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若聆音
琴遇 灵叶山间,解愿亭下。 正是初寒时节,青草始黄,枫叶半红。微风偶一吹过,便有无数枫叶落下,如沐红雨,引得年少孩童纷纷采拾。人天相映,风景如画。 山腰上,一个年过双十的清秀女子望着这一幕,淡淡地笑了笑,缓缓走向灵山顶处的解愿亭。她的衣衫并不是寻常女儿家的艳丽,而是血也似的暗红,伴着同样血色的剑鞘在风中微微荡起,却是在秀美中多了几分诡异。 在她身旁经过的孩子们看着她前行的方向,忽然间嘻笑声都停了下来,面带惊惧之色地跑远。红衣女子也不在意,只那般自顾自地走,嘴角的笑意变也未变,心底却止不住地多了一声叹息:连续三日登顶,每次这等情形都不能避免。灵山之顶极是难登,非是轻功极高的武林高手不能接近。最来她所属的洗墨阁与宿敌聆音苑战事不断,想来让寻常百姓极是不安,以至看到武林中人就四散而去。 静静地想着,她脚下却未停,不多时解愿亭已经隐约可见。她本无意停留,遥遥一望,没有见到意料中的场景,低低叹了口气便想离开。 便在这时,风吹弦动,一曲琴音突兀、却又无比柔和地漾起,柔柔的声音丝丝入耳,正是一曲《梅花三弄》。 女子愣住,顿时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细听着。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二弄穿云,声入云中;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凌风戛玉,欲罢不能……清亮的琴音在亭中悠然散开,轻盈似舞玉翻银,缭绕如水墨烟云。 待得一曲终了,女子终于忍不住清清淡淡赞了一声。 “好。” 亭中本是余音袅袅,伴着她这一言,琴声忽止。随即一个温和的语声传出:“不知好在何处,还请姑娘指教。” 女子眼神微微一亮,抬眼向亭中望去,只见一个素衣男子笑吟吟地看着他。那人生得极是好看,唇薄眉飞,英气逼人,却偏生没什么凌人之气。她望着那人,竟不由得微微怔住,不知过了多久才恍然惊觉,视线稍垂,手扶剑鞘道:“叨扰了,敢问阁下是——?” “沈宇枫。”那男子在空中比划着这三个字,对上她略有失神的眼睛,清朗一笑。女子望进那毫不掩饰的笑容,竟觉得那柔柔琴音,又在亭间响起。 琴解 沈宇枫还在眼带笑意地望着她,女子抱歉地回以一笑,走入亭中,声音淡漠却并无冷意:“我叫琴红夜。” 沈宇枫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对她的名字并不在意,手抚七弦琴笑道:“琴姑娘刚才道了声好,敢问这琴曲好在哪里?” 不问来人只问琴,他居然是个爱琴成痴的人?琴红夜无奈地摇头:“琴声幽雅悠长,自是好琴好曲。只是……”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失礼,一笑住口不再评论。沈宇枫本来笑得甚是得意,听到她那“只是”便笑容一僵,再看她住口不言,更是急道:“有什么问题?琴姑娘但说无妨!” 琴红夜这才淡笑:“琴音重在清奇幽雅,悲壮悠长,但方才阁下却心事繁杂,未能静心,自然不能算是极好。何况琴之六忌,首忌大寒。沈公子既然喜琴,自然也当惜琴,灵山多寒气,还是不在此处抚琴为佳。” 沈宇枫初听她言语,还犹露不服之色,听到后来却是一揖到地,敬服道:“琴姑娘果然一语中的,不知可否请姑娘奏一曲,让在下欣赏?” 说来说去,无非是想在琴艺上求精。琴红夜有些发怔,心想这真是自己要找之人?想到此处,她状作不经意地道:“琴有七不弹,在下就不献丑了。倒不知沈公子师出何处?” 沈宇枫这才眉头一皱,上下打量我她一番,隐约有些失望:“不过以琴会友而已,出处不问也罢,何必知道得这般清楚。不过姑娘所说的七不弹……不是因为最后一条吧?” 琴红夜又是一怔,她所言只为推脱而已,没想到他居然当了真。何为七不弹?