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寒冰消融是春水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一章 书记出访

第二十一章 书记出访

    第二十一章书记出访

    就在这次事关新产品前途命运的厂党委会议召开的当天傍晚,在市属砖瓦厂人际关系的圈子里,史无前例地发生一个小小的奇迹——身居当权首位,在个人私生活上作风严谨自视清高,从来不随便往别人家门走动的汤炳权书记,竟然一反常态放下架子,亲临穷工人刘忠才的寒舍拜访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汤炳权在这次厂党委会议上审时度势察颜观色,既不大情愿又无可奈何地承认了以曾有为为首的“异端势力”初占上风、以自己为首的“正统阵营”暂时失利的局面。自然,他的心情是异常复杂的。会议结束后,送走了关局长,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闭门独坐,脑海里的思绪如野马奔驰般地翻腾不息。如何应付今后的厂情大势?他想得很多,想得很远,愁肠百转心潮千旋,最后,都集中到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无足轻重、实质上事关重大的问题上——面对刘忠才的东山再起,自己该怎么对付?

    汤炳权决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长期以来在政冶运动中的个人进取,使他养成了思维敏锐、办事果断、有勇有谋、孤傲自负的气质。他一贯视权力为至宝,容不得反对派,尤其对那些在能力和才智上超越自己的人更是怀有一种天然的嫉妒,把这样的人视为自身掌权道路上的障碍物,必欲除之而后快;相反,他希望自己所有的同僚和下属都对他惟命是从,将崇拜、佩服、驯顺、奉承视作志同道合,力争在这批拥护或敬畏自己的人马的基础上建立足下领地的统治秩序。多少年来,他对搞政冶运动是太乐意了,几乎到了偏爱和迷恋的程度,把这当成施展才能和耀功扬名的用武之地。他从解放后历次政治运动的经历里,自以为是地总结出一条规律——虎头蛇尾,先紧后松;于是,就产生出他对付政治运动的一套奇妙的秘招——宁左勿右宁狠勿软、行动要快声势要大、矫枉过正适可而止,既不当保守派也不做过头事。他从文革十年接连不断的政冶风暴的起落中,自以为掌握了一条制服对手的要领——观事量人,各个击破;于是,就产生了他用以整人的一套独特手腕——对那种意志坚强不屈不挠的“强硬派”,就抓住辫子罗织罪名,心狠手辣制敌于死地,能加罪者戴上“反动”帽子令你难以翻身,不能加罪者就穷批猛斗叫你身败名裂;对那种头脑简单缺乏主见的“动摇派”,便虚张声势借以威慑,压你屈服逼你就范,让你尝尝铁拳的厉害,从此不敢犯上作乱;对那种意志薄弱老实可欺的“温和派”,则上挂下联旁敲侧击,又打又拉软硬兼施,让你服服贴贴受其摆布,再也不敢抗拒或怠慢。他就运用着这套奇妙秘招,耍弄着这套独特的手腕,在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政治运动中,纵横捭阖上下周旋,得心应手左右逢源,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上级的赞赏,一步又一步地晋升职位,一个又一个地清除掉曾经威胁或阻碍自己上进的反对派,一回又一回地实现心目中功成名就的奋斗目标,终于最后登上了市属砖瓦厂这片立身之地的最高位子,运用手里执掌的权威,物色心腹提拔亲信,排斥异己消除后患,从党内到党外,从上层到基层,编织起一张严丝密缝的人事之网,建立起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权力王国。他就在这张强有力的人事网中,主宰着一个小小的世界;他就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执掌着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他就把这个小小的权柄视为自己创造的丰功伟绩,为此而踌躇满志自负自豪。

    在市属砖瓦厂过往岁月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和权力竟争中,汤炳权也确实是望风披靡青云直上的突出人物。他从进厂后成为班组、车间骨干,到文革前的科室干部,再到文革中的革委会头目,直至文革后期任党委书记一把手,在此迂迥曲折跌宕起伏的职位升迁路途上,曾经遇到过形形色色的竟争对手——下有石洪、张达功等等时兴的造反派头头,中有徐、林、姜、周等等职重才缺的科室要人,上有王勤和、魏忠善这样德高资厚的元老功臣——分别采取或蒙蔽、或拉拢、或排挤、或打击的不同手法,几乎一个不留地荡涤冲刷洗心革面,被他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然而,令他大为震惊的是,在他职位升迁宏图大展的进程中,却碰上了一个十分奇特而怪异的对手——既普普通通又才志不凡的小小工人刘忠才!

