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笫四十三章 稳定军心

    笫四十三章稳定军心

    厂部化验室,小小三间平房躺在日光下,静悄悄的。

    半年之前,自从曾有为作主调回朱凤兰,又在刘忠才师傅指导下搞了业务整顿,这儿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正规样子。玻璃器皿闪闪发亮,仪器仪表排列有序,化学试剂充实富足,记录单据整整齐齐,窗明几净爽人心目。一个组长两个艺徒,清一色豆蔻年华的青年姑娘,各人脾性不同,但相处得很好。要在平时,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常常飞出窗外,同器具移动或机表运转的轻鸣声一起,组成一支化验工人独有的履职之歌。尤其在新产品工艺改革上马的那些日子里,组长肩负重任,组员勤练技艺,工作有条不紊,气氛忙忙碌碌,那生气勃勃的劲头曾使经常关心技术工作的年轻厂长心花怒放。可这会儿,既听不见机表的轻鸣,也看不见化学溶液的晃动,更不闻姑娘们的笑声,它也同整个新产品车间一个模样,寂静无声死气沉沉。

    曾有为进了门去,但见气氛异常——两位艺徒在分析室里翻阅电影画报,新产品车间一停产,百分之七十的工作量空了下来,她俩自然百无聊赖;组长朱凤兰独坐捡验室里,对着案前一叠信笺纸静思默想愁肠百结——党委领导一声宣布,一介弱女竟成头一个事故责任人,该承受着多重的精神负担!

    “凤兰,你在做什么?”曾有为关切地走过去问话。

    “曾厂长,你回来啦!我”朱凤兰像阔别逢亲人,连忙站起来给厂长搬椅子让坐。

    这是怎样风波迭起的一个星期呀!遵从师嘱挺身负重,中流击水突遇险浪,简直像生命史上最严峻的考验骤然集于一刻,真让这位普通的青年女工承受不住。朱凤兰日夜盼见厂长,此刻,厂长坐在身边,又觉得满腹话儿无从谈起。

    “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唉,想不到如此沉重的担子会落到一个化验员的肩上!凤兰,是我失职,是我牵累了你!”曾有为内心纠结,为手下的蒙冤战士诚表歉疚。

    “不!你出差在外,刘师傅又重病住院,我既然担任工艺指导,应该负这个责任!”朱凤兰却毫无怨言,愿意主动承担。

    分析室里两位艺徒听见厂长的喉咙,像一双惊动的稚燕飞到捡验室来。

    “哎哟,曾厂长,你人不在厂,工艺改革闹得散了架,咱们的心血都白费啦!”童爱花迫不及待地发牢sao。

    “厂里那些头头也真够意思!新工艺投产时,一个个缩手缩脚,全靠凤兰姐出来挑担子;出了点事故,又翻睑不认人,把责任往凤兰姐身上推。这样做公平吗?”郑美玉替组长抱打不平。

    “汤书记那三条决定,明摆着是否定工艺改革。岂有此理!”童爱花继续表达不满。

    “局里调查组小题大作,谁能服气?我爸爸是个糊涂虫,让人牵着鼻子走,官僚主义,够呛!”郑美玉竟然往自己父亲身上泼脏水。

    两位年轻姑娘天真烂漫敢爱敢憎,在挫折中仍然拥护工艺改革,多么可爱!曾有为欣喜在怀,适时阻止了这种情绪化的双枪连发:“是啊,化了那么多精力,好不容易搞成一项新工艺,随随便便就半途而废,大伙儿都觉得不是个味儿。不过,倒坯事故也是严重的,情况复杂,不是那么简单。对局、厂两级领导的决定,咱们也不能随意否定。”

    曾有为说着转过身来,伸手从朱凤兰桌上拿过那叠信笺纸,扫了一眼这纸上刚开了头又难写下去的“事故责任捡讨书”,问道:“凤兰,你在写捡讨?”

    朱凤兰默默地点点头。

    “岂有此理呀!我是一厂之长,新产品工艺改革是我一手策划、一手指挥,现在出了事故,责任在我,叫一个化验员写什么捡讨!”曾有为义愤填胸,离开座椅激动地踱了几步,走回朱凤兰身边,将手里的那叠信笺纸交还给她:“凤兰,你没有任何责任,你不用写了!”

