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寒冰消融是春水在线阅读 - 第十八章 登门碰壁

第十八章 登门碰壁

    第十八章登门碰壁

    大概是因为地球上工业革命和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能量到处散发,气体污染天空,影响到大气层温度的变化吧?近年来,这座城市的气温真是一年暖过一年。早年,江南民间有句谚语叫“吃过端午粽,棉袄进箱笼”;然而,眼前尚未入夏,天气却已闷热起来,人们早已是单衣薄衫,将自己过季的棉衣棉鞋锁进箱柜里去了。

    端午节快到了。虽然,对于农历节气,城市居民不比乡村农民那样重视和讲究,但在江南的城镇里,仍见家家户户忙着割rou置菜包粽蒸禚,有的还在家门上插挂艾枝用以防病驱灾,街街巷巷隐隐地透出一派过节的气氛。

    妻子为主治疑难病人而沤心沥血,自己为准备新产品攻关任务而诸事繁忙。曾有为一贯来就不讲究过年过节,本不想为过端午节分心劳神,但瞎眼老母亲却吩咐他说,淑明给人治病腿吃住在医院,全家人有好些日子没在一块聚过餐,她已托人传话给媳妇,让她回家来过个节,老人家要亲手为儿子媳妇做顿象样的端午饭。他尊重母亲的好意,趁着今天星期日厂休,一早起身走粮店串菜场,办来猪rou小菜,买来糯米粽箬,一一淘尽洗清交到母亲身边。做完这些家务事,时间已近上午九点,他赶忙离家出屋,跨开大步,朝着刘忠才居住的地址走去。

    一路之上,曾有为神思拂扬,同刘忠才首次接触的尴尬情景始终萦绕于脑际——

    前天,他先问知刘忠才工作的班次,于下午两点半左右来到成品车间2号轮窑旁边,同出窑组组长打招呼,要他找到刘忠才谈话。出窑组长让他在窑门外头等候,自己钻进窑洞里去找人。可是,等了好一阵子,只见载着砖块或瓦片的架子车进进出出,就是见不到刘忠才的人影。他正感疑惑,出窑组长返回身边,摇摇头说:“这个怪人,连厂长的面子也不给,说是上班时间没空会客!”他问为什么,那小组长直言道:“这家伙干起活来风风火火,吃得起苦使得出劲,就是肚里有文化脾气太古怪。八年前被老厂长看中调出轮窑当上化验班长,大前年批斗‘四人邦’当了运动靶子,又被调回来干苦活,从此后肚里憋着股气,跟谁也不搭理,见到厂部头头时就象避瘟神那样逃得远远的。曾厂长,你到三点半工间休息时再来找他,行吗?”他点头赞同,在心里打上个问号,信步往车间办公室走去,借同办公人员聊会儿天打发时间。

    三点半钟,曾有为按时回到轮窑边,果见满身尘灰汗流夹背的出窑工人们散坐在窑廊屋荫下歇息、抽烟、喝茶,各自享受那逐疲解乏的短暂舒适。他选择大烟囱遮阳处一个静僻的堆砖空隙地坐下来,让出窑组长把刘忠才召来见面。

    终于人来了!这是个身高体瘦的壮年汉子,眉目清瞿外貌偏苍,黄里带黑的脸膛上颧骨突出,额角上过早布上了粗糙的皱纹,一双深陷的眼窝里透射出复杂的神采——既有智慧和聪颖,又有沉闷和怨忿,更有倔强和执拗——似乎包藏着一汪人生的苦味。

    “你是新来的厂长?叫我有什么事?”刘忠才毫无表情地盯了曾有为一眼,直通通地问。

    “是呀,我姓曾,叫曾有为,年纪比你轻,你喊我小曾就行。”曾有为笑脸相迎,亲切地站起来,指着旁边放好的两块砖头,叫对方坐下来:“来,坐下来吧。早就想见见你,同你谈淡话。”

    “你是大厂长,我是出窑工,我们之间有啥可谈的?”没想到刘忠才并不领情,随便地从头上脱下藤制安全帽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下去,边吸着指头间夹着的半截香烟,边冷漠地答腔。

    这个人真有点怪!难道思想上同厂领导有隔阂,把新到任的我也算进去啦?曾有为这样想了一下,并不生气,仍然款款地微笑着,同刘忠才开启一番短短的对话。

    “怎么,刘师傅,你好像对我有意见?”

