰撞的声音,就是屋顶上有奇怪的脚步声。

    那鬼魅一定是以为海门是狼族派来保护我的,所以一直不敢冲进门来掳走我,问我那些根本不是秘密的秘密。

    “师匠,那些吸血鬼到底在跟踪个什么劲啊?”海门大口咬着面包,他总是直呼那些鬼魅的名字,胆子不小。

    “如果他们知道我身上根本没有秘密,也许他们就不会跟踪我们了。”我说道。

    “那就是他们跟错人了?”海门天真的表情。

    “也不尽然。你知道你爷爷跟我当初打给欧拉那两把巨斧吧?”我说。

    “知道啊,我拿过。”海门看起来蛮不在乎地说,但他口气中有股伤心的味道。

    “很沉吧?你的力气倒不小!”我说,那天我也见到了海门努力拿起巨斧的样子。

    “那两把斧头斩杀过太多的妖魔鬼怪,在人们眼中所向无敌的神器,在那些妖物的眼中,它们却是神秘的、不可探知的凶器。”我回忆着师匠在巨大的风炉旁看着火焰吞吐的模样。

    “不就是两块大铁片而已吗?”海门吃的满嘴都是。

    “喔?”我吃惊地说:“你真的这么认为?”

    “厉害的凶器不是那两块大铁片,而是欧拉自己吧。”海门不加思索地说。

    “嗯……是没错……”我怅然若失,虽然这是事实,但我宁愿相信师匠一生打铁的毅力跟心血,也跟着那guntang的铁汁灌注到那两把巨斧上,每当欧拉英雄无敌劈裂一个吸血鬼的时候,师匠的魂魄也帮了不少忙。

    但此时,我确希望那些妖魅能够跟海门一样,知道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不要在折磨我们了。

    不过是两块大铁片而已。

    第六十七章

    那些声音,从我们吃完晚饭后又开始出现了。

    投宿在旅社的人不多,我想换间房间,但我知道这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海门,你拿着剩下的金币去旅行吧,去美国,去亚洲,去哪里都好。”我叹道:“但不能回到巨斧村啊!如果赛辛所说得白狼传说是真的,巨斧村即将是最危险的地方。”

    “白狼传说是真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海门摇摇头,说:“我们一起回巨斧村吧,他是有史以来最强的白狼,所有的吸血鬼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撒尿。”

    海门故意说得很大声,但我想那些鬼魅是不会惧怕远在天边的白狼的。

    “带着我,你根本没法子回到巨斧村,听师匠的话,熬过了今晚,你跟师匠就分两条路走。知道吗?”我小声地说,将金币袋放在桌上,自己只留下一枚,能不能活着将这枚金币用完还是个问题。

    “宾奇师匠,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照顾着我,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海门看着我,打开手掌示意我瞧。

    几枚银币躺在海门的掌心,海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将金币兑换成银币的。我想起了海门跟我说的故事,关于狼族始祖古斯特的故事。

    我摇摇头,几枚银币又怎么样呢?况且海门这小子身子骨虽壮,但人类是无法形骸完整地站在那些妖魔面前的。

    海门其实也很害怕,我很清楚,但他努力地安慰我这个将死的老人,我真的很感动。但那些妖魔想拷打的人是我,我又何必拖累一个孩子呢?

    此时,屋顶上的脚步声停止了。

    我的心整个揪了起来,然后就听见了规律的敲门声。

    扣扣扣、扣扣扣。

    “谁……谁啊?”我勉强应道,拿起包袱中的匕首,匕首的刃口是坚硬纯钢打造,宽口却是银,只要插进那些妖魔的身体,它们将立刻碎成火焰。

    扣扣扣、扣扣扣。

    “门房么?晚餐我们用过啦!”海门大声说道,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扣扣扣、扣扣扣。

    海门站了起来,想从门孔中瞧瞧门外的人,我急忙拉住莽撞的海门,天知道会不会有锋利的刀穿过门板、刺进海门的脸。

    敲门声停止了,我抓住海门肩膀的手明显感觉到这孩子在发抖。

    也许这孩子没有吹牛,他的确跟大野熊打过一架。

    但大野熊可不曾让他发抖,他自己也可以轻易想像门后的妖魔有多么凶残可怕,尤其是生长在巨斧村,那里可以听到的传说够多、够恐怖的了。

    门打开。

    海门跟我站在餐桌旁,看着门慢慢地打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高大旅人微笑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滴血的钥匙。