    像千千万万普通平凡的青年工人一样,刘忠才这个人物,出身微寒,头上没有丝毫光圈,身上没有点滴职衔,不过是一个平凡如山岗上石头一样的小人物。然而,在这个小人物的身上,却具有不同凡晌的志气抱负、出类拔萃的知识才干、桀鹜不驯的性格脾气,其勤奋刻苦、拚效事业的精神令人起敬,而追求真理、顽强执拗的风姿又令人生畏。鬼使神差,汤炳权同这个人物磕碰上之后,便出自本能地将其看成危险的反对派,视若眼中之钉和rou中之刺,认为心腹之患。在文革前后十佘年中,他曾经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抓住对方处事直憨缺乏机巧的弱点,凭借各种政冶运动的狂风巨澜,搬弄各种名目的高调口号,运用铁的整人手腕,幕后策划趁势发难,借军代表或造反派之手,无限上纲罗织罪名,一次又一次予以强有力的压制和打击。但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物尤如山岗上的一块坚硬磐石,酷似淬过烈火的一块精钢,面对各种挫折和打击宁折不弯顽强不屈,政治上的遭压和名誉上的落魄制服不了倔强的意志,经济上的刁难和生活上的苦楚摧垮不了坚毅的胆气,如此难于对付的小人物反而让他时感头痛心惊。

    在他倚权掌势与刘忠才的几次政治较量中,最令他耿耿于怀难以忘记的,是两年前那次面对面激烈交锋的场景——

    那是“揭批四人邦”运动搞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在实无外界邦派势力插手过的市属砖瓦厂里,没有鱼腥rou荤,豆腐也拿来上桌;兔子不吃窝边草,爹娘不扬家中丑,可要搞运动便不能有丝毫的落后和懈怠,找个适当的斗争靶子是必不可少的。在汤炳权的一手策划下,那些被群众质疑的如石洪、张达功等几个造反派头头,因皆属他自己扶植经营的同盟党羽,即便有过“造反起家”和“四人邦拥护者”的政治表现,也只可保护不可丢弃,何况与自身还脱不开幕后牵连的关系,就密令他们在职工大会上做个捡讨,而以“与帮派组织无牵连”为由蒙混过关;于是,唯一可行的良方妙策便是刻意转移目标,无可替代地将斗争靶子落到刘忠才这个心腹大患身上去了。经过一段时间的醢酿,汤炳权以紧跟形势雷厉风行的高昂姿态,克服并批评了领导班子内部以王勤和老厂长为代表“心慈手软”的“右倾思想”,层层发动群众,终于造成势不可挡的运动洪流,将曾在一九七五年时贴过厂党委大字报的刘忠才定为“帮派骨干分子”,大会小会批判,强令隔离审查。为了攻下这个顽固堡垒,他组织了以石洪和张达功为首的强有力班子负责政审。可是,前后整整折腾了二十几天,对方只愿意承认贴大字报和标语中提过“反潮流”错误口号,却死不承认“妄图反对和冲垮党组织”的罪名;相反,还把这两位真正造反起家的审讯官骂个狗血喷头不敢上阵。事情竟然闹到这个地步,连惯以沉稳老练著称的汤炳权也被激得恼羞成怒,气呼呼地亲自来到隔离室,置高临下地对刘忠才进行一场严厉的审问。

    他老练地避开手下那些党羽们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拙劣审讯方法,紧紧揪住对方的要害问题,单刀直入穷追不舍。

    “刘忠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实事求是、要维护真理吗?那么,我给你提个重大问题,你好好考虑吧。你在七五年八月份张贴反对厂党委领导的大字报中写过一句话,在找党委领导人口头辩论中还重复过这句话。你说:‘没有文化、不懂科学的人管不好工厂,迟早会被社会所淘汰,将来能够当工厂干部的,一定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这条反动言论,你总否认不掉吧!”