    “有意见?你我素不相识,能有什么意见?”

    “听说你当过几年质量捡验员,在化验室当过班长,技术不错贡献不小。是吗?”

    “翻那个老皇历干吗?那不过是命运同我开了个玩笑!”

    “不!刘师傅,你这话说的不对,是王老厂长高瞻远瞩看中了你!我了解了一下,厂里有个好端端的化验室,是你在八年前一手创办起来的,可惜,错乱的政治运动把内行的技术人才赶走了,让两个啥也不懂的小学徒在那儿混日子,这不是同科学开玩笑么!我的意思,想把你重新请回去工作,先征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见。”

    “重回化验室?笑话!你别跟我开玩笑,我这个人命里注定是个大老粗,是个做苦工的料,你别同老厂长那样来害我了!”

    骤然间,刘忠才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言语间饱含着一股令人寒心的剧愤之气,使得曾有为大吃一惊,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曾厂长,我警告你,别跟我开玩笑!王老厂长一片好心,同我开了两次玩笑,害我吃尽了苦头。懂吗?别再跟我开这种玩笑!”料不到,怪话连连之后,刘忠才霍地站起身来,从地上拾起藤帽,转身便走。

    曾有为始料未及,慌急地招呼:“哎,刘师傅,咱们谈话刚开始,你怎么就走啦?”

    “对不起,咱们没什么话可谈。我上厕所去!”没想到,刘忠才连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这个人,真怪!”曾有为惊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眼瞧着刘忠才不辞而别。

    ……

    ——曾有为万万料想不到,心目中好不容易物色到的这位攻关主将会是这么一个悖离常规的怪人,冷漠如铁石,待人连起码的礼节也不讲究,对事业连起码的热情也没有!将心度人,他似乎隐约地感觉出,这个烈性汉子,绝非蛮不讲理的庸俗之辈;而是在其生活中必定经历过非常恶劣的挫折,内心包藏着旁人难以想象的严重创伤。面对如此精神状态的人物,究竟能否“请将出台”呢?他感到把握不定,为此而忐忑不安。那初次会面时遭遇碰壁的尴尬场面实在令人惊讶让人难堪。然而,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他不甘罢休,决意亲自登门造访,将对方的家庭及思想状况摸个透彻,再作进一步打算。

    刘忠才的家住在城南鹿鸣路十三弄。曾有为很少走过这条偏僻的街道,更从未到过这条小巷,他是一路问了好几位行人,才寻访到目的地的。

    这是个历史上皆为中下层市民聚居的街区,马路两旁鳞次栉比地拥塞着一幢幢低矮的木板结构的古老店铺,周围一条条狭窄的胡同和里弄分布着一片片破旧的民居平房。解放三十年了,尽管市中心一带的繁华大街上相继出现一批又一批崭新的高楼广厦,但此地处城边的老街老巷还面貌依旧破陋不堪。只是到了近几年,市政府为改善公众住房之难,才开始在街道两边拆掉几处摇摇欲坠的危房,拓宽人行道,陆续出现几幢鹤立鸡群的高层建筑,底层分配给商店营业,二层分配给一些机关单位办公,上面三层则用以拆房回迁的居民住家。另外,还有一处半截子楼屋被如林的脚手架包围着,正在施工中。这条老街上初现的一些变化,极自然地勾画出一幅新旧历史交替时期特有的古城街景。

    从鹿鸣路中部踅进十三弄小巷,曾有为跨入一处围墙,穿过前后几幢泥墙薄瓦组成的旧平房之间杂草丛生的间隔带,转个弯,来到最里边的一幢旧平房,找到了刘忠才居住的那个十分稀罕的家。