    我瞥见门后走廊的墙上,那个矮胖的门房像条虫般软瘫在地上。

    “宾奇,怎么不开门?”黑斗篷旅人说,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

    “我不认识你。”我颤抖着。

    “拿了我们的金币,又不帮我们制造大斧,你说我们认不认识。”一个瘦矮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坐在房间的窗口,他就是那个委托我帮他制造大斧的怪人。

    “金币还给你们,欠的部份以后再还你们!”海门突然大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高大的旅人干笑。

    “请放过这个孩子,我就跟你们走。”我鼓起勇气,虚弱地说。

    矮瘦的男人指了指窗外,窗外凌空飘着两个妖魔,黑色的风衣在旅馆窗外随风鼓动,我手中的匕首不禁掉落在桌上。

    “我们会慢慢折磨这个家伙,直到你说出斧头的秘密为止。”矮瘦的男人冷酷说:“我们要知道斧头上的咒术内容,除却银以外的成份,还有斧柄里的机关。”

    高大的旅人微笑:“一起跟我们走吧,宾奇。躲了这么多年,你也累了不是?”

    我害怕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许我真不该踏进巨斧村的。

    “走,还是要我们现在就挖出这孩子的心脏?”矮瘦的男人低沉说道。

    海门霍然大吼:“果然是一群讨人厌的家伙!”

    我吓了一跳,看着海门的眉宇之间透露出师匠当年的倔强。

    第六十八章

    “别虚张声势了,小子,我们已经看出你不是狼族了。”矮瘦的男人严厉说道。

    “我说过我是了吗?”海门大叫,抓起桌上的匕首,将我一把抓到他的背后。

    “宾奇,看着这孩子的下场,然后想想自己。”高大的男人擦去嘴角的血水,指甲像藤蔓一样快速生长出来,青绿的光芒燃动在他的眼睛里。

    海门紧张地看着高大的旅人,又忍不住瞥瞥坐在窗口的矮子,我的心里完全慌了。

    “以前我总以为你们情有可原,可是你们真的吓到我了!”海门满口胡言乱语:“你们真的跟摩赛爷爷说的那样,全都是恶心的家伙!令人打从心里害怕!”

    矮瘦的男人盯着海门,慢慢说道:“摩赛,他身体的每个部份都被大家预定走了,你知道吗?我分到了舌头,那一定是他最好吃的部份。”

    海门没有回嘴,只是专注地深呼吸。

    我靠在海门结实的背上,现在的我连帮海门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孩子,我们会把你装成几个邮包,寄给摩赛跟盖雅两个老家伙的。”高大的旅人僵硬地笑着,大大方方地朝海门走了过来。

    “师匠,有件事我一定要问你……”海门紧咬着牙,他的双脚虚浮颤动着。

    “说吧……”我简直快要闭上眼睛。

    “0。015秒就能挥出一拳,够不够快打倒这些鬼东西?”海门神经兮兮地说。

    “够吧?”我的心脏快停了,其实我根本没有听清楚海门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那就没问题了!”海门大叫,我的眼前突然变得火花四溅,好像放烟火一样。

    突然间,一阵冷风从窗口快速刮了进来,矮瘦的黑影怪叫扑向海门以及海门身旁的烟火。

    “小心!”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看着血水溅落。

    海门手中的匕首咚一声击碎窗户、飞了出去,却没能打中矮瘦的妖怪,反被妖怪的指甲在胸口刮出五道血痕。

    没有多余的挑衅言辞,海门一个翻身、以奇怪的姿势单手撑地,躲过致命的一击,而矮瘦的妖怪五指成刃刺向海门的脸。

    指刃从海门的脸颊划过一道红光,海门的脚迅速将矮瘦的妖怪踢开,然后翻身落地,右手抓起椅子猛力砸向矮瘦的妖怪,妖怪俐落地用指刃轻易劈开椅子时,窗外凌空的两个妖怪也从窗外飞了进来,脸色枯槁得很病态。

    “你竟然杀了梭罗!”矮瘦的妖怪冷道,海门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预藏的银币,大叫:“师匠快逃!”