    “不。厂党委的决定我不能违反!”朱凤兰不无痛苦,但回答极为认真。

    “厂党委的决定并不正确,我已经同汤书记交换过意见,要求复议。一切责任有我担着,你不用顾虑。只要我在厂里当一天厂长,决不让任何人伤害积极参加企业改革的职工同志!”曾有为目光严峻,包含着多少关怀和爱护。

    “曾厂长说得对。凤兰姐,你别写什么捡讨啦!”童爱花从旁相劝。

    “工艺改革没有错。凤兰姐,你就不用写啦!”郑美玉急切附和。

    两颗晶莹的珠玉从朱凤兰那秀美的眼眶里脱颖而出,深深的感激之情盈满胸间,几多忧虑、几多愁烦顷刻间一挥而退,闪闪的泪光蕴含着坚韧,说话的口气竟是那么执拗:“不!曾厂长,写捡讨受处分我都能承受,这样,可以让你和刘师傅减轻些负担。新工艺没有失败,咱们要想办法保牢它,让它继续投产!”

    好一位识大局、明大义的青年女工!可是,让这样一位热心改革的姑娘无辜受累,作为改革事业的领头者,脸面往哪儿搁?既感动又愧疚,曾有为言词恳切:“喔,你是这么想的!你以为,凭你个人写捡讨挑担子就能减轻我的责任?就能保牢新工艺?事情不那么简单哪!”

    “曾厂长,你不用多解释,这个我懂。多个人挑担子总有好处,这是我的一片心愿!”没想到,朱凤兰的口气仍然那么坚定,赤诚之心溢于言表。

    文静姑娘较起劲来可令铁石汉子震憾怯阵,曾有为深深地理解这颗赤诚之心,沉默片刻,长长地吁了一声:“唔,好吧,你写吧。不过,要写得真实一些,别给自已戴大帽子!”

    “这个,我也懂。我会写出工艺改革没有失败的正当理由来。”朱凤兰自信地点点头。

    来自工艺改革阵营里的一番互相安慰,效果非凡。曾有为在离开化验室前,微笑着向女工们做了最后交待。

    “凤兰,你不用太着急,考虑成熟了再继续写。下午两点,开个攻关领导小组会,咱们把新工艺投产过程仔细摆一摆,看能不能找出点事故原因来。这个会,你倒是个主角,得准备准备。”

    “你放心,每道工序的cao作情况都有详细记录。”

    “美玉、爱花,你们俩也别尽翻那些画报,多读读专业书,多练练技术。保牢新工艺,还得靠你们出大力呢。”

    “行呀!”

    曾有为转身离开化验室,却见朱凤兰又跟了过来:“曾厂长,我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曾有为停下脚步。

    “小包老毛病又犯了。出事故那天,差点同张达功打架,影响很不好,厂党委让他停职捡讨是应该的。可他就是不服气,尽铁青着脸蒙头睡大觉,我劝了好几回,他都不肯写捡讨。”朱凤兰轻声央求,露出一脸担忧之色:“曾厂长,你去找他谈谈,教育教育他吧!唉,这个人,我真恨他那个毛头毛脑的蛮性子!”

    “噢,凤兰,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小包走回头路的!”曾有为宽慰着朱凤兰,一直目送她返回化验室。怀着深切的同情心和神圣的责任感,他立即迈步往生活区集体宿舍走去。

    秋天,向来是昆虫世界的黄金季节。在这个气温适中的季节里,爬的、跳的、飞的、游的,或栖息草丛水洼,或藏身垃圾土堆,或高踞树木房顶,万千家族无数成员,兴之所至,凡具有发声机能者尽皆出动,摇翅鼓唇,参加秋季大演唱的盛会。然而,人们吃惊地发现,每每夺得冠军宝座、荣升歌坛霸主的,竟是那长年默默无闻、黑不溜湫、其貌不扬的蝉!