    眼前出现的是旧平房最末端的一间窄小得可怜的残破小偏屋。啊,这是什么样的住家!在我们这个中型城市里,竟然还有许多如此这般破鸡笼式的“家”——十几平方米的一个小通间又低又矮,又黑又脏的房顶几乎伸手可触,只见后墙上唯一二尺见方的小窗口射进一束昏暗的光线;一块已经硬化变质的大面积花式塑料布将小得可怜的通间一分为二,内间置一床一柜一小桌,剩余空间插不下四口人八只脚,算是卧室;外间放置一个碗架橱,小小的吃饭桌拉到中间,靠里坐的人便无法移身动腿;人活着需饭吃三餐,烧火的灶头总少不掉的,好在公例允许,像邻居们那样,在房门外走廊上巧占一席之地,挤放着缸、炉、煤、柴,权且充作厨房——这就是一个“家”,一个生息着四张活口的工人之“家”!无须去与那些令人眼红的高楼阔屋新单元相比较,也无须去比那号称“艰苦朴素”的光明巷汤宅小楼房,就是同老厂长王勤和那真正简朴的干部大院旧平房住宅和自己那全靠妻子申请周旋而住进的普通居民公寓相比,也可谓“天差地别”。一个有着十五年工龄、挑得起工厂大梁的劳动者,竟然日复一日地处身如此恶劣的环境里苦度光阴!目睹此景此状,曾有为直觉得有一股酸涩难忍的滋味涌上心头,两只眼眶潮湿起来。

    “你是谁?是来找人的吗?”房门口坐着个中年妇女,向出现在门外空地上的陌生人开口问道。

    “我姓曾,是市属砖瓦厂的新任厂长。”曾有为含笑而答:“我是特地到你家来拜访刘忠才师傅的。”

    “你是曾厂长?哎呀,稀客!稀客!我们这鬼地方,除掉老厂长,厂里那些干部没人会上门来。你真是难得见到的呀!”中年妇女现出一脸惊讶的神色。

    “不关心群众当不了好干部。一回生二回熟,往后,你可别讨厌我常来打扰呀!”曾有为爽朗地启开笑语以表亲切。

    这是刘忠才的妻子吴妙华。一个三十岁左右、皮肤黑里透红、结实健壮粗手大脚的劳动妇女。此刻,她从房门口搁着的泡满脏衣服的木制大脚盆边上站起来,双手插进旁边的一只铁皮水桶,洗去肥皂泡沫,移开洗衣盆,将客人让进外间小客厅。她一边从靠墙小方桌上拿起奶瓶,塞到一个躺在用箩筐制成的摇篮里哭着的幼儿手上,一边从碗架橱里拿出搪瓷茶缸,撮进一把粗茶叶,倒满开水递了过来。一看便知,她是个既勤劳又能干的家庭主妇,在进行这一列“迎客式”的过程中,动作那么麻利,笑容那么随和,使曾有为感到一种诚朴的温暖。

    房主人刘忠才不在家,曾有为就同他妻子聊起话来。

    “有你当厂长的说出这句话,真赛过我在老佛面前烧三柱香!能不嫌弃我们这个寒酸草窝子,你就常来。”

    “大嫂,你们一家子就住这样一间破鸡笼样的房子,够呛吧?”

    “够呛?哈哈,打从九年前同刘忠才并铺结婚,我就命里注定住进破鸡笼过这苦日子喽!这不?大儿子八岁进小学读书了,二闺女都出世好几个月了,还是住这个窝。”

    “结婚九年,你们就一直住在这儿?大嫂,真难为你吃得起苦!”

    “怎么说呢?怪自个儿没本事。为调换房子的事,忠才他向房管会写过十几回申请书,腿筋都跑直啦,可就是排不上号,我们没那攀高亲、走后门的门路呀!话说回来,咱们国家那么穷,人口那么多,要是大伙儿都要住好房子,天上掉得下来吗?人活世上哪能一般齐的,总得分个高低上下呀。咱没本事、没贡献,吃点苦头也该着。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将就着过下去呗!”