    “逃到哪里?”矮瘦的妖怪扑向海门,海门乱七八糟地将银币一把丢向妖怪,妖怪嗅到银币的气味连忙朝旁边躲开,海门一个箭步冲向前踏上餐桌跃下,然后我看见毕生难忘的画面。

    矮瘦妖怪的眼睛、鼻子跟嘴巴全挤在一团,然后脱离现实般、深深地陷进面骨里,他那尖锐到足够刺穿铁甲的指刃停滞在半空,硬生生地被空气给黏牢住,随后我的耳朵听见轰的一声。

    非常纯粹的巨响。就像闪电一样,光影先至而音后到。

    然而海门连巨响的受害者看都没多看一眼,马上弓起他那宛如巨大弹簧的身体,一手挡在脸前,一手拉到他的背脊尾端,眼睛死盯着站在窗口边的两个妖怪,一动也不动。

    姿势太大了!绝对会来不及的!

    “找……”一个妖怪冲上前,张大嘴巴,然后像一个疯子一样从七楼窗口飞了出去,过了两秒我听见重重砰的一声,他显然来不及好好降落。而我却只看见海门的拳头上依稀冒着白烟,连那轰进心坎的巨响都省了。

    我看着仅剩的一名妖怪将他的利爪击向海门,海门身子一缩,但利刃仍深深刺进海门的肩膀,海门像头蛮牛般矮身撞倒妖怪,将妖怪抱挤到窗口旁的墙上,妖怪高高举起利爪,想朝海门的脑袋瓜上刺落。

    但海门突然用力一抱,那妖怪的眼珠子突然瞠大到快挤出眼眶,高高举起的双手在空中抽慉着,绿色的汁液霎然大量涌出他的脏嘴,海门大叫,我听见喀拉一声,那妖怪的脊椎骨应声而断,但海门仍旧抓狂似地举起妖怪的身子撞向天花板,那妖怪的头就这样血rou模糊地插进天花板,身子垂软地晾着。

    解决了?这孩子竟然用银匕首杀了一个妖怪,然后又徒手杀了三个!

    海门气喘吁吁地看着惨不忍睹的妖怪,完全忘记肩膀与胸口疼痛的伤口,他低身拾起掉落的银币,漫步走到脸孔整个被打碎的妖怪身旁,那妖怪竟还兀自神志不清地呻吟着。

    海门将银币塞进妖怪塌陷而汁液黏稠的脑袋里,那妖怪便躺在地上化成一团火焰消逝了;我瞧见了,赶紧也拿起一枚银币,将它插进那个头卡在天花板上的妖怪的身体里,那妖怪静静地碎裂成灰焰,还有久散不去的恶臭。

    我无法言语,只是看着满身大汗的海门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靠着摇摇欲坠的餐桌,头低低地摇着。

    “孩子,你……”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心里充满了惊奇,还有许久不见的莫名热力。

    “师匠……我一定得回去……”海门疲惫地看着地上,说:“我不能让我的朋友独自面对这群妖魔鬼怪,不行!绝对不行!”

    “海门,这次你做的很好,但你也看到了!他们不是人啊!”我紧紧抓住海门的肩膀。

    海门抬起头来,说:“我答应过他,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与他并肩作战。”

    我的心底充满激昂的复杂情绪,只好不断摇着疲惫的海门发泄激动的情绪。

    “如果那两把斧头只是很重的铁片,师匠,请跟我一起再打两把更大的。”海门看着肩膀上深及见骨的伤口,此刻他的心底一定挂念着他的朋友。

    我站了起来,不知道怎么了,我看着我手心那厚实的粗茧,内心澎湃不已。

    “那不只是两块铁片啊!孩子!”我热泪盈眶,说:“那是只有英雄才能够资格挥舞的神兵利器啊!”

    海门疲倦地笑着。

    这孩子的笑容里,藏着跟师匠、跟欧拉一般的英雄气魄。只有在他的手底,才有除魔斩妖的绝世神兵!

    “山王,等等我。”海门闭上眼睛,抚摸着伤口,抚摸着记忆。

    也许,下一个夜晚的屋顶,又会出现扰人的脚步声,但我不再害怕了。

    现在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大风炉,还有一块烧得旺红的坚铁。

    “走吧,孩子,我们得回到布拉格去。”我说,今后的夜晚还会更加漫长。

    第六十九章

    “讨厌的蝙蝠!”