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沈宇枫所说,分明是怪她不把他当知音了。 这人对琴事如此执著,难道真是找错了人? 想到自己的来意,她敛了心神,决定回阁再议,于是一礼道:“沈公子多虑,今日只是有事在身,无心谈琴。不如改日再约可好?” “……也好,那三天后再见如何?”沈宇枫顿时露出惊喜之色。那笑,让处变不惊的琴红夜的心,都微微颤了一颤。 琴意 一路带着不自知的笑意回到洗墨阁,琴红夜迎面正遇到同为七杀之一的酒杀筱色。只见她极是自信地笑道:“琴杀,刚刚还在说你呢,有什么消息?” 说到消息,她的笑容才忽然敛了起来,心沉沉坠下:这一次相会,她竟只顾着谈琴,将原本设计好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是的,她与他的相见,原本就是计划。洗墨阁乃是江南最大的江湖势力,阁中七杀更是令人闻之色变。琴棋书画诗酒花,七杀各司一职,配合无间,屡出奇招,使洗墨阁屹立江湖风雨中,三年来领主地位都不曾动摇。而她之名也并非琴红夜,而是洗墨阁的琴杀。 琴堂所司为争战,她正是此次与聆音苑交手的统率。听线人说,聆音苑想以琴诱敌,她就故意数次上灵叶峰,希望能将计就计,将对方擒住,最不济也要打探到聆音用兵的动向,伺机取胜。 谁知精心安排了许久,此次见到的沈宇枫却是个爱琴成痴、不问江湖事的清雅男子,让她无法下手,更怀疑是认错了对象。看着酒杀期待的目光,她只好摇头道:“刚刚见面,不知深浅,也不好动手。约了三日后再见。” 此言一出,酒杀的眼神顿时奇怪起来,望着她半晌无言。琴杀知道她是起了疑心,无从辩解,心中也自奇怪,为什么一见到他,竟是生生起不出杀心? 但这个问题她没有想出答案。因为就在两人沉默之时,阁中忽然号角齐响,是聆音苑来攻!琴杀想也不想就换上战袍,红纱覆面,跃上战马就冲了出去! 阁外,已是修罗场。 琴杀能以女子之身出任洗墨琴杀,武艺自非泛泛。千军万马中,她的血色长剑随意挥洒,便无人近得了她三步之内。她本就极熟悉兵法,几番冲杀后,不仅将敌阵杀乱,更把洗墨的散乱兵力集结在一起!眼看洗墨士气大胜,反攻便可大败敌军,她的唇角不由得露出浅浅的笑意。 琴之杀,无人可阻。 琴决 然而就在这时,一曲悠然琴音,轻轻地、似是从耳边漾起,霎那间就扰乱了她的心神。那是一曲《汉宫秋月》,琴音一吟三叹,无数清抑寂廖都随韵而出,声声低音长叹,宛若心语,极是寂廖。 琴杀一个失神后立即知道这是失魂之引,暗道不好。失魂引乃是琴者绝艺,以琴音为引,内力加持,将听者心思全数改变。战场上正是心神薄弱之处,洗墨兵士顿时有一部分被控制,挥剑砍向自己的战友! 大好局面却被生生破坏,琴杀暗恨,镇定心神清声喝道:“洗墨听令,即刻退兵!”她的内力虽不是极深,要破这幻术还是足够,可谁知就在她喝出口时,那琴音忽地变大,琴者竟也再催内劲,顿时形成了相当之势!琴杀见势不好,眼神微黯,也一挥手从身后取出一把古琴。 那是她真正的兵器,焦尾。那一日她执意不肯为沈宇枫抚琴,虽是为了防备,也是因为除却杀音,她并不会弹奏任何曲调。 且她的琴声一出,生灵必灭。 她的手指在琴上急急扫过,战场上顿时充满了肃杀之气,将方才的哀音一洗而净!洗墨阁的兵士们清醒过来,复又向聆音苑的敌人砍去,而她却轻轻挑起一抹笑,七弦合一,聚气凝神,遥遥地,将目标对准了还在勉力维持的敌方琴者。 能作她琴音掌声的,只有凄厉的哀号,便如此时……她寂然想着,清丽的容颜上笑意不变,弦轻拨,碧血落。 敌人本就无力相抗,这时更是无以为继,越见衰弱。她正要一击致命,就在这时,对方曲调忽变,竟有熟悉之感。她眼神倏地一变,指法微乱,竟生生折断了一根弦! 琴乱 “琴杀,你怎么了?” 因为她的一时失手,洗墨终是和聆音战成平局,双双收兵。旁人只道敌人琴艺了得,琴杀又是失了先机才会断弦,并未在意,只有略通音律的酒杀提出了疑问。琴杀也知道自己的事终是瞒不过她,低首道:“弹琴的人……是他,我一时分心。” “他?”