    曾有为喝着又浓又涩的粗茶,亲切地同吴妙华拉着家常。吴妙华虽然出身于农家,没念过书,不能识文断字,但秉性耿直能说会道。她如数家珍,似怨似豪地述说着自己这个既艰辛又和谐的家庭历史,让曾有为听得津津有味。

    她出身于离城十五里半山区的一个贫穷的农民之家。由于家境苦吃口重,在六十年代初那个饥荒岁月里,以十三岁的少女之躯离乡背井,被父亲携带进城乞讨谋生,后被一个洪性小康之家收留,先认养女后当女佣,忍辱负重聊以糊口。在生活的风雨中,她结识了邻居刘忠才“大哥”,两人青梅竹马互为友伴。后来,她受不住养父母家对自己长期的打骂欺凌,于文革风暴降临的时候,在侠义心肠刘大哥的挺身帮助下逃离洪家,在居委会落下户口,并在街道办集体小厂安排一份打工之职,安下身来。二十岁那年,她同当了砖瓦工人的刘大哥结为夫妻,靠着王老厂长的同情,加码联络,才得以因陋就简,在眼前这个破鸡笼里完婚成家。刚住进来时,此房院主人因“地主”身份房产被强制充公,他们向房管会缴付的是低廉的公价租金;从前年起,政府落实政策私房还家,他们这破鸡笼又由公变私,随着物价上涨,房主人将租金提高了两倍,竟占去俩口子工资收入的百分之十,成了沉重负担。要住“破鸡笼”也不容易,这个低收入阶层的四口之家,年复一年,只能在素衣淡食的清贫生活中相濡以沫艰苦度日。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既要做工又劳家务,就凭着对丈夫和儿女这份深沉的爱,一肩膀挑起养家活口的大半责任,克勤克俭无怨无悔,充当着撑持整个家庭的栋梁之柱。

    好一位吃苦耐劳心胸宽阔的女性!就是依靠着千千万万这样平凡而伟大的女性,扶持着、支撑着自己的家庭,才得以使我们民族的优良传统代代相传绵延至今,仍然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一种神圣的感动在曾有为内心油然而生,尤其是吴妙华那种乐观爽朗谈笑自如的言行举止,不知不觉中使他深受感染,将刚才进屋时那种忧戚怜悯的愁绪一扫而空。他为刘忠才有这样一位好妻子而欣慰,令他同吴妙华的说话更加舒适起来;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一提起她丈夫刘忠才的话题,这阵舒适的话语却很快转化成一股无法释怀的怨忿之气。

    “大嫂,你真是个好女人!刘师傅好福气,娶了你这个好老婆!”

    “好什么呀?一个大字不识、笨手笨脚的蛮女子!”

    “不!大嫂,你不蛮,不笨;你很聪明,很能干,有一副挑得起大苦大难的硬肩膀。刘师傅不愧是读书人,眼力不错!”

    “我可受不起你曾厂长的夸奖!要说我们那口子呀,倒真是个怪人。别看他上过高中,有一肚子墨水,可他一贯来瞧得起我这个大老粗。我们谈恋爱那阵子,你猜他怎么说我的?他说,他不喜欢温室里的鲜花,他喜欢野地里的马兰草,我就是他喜欢的马兰草;他说,他知道自己这辈子过的是苦日子,娇娇嫩嫩的女人经不起风挡不了雨,只有我这个吃苦耐劳的蛮女子才跟他相配。你说这个人怪不怪、傻不傻?”

    “这怎么叫怪?这怎么叫傻?这叫自知之明,这叫目光远大!”

    “什么自知之明、目光远大!曾厂长,你不了解他。这个男人呀,脾气倔得很,认着死理不回头,一根直肠子通到屁股眼,不打一点弯儿,是个地地道道的书呆子、笨疙瘩!跟他在一块过日子,只有吃大亏、吃冤枉的份儿!”