    汤姆忿忿拿着弹弓,将倒挂在树枝上的蝙蝠射了下来,但一时之快换来的却是数十只蝙蝠的振翅合围,直到汤姆的爸爸拿着火把将蝙蝠群驱散为止。

    汤姆身上全都是咬痕,汤姆的爸爸赶紧将他送到怀特医生家注射破伤风与狂犬病的预防针。蝙蝠根本就不会攻击人的,如今却成了龇牙咧嘴的飞行凶器,三个月下来,这群有翅膀的老鼠不只破坏了葡萄园,还咬死成群的羊只,偶而还会攻击落单的小孩。

    史莱姆叔叔跟我爸爸搬了张椅子坐在后院,两人整天拿着猎枪比赛打靶,看谁击落的蝙蝠多,上星期一他们之间的比数是三十一比二十四,这个星期三的比数是四十九比五十一,情况是越来越糟,有时候胡乱开枪也能够命中。

    狄米特的爸爸带领了一群忿恨不平的人,在林子里张起巨大的鱼网设下陷阱捕捉成群蝙蝠,但大多数蝙蝠居然咬断鱼网挣脱飞出,剩下的蝙蝠则被村人一把火烧死,它们临死前在火中没命似地惨叫,害我又多做了好几天的恶梦。

    村子里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连我都可以感觉到吸血鬼的眼睛正在无数个角落窥探着巨斧村,毫无掩饰。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八个月,村子里的人类搬离了泰半,街上却没有一丝冷清。

    因为巨斧村已经进入备战的状态,从外地进来的陌生的脸孔是越来越多了。

    “什么时候要作战?吸血鬼到底什么时候要攻村?”狄米特忧心忡忡地说,他希望山王给他一个明确的答覆。

    “没有人知道啊,坦白说长老们都知道那些水蛭跟蝙蝠多半是受到吸血鬼的蛊惑、跑来巨斧村刺探我们的,但没有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会开始。”山王百忙中抽空跟我们聊天。

    山王一直忙着练习近身战,他已经可以跟妮齐雅对打十四秒了,据说这样的实力已经可以抵抗非常多的吸血鬼,当然了,这只是山王的自卫术而已,他的拿手好戏是一鼓作气、在瞬间毁灭上万只吸血鬼,其余的狼族新锐所受的训练也集中在保护山王这个基本前提上。

    山王是王牌。

    “我妈一直嚷着要搬家,但我爸他居然说既然狼族有山王这张必胜王牌,他当然不能错过这历史性的战争,他改变主意改变得真快,害得我整天得听他们吵架。”狄米特烦恼着。

    狄米特当然不会主动离开巨斧村,即使山王叫他等事情结束后再回来无妨,但狄米特坚持他一定要留在巨斧村观战,他甚至跟他爸妈宣称,即使他们带着meimei暂时搬家,他也会寄宿在山王家里。

    “其实我越是苦练,就越觉得这场战争一定不能够心有旁骛,我以前觉得自己很厉害,但在妮齐雅面前却像个残废般挨打,我想,如果战争真的在巨斧村开打,我实在没有能力保护你们。”山王的语气成熟多了,在他的心中,也许只有海门才能站在他的身旁。

    “我妈已经决定了,她下个月就要带着我meimei去舅舅家避难,可能我家就只剩下我跟我爸,哈!到时候只好去你们家要饭吃!”狄米特不理会山王的规劝,自顾自笑着。

    “我也要留着,除非海门回来。”我坚定地说,虽然我家根本不会搬走。我妈是个硬脾气的铁娘子,我爸则希望大战时可以跟摩赛老头借挺机关枪,偷偷在阁楼上轰杀吸血鬼。

    “所以说海门回来了,你就愿意走了?”山王皱着眉头。

    “嗯,战争结束后我会回来看你的。”我拍拍山王的肩膀。

    “你是可以走啦,但海门要留着。”山王哼哼说道:“海门要跟我一起看场子。”

    我笑笑,然后一脚把山王踹下树屋。

    第七十章

    这八个月来巨斧村多了很多人走动,都是犹太新面孔,为数在一百多人左右,他们都是从各国调度过来的狼族精锐,每一个都有与吸血鬼实战的经验,我看了这么多狼族新面孔,这才惊觉我对狼族认知的错误。