酒杀讶然看她半晌,明白“他”指的是灵叶峰上之人,“你见到的是沈宇枫?” “你也知道他的名字?”琴杀却是一直没有对酒杀提起过沈宇枫三个字,不由疑惑:沈宇枫如果是刻意接近她,自然不会用自己的真实姓名,怎么酒杀却会知晓? 酒杀垂目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淡淡一笑:“酒堂是司暗杀的,我在聆音苑也有线人,当然知道今天是谁弹的琴。只是他居然亲自上灵叶峰寻你,还告诉你真名……” 说着说着,她的语声渐渐低了下去,目光也凝重起来。琴杀被她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下意识地抚着手中之琴,君弦发出极低的一声响。 酒杀看出她心中的不安,有些遗憾地摇首道:“琴杀,如今你只有两条路。” 哪两条路?酒杀没有说,琴杀也无需去问:不是叛出阁去与沈宇枫一路,就只有杀死他这一个方法可选。其实她与沈宇枫只有一面之缘,又本就为敌,她本不应如此犹豫。可是…… 那对琴深深入迷的英俊面容又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由得失了神。那个陌生的男子,为什么却总让她无法下手? 大概是矛盾写在了脸上,酒杀无奈地摇首叹气。那叹息声极轻,却似叹在她的心上。 “琴杀,别傻了。难道一定要被伤害、被背叛,你才懂得爱?” 琴杀 再上灵叶峰,琴杀心情已不似已往。才行至山腰,就有熟悉的琴音从山巅幽幽传来,正是那熟悉的梅花三弄。战场之上,也正是这一曲,让她认出了他。只是不知,那时的他是否是故意? 她心中苦闷,反手把住背后长剑,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沈宇枫,既然没有选择,就让我为你奏一曲安魂曲吧。 大概也听到了她上山的脚步声,那琴音停顿了几拍,突然轻跃起来,显然是在迎客。琴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要登上顶峰,见到那白衣之时,数道凌厉的杀气突然向她袭来! “有刺客,走!”亭中沈宇枫本在悠然地抚着琴,此时也着急起来,只是相距太远,救援不及。琴杀神色不变,反手抽出长剑,寒风中剑光荡起,顿时就将来人全数挡开!但偷袭之人也非泛泛,竟无一受伤,又即刻合围而上。琴杀暗道自己大意,亭顶还有沈宇枫虎视眈眈,不敢恋战,拆得几招就要掠下山去! 就在这时,琴声再起。 是一曲《秋塞吟》,琴音先是清越,之后越发高亢,直如千军万马奔腾!琴杀熟知此曲,心神随琴而走,并无妨碍,偷袭之人却如遭重击,只一会儿便口角流血,纷纷逃下山去。琴杀压力顿解,暗自疑惑中收回长剑,对亭中人淡淡地笑。 “多谢沈公子援手。” 说毕,她一步步走上亭中,冷淡依旧,却再没有了杀他的念头。毕竟方才她被围攻,如果沈雨枫同时出手,哪怕只是琴音相扰,她也定无生路。他既放她一马,无论是何来意,都不应是敌人才对。 想到此处,她的心中也是莫名的欢欣。 琴意 却说沈宇枫本是持着琴,一脸焦急地遥遥相望,听到她开口说话才松了口气:“我约姑娘前来,如果在这里受伤,岂不是我的罪过。不过……” “嗯?”此时她已经上到亭中,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琴杀不由望了他一眼。 沈宇枫苦笑道:“不过姑娘这冰雪一样的性情,倒也真是少见。” “天性而已。”琴杀知道他在意自己的冷漠,只是一笑置之。当初阁主之所以选定她做琴杀,便是因为她生来的淡漠与冷静。司战者,虽要有悍勇之能,最重要的却是对决时的冷静,才能在逆境时奇迹反转。所以琴堂中的几名勇将都是副堂主,只有她一名女子坐到了琴杀的位置上。 只是这些,自然是不能对他说的。好在沈宇枫也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兴致勃勃地又执起了琴:“在下前日新学了一曲,不知弹给姑娘听可好?” 