    “大嫂,你开玩笑啦。厂里大伙儿都说刘师傅思想好技术高,是个拿得出本事、挑得起重担的角色。”

    “瞧你说的!那是厂里人看你新来,翻着嘴皮子吹牛的。我说他怪、说他傻,他就是怪在思想太好,傻在技术太高!”

    “唔,大嫂,你这话是个什么道理?我倒要听听!”

    忽听吴妙华如此评价丈夫,曾有为心头“格登”一跳,一个新鲜的问号即刻跃上脑际——吴妙华出言蹊跷,难道旁人在他丈夫身上看到的优点,到了贤惠夫人她的眼里倒变成瘕疵啦?——他不由得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期待这位心直口快的贤内助对丈夫的真切评说。

    不知为什么,此刻,吴妙华的脸色突变晴到多云,爽朗的笑容渐渐隐退,被一种怨忿之态所替代。也不知为什么,此刻,吴妙华像是找到多年不遇的知音,长久抑郁在心底的话匣子一下子便倾底翻泻而出。

    “看得出,你曾厂长象个实心实意的厂领导,在你面前,我不说假话。这么多年了,我同刘忠才同住一间屋、同睡一张床,能不摸透他那个脾性吗?论学问、论技术,他在厂里是个数一数二的好汉,这不假;可他这个人,只知道傻着劲儿干活、傻着劲儿钻技术、傻着劲儿为厂里出点子,傻着劲儿跟人家讲真理,结果呢,总是‘黄胖抄年糕,好心没好报’,吃尽了冤枉,尝尽了苦头!唉,说来话长喽……”

    啊,真是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眼前这位大字不识粗手粗脚的劳动妇女,竟用她那沐风浴雨的亲身经历,描绘出一部“十年****史”。她那位被各方面领导和群众互相矛盾地评说着的丈夫,是以其献身真理的思想和报效祖国的宏愿施展才能,只是由于心直口快侠义忠肠的性格特点,触犯了一些位高权重的人物,招至了整整十余年不可理解的穷途厄运!作为刚刚从那个扑朔迷离的****岁月里走过来的青年共产党员,曾有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怀疑这位劳动妇女对丈夫凄凄怨诉的真实性,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指责这位劳动妇女在陪同丈夫度过逆境中自然而然形成的对党对社会的某些偏见。随着吴妙华的声声诉说,他自己脸上的表情也由晴转阴由阴转雨,急速地变化着,原来明朗的脑际一时也变得浓雾腾腾。在这腾腾浓雾中间,时隐时现地出现一个可笑的舞台镜头——前些年曾经风靡一时的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第五场,那个面对解放军侦察员杨子荣代父诉苦的小常宝,就像是眼前代夫诉苦的吴妙华;那个闷坐在一旁低头不语的小常宝之爹,竟像是吴妙华的丈夫刘忠才——然而,这是个错乱的幻觉!舞台上小常宝控诉的是“座山雕”之类掠杀良民的土匪恶霸,而吴妙华怨艾的却是厂里汤炳权、张达功那样的党的基层当权干部。这个错乱的幻觉,怎么会如此显明地出现于脑际?他一时来不及分析和深究。但是,共产党员的理智却警示着他:政冶原则决不可错乱!

    待吴妙华连珠炮般的诉说告一段落后,曾有为怀着沉重的心情诚挚地说:“大嫂,我相信你这一筐子话都是实话。我同情你们夫妻遭受的苦难,也为刘师傅受到的冤枉感到气愤。不过,话得说回来,你对现今世道人心的看法,存在一些误解。依我看,咱们的共产党对人民群众并没变心,永远都不会变心。****、‘四人邦’那伙****分子垮台了,我们党的头脑清醒了,象刘师傅这样思想好、技术高的好汉,总会有出头之日!你要相信,咱们国家一定会走上实现四化的光明大道,你们家的苦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

    “哎呀,到底是当厂长的,有见识呀!”不料,吴妙华一扫刚才的怨艾之气,直爽地大笑起来:“我怎么会不相信共产党呢!我们的工厂和居民会常常有开会听报告,广播喇叭一日响几遍,我怎么会不相信呢!可我是个大老粗,只会死较劲儿。你说的那个光明大道,我还没见到影儿哪。”