    “不错,我在大字报上写过这样的话,在同你们辩论中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这句话没有说错。我现在还要对你说一遍:没有文化、不懂科学的人管不好工厂,迟早会被社会所淘汰,将来能够当工厂干部的,一定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

    “你真的认不清这句话的严重性质吗?”

    “我认识很清楚,这不是反动言论!”

    “你知不知道,‘外行不能领导内行’,这句话是当年右派分子向党进攻的反动口号?”

    “我尊重科学。如果不是别有用心,如果不是搞阴谋诡计,光看这条口号的意思,是真理,不是反动。”

    “好啊,时至今日,你还甘当右派分子的应声虫!这又是你的一条反动罪行!

    “大丈夫敢说敢当。你可以把这条罪行写进定案材料嘛!”

    “你知道你这个言论意味着什么吗?我们这些共产党员和革命干部,大多数都是贫下中农苦出身,解放前受尽地主资产阶级压迫,没有读书的权利。但是,马克思主义抬举我们,******思想依靠我们,我们不但能为革命打江山,还能为革命坐江山。否定我们就是否定革命,反对我们就是反对革命!”

    “我没有否定你们,也没有反对你们。我只认为,你们有些工厂领导干部,包括你汤书记,出身苦没文化,敢挑企业管理担子,这是光荣、这是功劳;但现在解放巳经二十多年,党和国家为你们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再不学文化、不学技术、不懂科学,就不是光荣、不是功劳,而是落后、而是耻辱!”

    “难道象我们这些缺少文化的干部就管不好工厂?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会淘汰自己的干部?”

    “建设社会主义社会,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离不开文化和科学。这不是我发明的口号,是马克思、列宁、******都说过的客观规律。像你们这些缺少文化的党员和干部,如果保持现状,既不钻研文化、又不尊重科学,形势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被社会淘汰。若不相信,再过三年五年、八年十年,咱们看事实!”

    “你……你真是口出狂言气焰嚣张!照你这么说,要把我们这些共产党员、领导干部淘汰掉,让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来当官,你这不是把矛头指向党组织,妄图篡党夺权吗!”

    “夺权?当官?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本事,更没有这个兴趣。我只想用身上的力气为国家多做几块砖瓦,我只想用肚子里的文化知识为工厂多出一份力量!”

    “花言巧语,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的不是我,是那些不想学文化、不想懂科学、不想动脑筋、不想干实事,把‘为人民服务’、‘为共产主义献身’当戏唱的人!”

    “你……你思想反动,狂妄透顶,顽固不化,死路一条!”

    “……”

    ——多么丢人现眼的时刻!多么令人难堪的场面!

    堂堂坐上官,虽然威风凛凛,却是情亏理输色厉内荏;区区阶下囚,虽然身背黑锅,却是理直气壮态势轩昂。

    他悻悻然地走出隔离室。临离开时,望了一眼对方,看到的是一双闪烁着刚勇凛然之光的眼睛。他气得七窍生烟,恨得咬牙切齿。

    自然,他权柄在握,要处置一个小小工人易如翻掌。过了没多久,“揭批四人帮”运动接近尾声,他快刀斩乱麻,布置领导班子开会,依据刘忠才愿意承认的几条事实,汇集大小会场上群众的批判发言,找了几个所谓“旁证者”写了证言,加以生发张扬上纲上线,整理了一份定案材料;但遗憾的是,既查不出厂内出现过刘忠才发起的“反潮流”组织,也查不出刘忠才同厂外任何帮派组织的牵连,只能罗织“受帮派组织影响思想反动行为恶劣”之类的虚拟罪名,施以政治重压,实行名誉贬谪、劳动惩罚和工资卡扣。虽然,这狠毒的一击,又一回铲除后患,致使刘忠才陷于身败名烈的境地,他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然而,刘忠才在审讯桌前毫无惧色地作出“没有文化知识者管不好工厂”的可怕预言,尤其是那双闪烁着刚勇凛然之光的眼睛,却时隐时现,始终缠绕于脑际,常常sao扰他的灵魂世界,挥之不散驱之不灭,一直让他不寒而栗。