既然任务不成,便应该离开,尤其方才还经历了一场厮杀,这里实不是久留之地。但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期待的目光,琴杀却说不出口就在唇边的“告辞”二字。沈宇枫见她默许,复又坐下,左手半扶宫商,迷离的琴音水波般漾起,幽怨迷离的琴音和着林下之风,深情细腻。 待天籁之音在指间散去,琴杀的眼神却是茫然。她不仅看清了他的琴,更听懂了他的心。 琴为绿绮,而曲为……《凤求凰》。 琴怒 是夜,琴杀轻轻来到洗墨阁阁主宿处。门环扣响,在寂静的夜里甚是惊心,门内阁主沉静的声音响起,带着洞察一切的冷静:“后悔了?” 阁主之威极胜,虽然没有什么怒意,却仍让琴杀不由自主想要后退。但想到那一身爱琴成痴的白衣,她强自镇定了心神:“是,当年阁主允诺找到性命相托之人便可离阁,琴杀请辞。” 阁主依然未曾开门,便却听得出他语声中的笑意:“果然如此……可以。不过酒杀今天传来密报,说很担心你的安危,你最好给她留个话。” 他的爽快让琴杀一怔,随即汹涌的喜悦就涌上心头。不过,虽然她一心都系在沈宇枫身上,还是为酒杀的事分了心:“她……担心我什么?”
大约是因为没有开门,屋内阁主的声音分外沉闷,让她波澜不惊的心也提了起来:“酒堂的线人说聆音苑今天会在灵叶峰有动作,她急忙找你回来,却只看到打斗后的痕迹,现在还在让人了解经过呢。” 琴杀本是满怀欣喜地抚着门环,只待天明就按今日之约,寻枫远离。谁知阁主却说出这番话来,霎时间她的手指冰凉,手中门环也似变了千斤之重。 那场偷袭,竟是聆音苑的设计? 她本就是聪慧女子,细细一想就明白了真相。原来,一切终究还是假的。 他故意在灵叶峰等她,他故意派人来杀她,都只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因为今日之事,她终是信他,也应了他凤求凰之约。但现在阁主一言却让她清醒,他要的只怕不是她的尸体,而是她的信任,更是……洗墨的秘密。 满心的欢喜,顿时都化作了凄凉。 她突然明白了当日酒杀的话,不由得自苦一笑。世人都道爱情好,经历过背叛才知道,原来那些没有爱情的日子,才最是无忧无虑的。 沉默了半个时辰,她缓缓吐出一句话,飘然离开。红衣翻飞,如同血迹飞舞夜间。 “我不走,明天我会把人头交上。” 门内,隐约传来一声轻笑。 琴语 三上解愿亭,沈宇枫依然早早便到,见她如约前来,眼中尽是惊喜,笑道:“来了就好,咱们……这就走吧?” 琴杀冷冷地笑,这时的她没有了初上的试探,也没有了再上的紧张,剩下的只是nongnong杀意。反手从背后取出自己的焦尾,她淡淡道:“不急,听了你那么长时间的曲,我也为你弹一次再动身吧。” 沈宇枫不疑有他,笑着称妙:“还真想听听你的琴音。要知道像你这般淡然的人,大概只有在流泪之时,才是真正有情之日。能听此冷音,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此时此刻仍在做戏,琴杀冷眼看他,心中更是凄凉。她也不多言,仔细地将第二弦的声音调与君弦同:琴之道中,一弦为君,二弦为臣。此时臣犯君威,意为……叛! 这是她的宣战,也是她的坚持。果然沈宇枫一见此状,神色大变,反身就去取自己的绿绮。但琴杀早有准备,素手急拨,失魂音起,弦动……心不动。 沈宇枫以琴为友,她却是以琴为杀,浅浅哀音中,沈宇枫顿时心神被制。他没有绿绮相抗,本就不是琴杀的对手,何况前日对战还受了重伤。但琴杀还有任务在身,并没有急下杀手,而是缓缓问起聆音苑的出兵之计。 沈宇枫再无反抗之力,一字一字缓缓吐出。兵力分布、行军布阵,直如作战指挥一般缓缓道来,竟说了半个时辰。琴杀一边弹琴一边暗记,心不外想,直到他说完才松了口气。她右手紧紧按住七弦,眼中,杀意渐现。 失魂引不止是乱人心神,而是琴音在回旋往复中,直透入血脉,将人的魂魄一点点牵引,与琴合一。