    集体宿舍南墙外,排着一列根粗叶茂的梧桐树。一只体胖翅宽的老蝉俯伏在一株高大梧桐树的枝杈之间,正在得意地振翅鼓噪。虽然,那嘶哑的嗓门、呆板的旋律和单调的乐曲,谁也不敢恭维,但那粗犷洪亮的歌喉和不知疲倦的声威,却令人叹服。也许,它过分得意,正沉浸在自己的演唱艺术中,忘乎所以,失去了起码的警惕性,尽管离它栖息处不远的屋窗上有个壮实的人影,如轻猿般抓附着梧桐枝干襻爬而来,屏声静气地从背后伸来捕猎的黑手,它也全然不知。随着一个闪电般的袭击,这只得意忘形的老蝉便被生擒过去,落入两根铁钳般手指的挟持中,恐慌地搔首挠耳,发出一阵绝望的哀鸣。

    上穿短袖海魂衫、下着运动短裤的包子荣,双腿并屈百无聊赖地靠坐在宿舍的窗台上,一只手挟着那只刚刚捕获的猎物,另只手的食指像揿动琴键那样,不断地弹压着蝉的腹部,迫着它发出“嘎嘎”的嘶鸣声借以取乐。

    寂静的宿舍门外长廊里,一阵急骤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当曾有为站到204号房间门口时,从敞开房门里目睹对面窗台上这幅“懒小子捉蝉混日子”的奇异图景,他怔住了。

    这个鬼家伙,在正道上走得好好的,碰上点疙瘩事,又玩世不恭啦?曾有为不禁沉下脸来,喝了一声:“包子荣!你在干吗?”

    “曾厂长,你回来啦!”厂长突然造访,包子荣猝不及防,连忙从窗台上抽身下来,尴尬地嘟哝着:“闲着没事,我玩玩知了。”

    “岂有此理!全车间职工在办学习班,你倒清闲,玩起知了来啦!”曾有为压着怒气训斥道。

    “我的厂长同志,你怎么才回来呀?好好一条生产线,刚转了两天,碰上倒霉的五万块倒坯事故,上上下下的头头们就来压杠子,追查事故下令停产,还得让咱们画图纸、搞化验、装机器的写捡讨。这就是你曾厂长带头搞工艺改革的伟大成就!”厂长的训斥非但未能收到效果,反而引来了被训者施放的一团邪火。

    万料不到,原想对蒙冤下属进行诚心的安慰和劝勉,却又迎来一阵红唇白牙的舌战。

    “你以为搞个工艺改革那么容易、那么顺当?五万块倒坯事故不小,上级来搞调查完全应该,厂领导让你做捡讨也没错!”

    “什么,什么,你曾厂长也这样说话?我我没犯错误!”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抓人家的胸脯,想试试拳头的威风。这叫什么?”

    “张达功那小子不是个东西!红口白牙诬赖好人,谁叫他往刘师傅和朱凤兰身上泼污水!”

    “作为团委书纪和攻关领导小组成员,张达功的言论是完全错误的,你可以辩论,可以反驳,可以向领导反映。可你,野性发作侵犯人身,这不是违法乱纪,是什么?”

    “我,我没跟他动手嘛。”

    “事情经过我都了解啦。要不是凤兰敲你的警钟,那该成什么样子?连我这个看重你的厂长也被人戳了脊梁骨,你还好意思辩解!”

    “我,我好心让人当了驴肝肺!头上长根辫子,原以为割掉就好了,谁知道总留着根,什么时候都可以被人现抓现宰。哼,什么停职捡讨,老子拘留所里都三进三出过,还怕谁关我禁闭!”

    “破碗破摔,你的老毛病又犯啦?不行,我以厂长名义命令你,马上写个捡讨书,明天一早交上来!”

    “哎呀,曾厂长,你你这不是逼着公鸡下蛋吗?张达功当众否定工艺改革,攻击好人还称英雄;我保卫工艺改革,不过抓了他一把衣服,就叫犯错误?这,我想不通!这个检讨,我写不来!我不写!”

    “放肆!张达功说错话是一码事,你包子荣抓人胸脯是另码事。要是你不服,我也会处分你!”