    令他万料不到的是,“四人邦”粉碎才两年多时间,党中央三中全会便如此迅速和果断地作出一系列新决议,右派在纠正,地富在摘帽,冤假错案在平反,知识分子在升迁,种种拨乱反正的形势发展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局党组任命曾有为来厂任职,就像打起一面“文化人治厂”的旗帜,不啻是在他强有力统治的领地上插进一支锋利的钢针、泼进一瓢呛人的冷水,使他隐约地预感到昔日深信不疑的“工农干部坐江山”的“马列信条”正在日渐破除。他常常为此苦恼不安,又无可奈何。如今,局党组又复查推翻了厂党委对刘忠才的错误结论,曾有为又力荐其充当新产品技术攻关主将,大势所趋无可阻挡,他对此如闻沉雷炸顶心惊rou跳。刘忠才这个才志非凡的人物,一旦解除缠身的枷锁,有如放虎归山,定会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来,极有可能伤及他的权威和声誉。面对如此厂情大势,他不能置若罔闻无动于衷,而必须望风转舵,作出应变措施,稳住自已的阵脚,留下周旋的余地。经过一番盘算,他决定悄悄地走出一步妙棋——冤仇宜解不宜结,潮流宜顺不宜逆,弃尊负屈主动上门,慰抚人心化敌为友,防患于未然。

    下班回家,吃过晚饭,汤炳权怀着复杂的心情,骑上他那辆“飞鸽牌”自行车,费了好一番劲,一路问讯,才首次找到鹿鸣路十三弄刘家陋室。他发现刘家那位快嘴利舌的主妇正好不在屋,为此暗自庆幸。

    汤炳权在院子里架好车子,非常有礼貌地站到刘家门口低矮的廊沿外,朝屋里探问:“刘忠才师傅在家吗?”

    吴妙华这个星期上中班,在厂里吃晚餐。此刻,刘忠才刚刚伺候好一大一小两子女吃晚饭,正在同刚满周岁的小女儿哄着玩。他闻声抱着女儿走出门来,见是汤炳权大驾光临,蓦地吃了一惊,不冷不热地招呼道:“喔,是汤书记!天外来客,难得!难得!”

    “是呀,是呀,我这个人脾气古板,平常不喜欢串门走户,同职工群众接触太少,是一种不良官气吧!你进厂那么多年,我还没到过你的家,真太抱歉啦!”汤炳权一边从容地谦笑着,一边跟房主人进了低矮的屋门,在那塑料布隔墙外边狭窄的吃饭间小桌旁坐下来。刘忠才将幼女放到箩筐式摇篮里,不事招待,只泡上杯粗茶水,主客两人便别别扭扭地开始对话。

    “有什么好抱歉的?地位不同,门不当户不对嘛!”

    “不,不,我理解你,长期以来对我们领导班子有满肚子怨气,你说的是气话。我汤炳权可不是瞧不起老百姓的官老爷,不是找上门来拜访你了嘛!不过,话说回来,过去这么多年,我对你确实关心不够。”

    “不,不,你对我够关心的。你看淮我刘忠才是块当老粗的料,一坐进化验室,就怕我生病发烧打喷涕,照顾我去捧砖头钻窑洞!”

    “哎呀,忠才同志,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批评我批得对。****、‘四人邦’的极左路线害苦了你,也害苦了我们呀!说实话,那些年头,当领导干部也不容易,上级那么多政治任务和政治运动灌下来,我们不执行可站不住脚呀!这些年,你吃了冤枉亏,我们领导班子有责任,我这个头把手要负主要责任,应该向你赔礼道歉。现在好了,上级和厂党委一起为你平反,压在你头上的政治包袱推翻了。我相信你是个有文化、有肚量的人,不会纠缠历史旧账,咱们应该团结起来搞四化嘛!”

