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谢宅(四)
几人均是一愣,转头看向谢老爷,谢夫人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急上前拉住谢老爷的手,解释道“谢桓,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没有对你种过什么蛊。”谢老爷将另一只手抚在携夫人的手上,轻声道“你放心,我都知道。夜深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我有事同肖姑娘和秦公子说。”谢夫人立即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道“我不走,有什么就当着我说吧。”谢老爷将她的手轻拉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湿润,一手轻抚上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我就在后院里同他们俩说说话,很快就回房。”谢夫人见他不像是在敷衍自己,虽不情愿,但还是听了谢老爷的话转身出了房。 谢老爷待谢夫人走后,便将肖洛桑与秦延两人领到了后院的一处凉亭里。现下正好是八月的盛夏时节,凉亭里清风徐来,吹在轻薄的衣衫上甚是舒爽。然肖洛桑与秦延此刻的心情却有些微妙。三人坐下后,肖洛桑便直接道“方才我们与谢夫人在梓媛房里的谈话谢老爷都听见了吧,但谢老爷好像对此事并不意外,这本是谢家的私事,我们作外人的不好插手。但方才您也听见了,谢夫人想用这蛊虫对付我师弟,我们当然不能任她胡来。今日我们运气好碰巧听见了她与梓媛的谈话,若他日谢夫人心疼子女想把这法子用到别人身上,恐怕别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听完肖洛桑这一番不算含蓄的指责,谢老爷只是淡淡回道“她至今为止只给我一个人种过蛊,并没有害过其他人。我夫人虽过于任性了些,但心底还是不坏的。”听谢老爷如此轻描淡写地和他们说起自己被种蛊之事,两人俱是惊得愣了片刻,最后还是秦延开口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自己种了蛊,那你为何还要······”谢老爷笑了笑,道“我这么做无非是想让她安心而已。” 肖洛桑盯着谢老爷看了半晌,低声问道“盛家的巫蛊之术闻名天下,莫说是普通人了,就连有些道行若些的修道之人都不一定能破了这巫蛊之术。谢老爷说谢夫人的蛊虫对你无用,纵是谢老爷的医术在高明,都不可能用一般的的医术配出克制蛊虫的法子。且我先前在谢宅里感知到了一股暮云山灵力的气息,不知那气息是否是与谢老爷有关,若是与谢老爷有关,那谢老爷又与暮云山有什么关系?”听完肖洛桑这一连串的发问后,谢老爷只是维持着方才的微笑,语气平淡回道“肖姑娘果然是暮云山新一代弟子的翘楚啊,才来谢宅几天就将这些事查得清清楚楚。你说的没错,我以前也是暮云山玄峰门的弟子,不过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那时溯昌真人刚当上玄峰门的门主,说起来,我还是你们师兄呢。”秦延接着问道“那你后来怎么会离了暮云山,留在汉阳当起大夫来了?”谢老爷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时我和师妹在外历练,来到了汉阳这里,我与师妹不甚遇上了一只道行极高的狼妖,师妹被狼妖所伤而身亡,我伤心欲绝,回了暮云山后也无心再修行,便告别了师傅,离了暮云山,又回了汉阳。应着自己会些医术,回了汉阳后,便做起了医馆生意,后来便遇上了艳秋。这些想必你们已在梓媛那里听说了,然她不知道的是我与艳秋初识时,我并不打算接受她,但后来与她相处得时间久了,却发现自己竟是也对她有了情,因此便试着去接纳她。她一开始就知道我心中有师妹,所以一直怀疑我对她的感情。我在一次醉酒后,喊了几声师妹的名字,被她听见了一直耿耿于怀。后来她与我成了亲,一直担心我心中没她,便对我用了蛊。可我因着修道且主灵根是火灵根的缘故,那些蛊虫入体内后,就被体内的真气灼烧得干干净净。我怕艳秋知道后会不放心,便装作种了蛊术。时不时咳嗽一下,让她以为是我体内的蛊虫在作怪,再吃上一粒药丸,她便不再起疑了。”肖洛桑凝眉道“可是那药丸对你的身子有害啊,你吃了那药丸指不定会留下什么病症。”谢老爷无所谓地轻笑了一声,道“修道之人本就比寻常人活得更久,我吃了药丸不过就是折寿十来年,这样正好和常人的寿命差不多,几十年后,也不用受那一人孤老的痛苦,刚好能和她一道共赴黄泉。”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喊,道“谁要你和我一起赴黄泉了,我的命还长着呢,说什么不吉利话呢!”只见谢夫人哭着走到谢老爷跟前,也不顾肖洛桑与秦延在场,一把抱住了谢老爷,将头埋在他怀里哭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纵容我,你明知道我对你下蛊,你还要骗我让我安心,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每每看见你咳嗽,我就恨不得将你体内的那些蛊虫捉出来,一只一只的烧掉。可我不敢,我怕我一旦给你解了蛊,你就对我没了情,甚至丢下我不管,我已经没了亲人,我不能连你也失去。” 