    曾有为正想进一步作些解释,躺在箩筐摇篮里的婴儿发出动听的啼哭声,吴妙华不得不将孩子抱在怀里慰抚着,说:“曾厂长,我这双手呀,里里外外不得空闲。你先坐坐,让我给孩子喂过奶,洗好盆里的脏衣服,再来陪你说话儿。别嫌我们家穷,点心开不出,茶水总有得喝的,你自个儿从热水瓶里倒吧。”

    “大嫂,你尽管到门口去忙,我到里边房间去看看你们的居住环境,行吗?”曾有为点点头,顺便提个小小要求。

    “哈哈,一层塑料布当墙,哪算得上房间哟!咱屋里一没家产二没钱财,还怕少了东西不成?你要是不嫌弃,随便进去看。”

    吴妙华忙乎乎地坐到门口走廊的小凳子上给婴儿喂奶。曾有为饶有兴趣地从方桌边条凳上站起来,踱到塑料布隔墙里边,打量起这窄小的斗室来。不料,他吃惊地发现,这里边竟然有个神奇的世界——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间里,低矮而倾斜的屋顶上,紧贴瓦檩条钉上一层厚厚的纸箱板,再裱上一层湖蓝色的书皮彩纸,既挡得住瓦隙缝落进的灰尘雨滴,又像一片靓丽的天花板;四周破陋的泥墙用厚白纸张糊贴得天衣无缝,赛得过灰膏细抹的砖墙;里首东面靠墙置着一铺木板床,干净的旧凉席上,洗旧了的被枕放得整整齐齐,床内壁上方钉着一排挂衣钩,挂着大人小孩的待换衣裤,巧妙地省去了箱笼之累;迎门的西墙角摆着一只修补好的旧立柜,发挥着独一无二的“百宝箱”作用;床柜之间紧靠小窗口下方,刚刚可以插进一张只有两个抽屉的写字桌,自制的台灯满可以照亮房主人的一隅书案——好一间其貌不扬的狭窄陋室,经过房主人一番既简朴又精细的装饰,竟呈现出一派颇为整洁雅致的风貌。这无疑是现代中国城市贫民的一个伟大创造!

    如同跋涉在深山老林的地质工作者发现了一处珍贵矿藏,曾有为目光所及,忽然又观察到斗室中的另一番奇景——大床内缘紧靠墙壁以两端床架为依托,加钉了一块厚厚的长条木板,其上边整整齐齐地排满一列书籍;小小写字桌靠墙处也站着一排书的队伍,就连那旧立柜顶上也叠放着厚厚一摞大本的书刊杂志。他顿时眼睛一亮,扭开桌上的台灯,如大将军捡阅士兵似的,目光在那一册册书脊上仔细巡视,但见初中、高中、大专数理化课本完整无缺,从六十年代以来书店能够买到的建工建材方面的工具书、理论书、技术书应有尽有,历年来国内可以订阅到的《砖瓦工艺》、《建材技术》、《硅酸盐建材制品》之类的科技杂志五花八门,还有许多自钉成册没有书名的资料、文摘、实验记录之类的手抄本历历在目——啊,没有名人学士必备的书橱书架,却漾溢着专家学者才有的书香书气;一片四口人相拥而卧的方寸之地,竟蕴藏着如此丰富多彩的书林文库!它无声地、然而雄辩地证明着,这个工资低微、家境困顿、饱受命运挫折的房主人,有着高尚脱俗的宏大胸襟,有着醉心学海的顽强追求!他粗粗巡视了一阵子,心头便为之一热,一种由衷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激荡全身。他久久地呆望着这一片斗室书林,在肃然起敬的同时,又一回感到自己的眼眶潮湿起来。