    原来并非所有具有犹太人血统的人都是狼族,而是倒过来;拥有狼族血统的,都至少略有犹太人的血统。也就是说,只有具备古斯特传下的血统,才具有狼族的潜力,而狼族的面孔有黄种人、黑人、白人,但仍以犹太人为大多数,难怪当年希特勒要屠杀犹太人。

    每当吸血鬼掀开乱世的源头,犹太人都寄盼具有狼族血统的同胞能够挺身而出,但太平盛世时,这些犹太人又经常歧视这些狼族战士,因为这些战士总是追逐着象征不吉利的吸血鬼,这样的追逐会为平凡的犹太人惹来杀身之祸。

    “这些人是来守村的吧?”我紧张说道,但这些陌生人行色匆匆,大多数的时间都没待在村子里,而是两两到处乱晃,他们穿着简单的衣服(反正变身成狼时衣服都会裂成碎片吧),背着大而坚实的大背包,里面多半是武器。

    “应该说是巡逻员兼战斗员,他们在巨斧村外围布下四个防卫圈,不管吸血鬼如何发动奇袭,他们都能够及时通知村内,至少让我有所准备。”山王说。这几天山王的脾气变得很暴躁,因为训练的内容越来越严苛,而那些新来的战斗员每个都想摸摸这个叫做白狼王牌的头,惹得山王很不高兴。

    此时盖雅老头带领三个新面孔走了过来,为他们介绍山王。

    “盖雅爷爷,为什么不叫山王清除那些蝙蝠?”狄米特疑问,那些蝙蝠真够讨厌的。

    “时间还没到。”盖雅老头淡淡说道。

    “那些蝙蝠无疑是吸血鬼的耳目,为什么留着他们惹得自己整天神经紧张呢?”我问,那些吸血鬼一定打算把狼族搞到精神崩溃后立刻打进村子里,不如先发制人。

    “时间还没到。”盖雅老头和蔼地说,真是个烂答案。

    后来我才知道,狼族正等待所有的精锐兵力集结到黑森林后,盖雅老头才会秘密安排村子里的人类暂时由德国政府戒护运走,然后在非常适合双方怪物火拼的黑森林中决一死战,这场战争也将有人类政府的积极参与,德国九边国境防群、美国三角洲特种部队、英国SAS特种部队都即将派遣尚堪能与吸血鬼作战的菁英,以及更重要的:“昂贵的银制弹药与刀器”。

    宽阔却又复杂的原始黑森林,的确是进行一场不为世人所知的血腥战争的好场所,除了交战的双方,像我跟狄米特这种平凡百姓离得越远越好。

    “妈的,心情糟糕透了。”山王神情郁郁地坐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畔,距离他十五公尺处有两个赛辛派来的一流好手护卫着,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山王,直到山王有时间激射出熊熊白光为止。谁知道吸血鬼有没有通天本事潜进重兵慢慢集结的巨斧村?

    我跟狄米特从草丛畔拉出巨斧三号,但为了不让护卫山王的狼族疲于奔跑,巨斧三号下水后只在河畔附近优游,这几天山王被这些监视的人给搞得很烦。

    山王是个乐观到白痴的人,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注意!他并非觉得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山王觉得自己的“了不起”一向是现在进行式的),所以他认为自己理所当然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带领着村子里的孩子们到处游玩,但就算不服从山王的小孩,山王根本不在乎也不计较,他的领袖气质是非常大方的。

    这样嘻嘻哈哈的孩子,跟从小被大家欺负的海门之所以会交好,并不是因为山王有一天突然发现海门其实是个不错的大家伙,或是什么“山王有一天打架输给海门,所以跟海门最后变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山王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打一开始就没欺负过海门,事实上他也从未欺负过任何人。

    只有当小孩子手中的石头砸向海门时,山王才会怒不可抑地将对方塞进树洞里,或是拿起蜂窝杂向对方。

    我们四个人不是从误会与憎恨中学会宽容才相知的好朋友,我们天生注定要在一块。

    然而,现在海门旅行远走,几个月无消无息的,一向开朗的山王又极端不快乐,我跟狄米特随时都会被政府安置在远方。命运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将我们重新接连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