直到曲终,一挥断弦,人便经脉尽断,魂飞魄散!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心音忽然传进她的耳中。 “琴杀,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要带你走。” 琴绝 这一声琴杀让她大惊,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弦,没有折断。琴为心声,沈宇枫在她的失魂引下不可能还保有神志,现在所说,一定是他的真心。他……是真的是与自己离开?可是那刻意的相见又是怎样,那偷袭又是怎么一回事? 心思一乱,手上的弦音就止了。突然,她心神一荡,心口如遭重击,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血来!那失魂引一旦开始,不致人于死地就无法终止,她却因为一时失神而止了琴音,反被反噬!她还是第一次被反噬,不由惶然地看着渐渐苏醒的沈宇枫:若他不死,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宇枫此时已经渐渐恢复了神志,看着眼前的一切,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眼中露出怒意!琴杀口不能言,心中只有绝望:就算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种情形下,她又怎么能被他原谅? 魂失爱消,她竟连道一声对不起的机会都不曾有。 但沈枫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怒意渐渐化了悲意。忽然,他似是下了决断,轻轻拭去她唇边血迹,苦笑道:“真的爱,才会在背叛之后……还回到这里。可是琴杀,我真的想知道你对我说的这些话,又有哪一句是真的?” 琴杀无颜相对:他一开始侯在这里,只怕确实是为了杀她。只是他天性喜琴,见她也懂,便转了心思。所以他约她再见,所以他拦住聆音追杀,所以他……想与她远走天涯。 可是她对他的不信任,却将他与她的这段情,生生断送。琴杀无力地闭上眼,这是她的错,又怎能怪他。洗墨阁本就是以骨为笔,以血为墨,洗尽江湖春秋。她连信任两字都不曾看破,又怎能出得阁去,傲笑红尘。 静静感受着生命的流失,一滴泪从琴杀眼角沁出。然而猛然听着一声绝响,竟似是她焦尾之音!琴杀不敢置信地睁开眼,却看到她的焦尾七弦齐断! 而沈宇枫已经安然合眼,含笑而去。情断,弦绝,江湖似云烟过,徒留相思寥落。 翌日,洗墨阁有如神助,忽出奇招,大破聆音苑。然而就在军败将灭之时,洗墨主帅琴杀却收兵整肃,不再追击,给了聆音逃走之机。任武林中人如何猜测,琴杀只是不言,双方再入胶着之态,也不再动作。 而琴杀自那日以后,却也有了新的名字。 “红夜,又想他了?”洗墨阁中,酒杀推门而入,担心地看着目光无神的琴杀,“都过去了,既然无法……就忘了吧。” 琴杀就如初见沈宇枫那日,只是淡然一笑。酒杀长叹一声:“又是何苦?” 琴杀低下头,依然不答,却无法忘得了那一天。那时她抱着沈枫的尸身第一次痛哭失声,却再也唤不回他的温言一笑。他放下性命,放下一切,只因为放不下她。而她这般淡然的人,真正流了泪,真正有了情,却失了他。 面对他的最后一声质问,她只能以名相应。 一切都是假的,但至少她对他说出的名字,可以变成真的。 大概是见劝不回她,酒杀拍拍她的肩:“也罢,你先冷静几天吧。时间久了,总是会忘的。”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琴杀默默执着琴,半晌,自苦一笑。 忘记?只怕她这一生一世,都要记着他了。 毕竟,真正的忘记,是不需要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