    然而,就在兴致勃勃地巡视小小写字桌上的那排书目之后,曾有为浓眉下那对“扫描器”猛然又捕捉到一个极有吸引力的目标——书丛上方贴近小窗框的墙上正中处,粘贴着一方手掌般大小的纸头。他不由得将眼睛移近,那纸头上现出两行钢笔字,熟悉的笔迹清晰可见---

    不关己的事尽量不问,不该管的事尽量不管。

    虚伪之人盖不搭理,当权之士万勿得罪。

    ——如同寒冬季节刚从温热的水中出浴,正是浑身舒适之时,却被凌空浇了盆冷水,犹觉寒冷彻骨!曾有为的目光在这一方小纸头上僵住了。

    好两句令人惊异的警世明言!怪不得刚才吴妙华大嫂在诉说丈夫的不幸遭遇时,会如此反复强调“思想好吃亏”、“技术好吃亏”的偏见;怪不得前天下午同刘忠才首次见面时,对方会用那铁石般的冷面孔来对待他。这一系列令人疑惑不安的印象,煞时间在这小纸头上汇聚,使曾有为彻悟个中缘由,心情如灌了铅般地沉重。他在心底向未曾结识的刘忠才发出无声的呼喊:“可敬的刘师傅啊,我深切地同情你的人生挫折,从内心为你受到的不公正遭遇鸣不平;但是,如今,****、‘四人邦’同他们那条害人的极左路线已经声名狼藉,我们的党正在拨乱反正,我们的国家正在走向光明,我们的民族正在重新奋起!你是个有识之士,可不能这样想啊!”

    察知这位虽未结识但已心息相通的同仁陌友心灵深处隐藏着的严重创伤,曾有为忆起明代民族英雄于谦写下的那首警世之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他记得,当年当红卫兵小头目时,有一回,到母校那位高中语文教师家里抄家,他曾私下藏起一册介绍历代民族英雄的故事书,内中就有岳飞的《满江红》和于谦的《咏石灰》两首诗,被他摘录下来反复吟诵。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的成熟、经历的丰富,他越来越懂得这两首古诗词的深切含意,自然而然地当成自己的座右铭。无论下放农村还是部队服役,他养成那争强好胜的脾性、搏击命运的勇气、不甘沉落的的意志和迎战困难的毅力,无不受到这古诗词的鼓舞和鞭策。此时此刻,急切之中,他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奉劝刘忠才,便从衣袋里掏出那个塑料封皮的袖珍式笔记本,撕下一张空白纸,拔出钢笔,如行云流水般地背录下于谦所作的这首古诗,借以惠赠好友勉其心志。

    正当曾有为抄好古诗,将那纸头塞进口袋时,吴妙华洗完衣服,大大咧咧地走进屋来,将吃饱入睡的孩子放置到摇篮里,向房间里招呼道:“嗬嗬,曾厂长,我看你也是个文化很高的人。怎么尽对着房里那些书本本出神哪!”

    “哎呀,大嫂,小小的房间里藏了这么一大摞子书,全是宝贝呀!咱们的刘师傅真不简单,厂里出了这么个人才,难得呀!”

    “瞧你说的!我知道这些书兴许能派上大用场,可我恨它!没见过我那个死鬼,爱书像爱命。挣那么点工资,养家糊口过日子都难死啦,他偏爱逛书店,见到中意的书,便熬着不抽烟不喝茶也要买回来,翻呀、看呀、抄呀,三更半夜也不肯歇着。要是我那大儿子不懂事,动坏了他的书呀字纸头呀,他就六亲不认,瞪起眼睛敲嘴巴,镇得孩子都怕碰他的宝贝书。唉,同这么个书呆子做夫妻,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忍着让着呗!”

    “是呀,大嫂,你知道,咱们那些科学家、工程师,搞发明创造,搞技术革新,给国家作出重大贡献,都是像刘师傅这样爱书如命、苦学苦熬出来的。你可不能拦着他哪!”

    “说实话,要是厂里的干部、头头都像老厂长那样讲良心,看重他刘忠才是个人才,我才不眼红那几个买书钱。可这十多年颠颠倒倒的事情,实在让人心凉!心血越化得多,吃的苦头越多。凭什么要做那傻事儿?天天瞧见房里那些书本本,我心里就觉着冤!”