肖洛桑看着她哭得死去活来,虽是对他们的故事有些欷歔,但谢夫人再怎么说也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这般不顾形象的再外人面前哭闹,难免会让她与秦延两人感到尴尬。可谢老爷倒是没说她的不是,他一直耐心地抚着她的背,待她哭诉完了,才轻声安慰道“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不过就是一点蛊虫而已,对我来说没什么的,只要你开心就好,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儿女也都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等他们离了家,下半辈子不是只有我们俩了吗,我又怎会离弃你呢?” 见着两夫妻在这浓情蜜意,肖洛桑与秦延也不便打扰,便悄声离了后院,留下谢家夫妇两人独处。肖洛桑此时早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回想方才谢老爷的话心中还是免不了一番感慨,他定是对谢夫人用情至深,才会包容她的所有。同为女子的她难免有些羡慕,可一想到自己,觉着男女之情这回事暂时不急。 秦延见她一路无言,以为她只是忙活大半夜累了,便没开口找她说话。回了房后,秦延对今日之事也是深有感触,他想若他是谢老爷,他可能也会像谢老爷一样,因怕心爱之人伤心,而选择委曲求全。 次日一大早,肖洛桑与秦延便收拾好了行李,用完早膳后,就准备向谢家人告别。因着昨日与谢夫人差点打起来,肖洛桑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留在谢宅了,秦延也因之前拒绝谢梓媛,在谢家处着有些不自在,再加上昨日闹了那么一出,亦是觉着快些离开谢宅比较好。 两人早上收拾好行李后,便主动去找了谢家夫妇,而谢家夫妇却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告辞一般,正在厅堂里坐着,而谢家兄妹又恰好不在。 见两人来了,谢夫人兴许是因昨晚之事一时拉不下脸面来,对他们尴尬的颔首示意后,便未再多言,还是谢老爷先开口道“想来两位今日前来是来向我们告辞的吧。”肖洛桑微颔首道“我们在贵府住了十来日了,打扰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向谢老爷谢夫人告辞了。再加上我们这回本就是出外历练,不好在一个地方留太久。之前的事是我们唐突了,还希望谢老爷与谢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谢夫人一愣脸上立即浮现出窘迫且惭愧的神色,她不自在地避开肖洛桑投来的目光,低声道“之前的事,是我的做得过分了。我只想着让梓媛开心,没有顾忌到你们。且肖姑娘还是梓媛的救命恩人,这些天你在谢宅住着我不仅没好好答谢你一番,反倒时常与你起争执,现在想来还真是惭愧。我知道经了昨日之事后,你们定是不愿再留在谢宅继续住下去了,你们要走,我也没脸强留,日后若有缘能再见,只希望你们将昨日之事与这些天来的不愉快都忘了。”她说完后,低头不再多言。肖洛桑虽不喜谢夫人的性子,但念在这些天住在人家家里,好吃好喝,且谢夫人本心倒是不坏,便赶紧出言道“谢夫人言重了,昨日之事也有我的不是,是我性子不好,才会惹得你不快。”
谢老爷见两人客客气气地相互道歉,即笑着对肖洛桑道“她哪里是你长辈,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师兄。”肖洛桑想起昨天谢老爷提过师傅,还说在师傅那里听过自己,很上道地问道“谢师兄不是离了暮云山二十几年了,怎么会在师傅那里听到我的。”谢老爷回道“说起来溯昌算是我的师兄,我与师兄私交甚密,当初离开暮云山时,师兄也是挽留了好久。但这些年来我一直与他有书信往来,他一个玄峰门门主,孑然一身大半辈子了,我便成了他倾述的对象。他一开始和我说一些门中琐事,是希望我能放下过去,回到暮云山,后来他知我在这边成了亲,便只是习惯性地和我把这些琐事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肖洛桑好奇问道“那他是怎么说我的?”谢老爷似戏谑地看着秦延,有对肖洛桑道“他说你是他当掌门以来收的资质最佳性子最懒散的弟子,还是他侄孙媳妇的不二人选。” 秦延听后立即皱了眉,他对上谢老爷似调侃的目光,方知他方才说的那句“侄孙媳妇”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肖洛桑一噎,赶紧澄清道“谢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父那人为老不尊惯了,他说的话只能听一半,信一半。”谢老爷接着她的话继续道“你就不怕我将你在背后说你师父的坏话与他说了。不过他这回倒是真看错了。”说着眼神暧昧地看向秦延,他这话听在耳里让秦延心里很是受用,当即笑着对谢老爷道“谢师兄的眼力倒是比师父好上许多。”一句话逗得谢老爷哈哈大笑,却让肖洛桑不禁脸上一热。谢老爷笑了一会儿,正了正色,方认真道“你们现在虽还年轻,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千万莫要让自己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