    “嘴巴上说得漂亮没用,要紧的是看行动。汤书记,如果我老老实实在窑洞里捧砖头瓦片,我相信你不会找我麻烦。可要是我想出头露脸给厂里搞搞科学试验、搞搞技术革新,怎么样呢?你能团结我吗?”

    “喔,一针见血呀!不过,你也应该相信我汤炳权不是个头脑僵化的木头干部,我今天是给你带好消息来的。我们厂党委刚刚开过会,曾厂长提出的新产品技术攻关方案通过了,在讨论攻关领导小组人选的时候,我同曾厂长一起提到了你,下边有些委员政策水平低,对你有成见,起来反对。我做了些工作,最后通过决定,让你担任组长。忠才同志,这是党组织对你的信任,希望你挑好这副重担,把你的才能都发挥出来。”

    “谢谢党组织的信任。我刘忠才是条牛,早就想给四化建设拉车犁田啦!”

    “说得好!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我在厂里说话还是有点威信的,从今往后,我信任你,支持你,你就放大胆子干吧!”

    “汤书记,我可得跟你说清楚,我刘忠才是条不听话的牛,只愿意埋头拉车犁田,不愿意让人骑着散步!”

    “这……好嘛!干四化就需要埋头苦干的精神嘛!”

    “怕只怕牛还没上路,喜欢骑牛背的人就出来挡道啦!”

    “不……这不可能。形势不一样了,搞现代化离不开人才嘛!当然,人才也应该尊重党的领导喽!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干工作,拿得出真本事,谁敢出来当你的绊脚石呀?”

    “但愿如此!”

    “忠才呀,百闻不如一见,今天到了你的家才知道,你大小四口人还住这破烂房子,条件太差啦!俩口子工资都很低,日子不好过呀。唉,我看这样吧,两年前搞‘揭批查’运动时,取消了你调工资的资格,让你吃了苦头,家庭生活一定有困难,你就按季度打张申请,让厂工会给你补助补助。”

    “不,不,我命中注定是个穷菩萨,粗菜淡饭吃惯了,日子照样过。我不需要补助的!”

    “实事求是嘛,你怕什么?我当书记的说话是算数的,姜主席那儿我给你打个招呼,工会能不服从党组织领导么!”

    “汤书记,再跟你说句心里话:我这条牛要求不高,有把吃饱肚子的青草就满足了。我只是希望你们当领导、当头头的,少给我身上抽鞭子,那就荣幸得很喽!”

    “哪儿的话!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团结起来向前看,你应该有这个觉悟吧!”

    “……”

    主客两人的谈话在既不融洽也不对立的淡漠气氛中结束了。刘忠才抱起小女儿,把汤炳权送出院门,他呆怔了片刻,脸上现出一种轻篦的神色。

    从刘家出来,汤炳权的心情是别扭的。刘忠才因曾累受打击怨气在身,说话冲冲的,一句句都象带刺的棒槌扎人心口,让他不好受。当然,设身处地为对方想想,吃了那么多苦头,能不怨天怨地么?此一时彼一时也,形势既然把这种人物推上风头,也只能忍忍,让他出出气。使他感到心烦的是,他仍然从对方身上见到那双闪烁着刚勇凛然之光的眼睛,发现那股强硬耿直桀骜不驯的气质,一旦在政洽上站直身子,又是个好开顶风船的角色,搞得不好,仍然会成一颗震撼自己权威的定时炸弹,这是需要倍加提防的。唯一让他略感庆幸的是,这条烈性汉子,肚量倒是宽大的,虽然说话刺耳些,对自己倒并不记仇怀恨,对党组织也没有心存介蒂。看来,对付这种人,光用过去那种硬压的手段不行,今后得换换路子,多用软办法,只要不让野马脱缰,搞得好,还可以成为替自己统治下的小小领地争名添誉的得力工具。今日总归不虚此行,政治上的慰抚与生活上的照应双管齐下,对方会记住自己的恩德的……

    汤炳权半是忧虑半是喜,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一路想着心事。明亮的街灯和熙攘的夜行人群,一直把他送归光明巷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