    愣头小伙冥顽难化事出有因,年轻厂长施爱于严力不从心;这边儿是满肚子委屈,不服气、不情愿认错,另边儿是恨铁不成钢,只把火来烧。双方针尖对麦芒,一时间,气氛僵住了。

    包子荣又屈又愤,无意中捏紧手指压迫了蝉腹,惹得那只老蝉又“嘎嘎”地吼了两声。

    “怎么,你就拿这样的态度对待我?快把手里的蝉虫放掉,咱俩坐下来好好谈谈。”曾有为心急火冒,脸都气青了。

    “处分我?嘿嘿,小事一桩,我不在乎。”包子荣竟然以气对气无动于衷,捏着那个蝉虫并不放手。

    一块金子,好不容易被扒出泥土,刚刚露出点光泽,眼看它又要蒙上尘灰。然而,人世间这股埋没珍宝的朔风刮得很利害,那些曾经埋在泥土里的金子,虽然被时势和高人挖掘现身,但欲摆脱风刮尘封的命运,仍是多么的艰难。眼前的包子荣,因无辜受压,大有破碗破摔之势,此时此刻,又该如何帮教扶掖?曾有为大感棘手,只得收敛火气缓和怒态,发自内心地叹息道:“唉,简单粗暴以势欺人,向来是文明社会的大敌;碰到难事、急事、不平事,只能以理服人,不能以气用事。小包呀小包,刚才对你发火过了头,我这个当厂长的,真也缺乏修养呀!不过,我对你的批判,你可以不服,可人家凤兰对你的好心规劝,你不能不听吧?”

    “凤兰姐是真心为我好,我心里明白。可她做人也太窝囊,明明占着道理的事不抗不争,这不成个软骨虫了吗!”一闻曾有为这番朋友般的知心话,蛮气十足的包子荣肚里憋着的怨气一挥而散,双目一下子流露出不安和忧虑:“还有,说话听音,前天开大会,局里郑副书记的指示,厂里汤书记的讲话,目标指着谁,我心里也明白。等他们揪着我头上的辫子抓完了痒痒,你和躺在医院里的刘师傅也跑不掉吃上一壶苦水!曾厂长,我一个人吃点亏算不了什么,咱们那个新工艺做得好好的,可不能让人毁掉,你得拿个主意啊!”

    好一位忠肠侠胆的棒小伙子!同过去告别真心实意,为工艺改革效力义无反顾,面对逆风恶雨敢怒敢争,自身蒙冤受屈在所不惜,还担心着同志和领导的安危。就像十二磅的重锤敲在烧红的铁块上,迸射出璀璨的火星——包子荣这几句肺腑言深深地震动了曾有为的心弦,既感动又激昂,胸膛里那股正义之气重新升起,越升越高。

    “好家伙!小包,我还以为你破碗破摔,想躺倒不干了呢。原来,你的脑子灵醒得很!谢谢你给我的提醒。”曾有为眼中瞬间转换出赞赏的目光:“好吧,你不愿写捡讨,那就别写,我来替你挑这副担子。下午两点,厂部会议室要开技术攻关领导小组会,你准时来参加。”

    年轻厂长告辞包子荣,迈着轻松的步子,离开了集体宿舍。

    生活,社会变革时期的生活,是那么错综复杂,又是那么充满活力,无色的自然光通过生活的三棱镜,折射出七彩奇颜。当此风云突变之际,整整一个上午,曾有为的心灵似乎被这生活中的七彩奇颜搅乱了。此刻,他从心底再次感觉到自已眼光的粗浅和能力的欠缺。不该挑重担的朱凤兰,义不容辞地主动写捡讨;应该吃批评的包子荣,大义凛然地拒绝写捡讨。自己非但不能说服他们,反而完全地被他们感动。在革命斗争或是生产实践的某些特定时刻,芸芸众生可能比英雄豪杰更加高明,肩负重职的领导者可以从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吸取教育和力量,这是生活的辨证法!从朱凤兰和包子荣这两位同代青年工人身上,他瞧见了改革大业的光明和工厂建设的前途。保牢新工艺,从挫折中奋起,他对此充满了信心,行走之步迈得愈来愈轻快。

    集体宿舍204号房间的那个窗台前,包子荣眉开眼笑,扬起左手松开手掌,朝窗外放掉了掌中的蝉虫。

    “嘎!嘎!嘎!”不幸落入人掌的老蝉,一下子如鸟出笼,振了振被人指压迫得发疼的躯体,感激地发出一长串嘶哑的鸣叫声,舒展开笨拙的薄翅,消失在秋阳高照的自由空间。

    包子荣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脑海里愁云顿开。是的,自从前天下午汤书记当众宣布那三项决定以后,他一下子陷入了苦闷。好不容易告别阴暗的人生歧路,刚刚踏上光明正道,没走上几步,面前又横亘着一条险沟。对他来说,由于违法犯错,公安拘留所都曾三进三出,关禁闭的处罚已如家常便饭,停职反省的处分自然并不可怕。但是,近几个月来,随着挺身工艺改革第一线的出色表现,在周围同事工友们朝他投来的目光里,那种尊重和敬羡的新神色令他深感自豪;可形势急变,随着新工艺投产倒坯事故的突降,只因急公好义抓了一把张达功的胸脯,便蒙受被当众处分的逆境,致使同事工友们投来的目光里又重新出现鄙视和规避的意味,却深深刺痛他的心灵。昨天上午上班时间,他被汤书记派人叫到办公室,严词厉句地向他指令了三个不准——不准离厂,不准串门,不准娱乐——让他捡讨反省好自为之。像汤书记那样权高威重的领导干部,他向来感到疏远和畏视,平时极少接触,何况头上有条不光彩的辫子,割不完留着根,现在又让人现抓现宰,只能自认倒霉,站在书纪跟前,只能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啃。整日价孤坐宿舍,上下左右那些贬击的传言和异样的目光,撕揭着他心灵深处的旧日疮疤,那层己经消散的“流氓哥儿”阴影无形中又渐渐渗入胸间,转化成一股怨愤之气,使他对心上人朱凤兰严肃亲切的劝戒也听不入耳。他确曾想横下心来破碗破摔,任厂里怎么处分,大不了一走了之;可一想到,如果丢下这份好不容易居身的职业,重新浪迹市井无所事事,面临空虚潦倒的阴暗前景,他又感到不寒而栗,怎么也横不下心来。当然,此时的包子荣远非昔日可比,经历半年多来的灵魂搏斗,使他更新了一些文明的气质,变革时期的社会生活给他增添了一根树立理想的神经,舍弃随心所欲,遇事知道思考是非,于是,心灵深处就衍生出另一种更深切的痛苦——他为倒坯事故发生原因而琢磨,他为新工艺停产而痛惜,他为自己付出劳动心血未得效果而遗憾,他为张达功出尔反尔的拙劣行径而激愤,他为局、厂两级领导否定工艺改革而疑惑,他为崇高无私的曾厂长和刘师傅的命运而焦虑,他更为心爱女友朱凤兰的处境而担忧。他生平头一回感到自已想的问题有那么多,他生平头一回在危难面前犹犹豫豫,他生平头一回被那么深的苦恼和烦闷所包围。整整一天,他闷坐在宿舍里傍徨不安,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床边写字桌那叠白纸上,歪歪扭扭的“捡讨书”三个字写上又揉掉,揉掉又写上,始终不能继续下笔。不能干活、不能离厂、不能串门、不能上城里会朋友,看书没兴趣,呆坐坐不住,闷头躺床睡不着,百无聊赖中只好爬树抓蝉玩一阵。时近中午,曾有为突然到访,他如走失的孩童重见亲人,满肚子委屈化作一股牢sao,毫无顾忌地向着自己所信赖的人发泄。没想到,年轻的厂长,在对他的严厉批评和训斥里蕴含着那么深的爱护和信任,临走前那充满感情的言语更是肺腑相见动人心怀。他从这位真诚的领导干部身上看到了希望、得到了启迪,整个心胸一下子如释重负,重新充满了正气和活力。

    突然落入人掌的那只老蝉飞走了、自由了。像那只蝉虫一样,先前被突如其来的愁云怨雾困扰着的包子荣也解脱了、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