    吴妙华老调重弹,使曾有为心情更加沉重。此时此刻,他觉得,面对严峻的现实,任何大道理上的说教都显得软弱无力。于是,他就忍住不说,只是怏快地简言应谈。

    “大嫂,你真是这么想的?”

    “那还有假的!”

    “怪不得刘师傅在墙上贴了张小纸头!这上边写的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他说给我听过。碰了那么多墙壁,头也碰破了,苦头也吃足了,人心能不凉?如今这年头,就该饭吃三碗闲事少管,夹起尾巴做人,别去得罪那些当官的。见他写了这张纸头,我可打心眼里高兴!”说到这里,吴妙华眼睛一亮,神情变得欢快起来。

    “你高兴什么呢?”曾有为却是心底里阵阵发酸,硬着头皮一问到底。

    “高兴什么?嗨呀,我真该烧上三柱香,磕个响头,谢谢汤书记撤了他的化验员。不喝下这杯苦水,我那死鬼能丢下厂里的大事么?如今好多了,心凉了,脑子也变乖了。每天上班,凭力气干活,完成任务就回家,帮我管孩子,轮到休息日,还可以骑上破车子,带上钓鱼杆,钓它个半篓子鱼虾改善生活。你说,这不叫坏事变好事啦!”说起丈夫身上的变化,吴妙华竟然眉开眼笑,毫不掩饰心里的满意。

    好一个因祸得福苦中作乐!阴影,严酷的时代阴影;颠倒,可怕的真理颠倒。负重任钻技术、为企业效大力,换来的反而是生活的苦楚和心灵的羞辱;抑雄心锁壮志、卸重担求安宁,得来的倒是家小的安乐和精神的麻醉。十年浩劫的苦果何时方能消化?极左路线的阴魂何时才能驱散?苦果不消阴魂不散,我们的国家谈何发展,我们的人民谈何幸福?不能责怪刘忠才师傅壮志泯灭,更不能责怪吴妙华大嫂目光短浅。他们既是五星红旗下成长起来的新中国公民,善良诚实党恩在怀;他们又是文革十年****岁月的直接受害者,忍辱负屈重创内心。人非圣贤,岜能万事灵通?即便是许多老一辈革命战士和知识精英,处身当年那狂暴的风潮、惨烈的妖雾、浓重的阴影、心灵的耻辱,也难避免人生一时的疑惧和失望。这是需要付出沉重代价才能挽回的时代乱局啊!万事开头难——改革的新政、四化的目标、乾坤的扭转、民族的复兴,难就难在人们的心灵搏击啊!

    此刻,曾有为的心情真是如坐针毯忐忑不安。本来,他想把请刘忠才重返化验室主持新产品技术攻关的意向告知吴妙华大嫂,但面对眼前刘家夫妻俩呈现的如此景状,他觉得难以启口,只得暂时作罢。不过,既然登门拜访,总该交代个来意,他决意用另一种心灵互通的方式作出适宜的表达,于是,从口袋里拿出那首古诗笔录,对吴妙华说:“大嫂,吃五谷的人,谁不想过安稳的日子?我也巴望你们一家日子过得好一些。可我总觉得,你心里感觉到的高兴,不等于刘师傅心里也高兴。这样吧,看了刘师傅写在纸头上那些心头话,感到很有意思,我也在这张纸头上写了几句,等他回来,你代我交给他,好吗?”

    吴妙华甚觉奇怪:“瞧你!曾厂长,你们这些读书人哟,肚子里有墨水,就爱摆弄个学问!你写的什么意思,能跟我说说吗?”

    曾有为开口一笑:“我的好大嫂,你就别问啦。刘师傅的心事我知道,我写的这几句话,保证合他胃口,到时候你问问他就知道喽。”

    吴妙华不识字,也不细究曾有为那奇怪的字条,热枕地接过来摆在写字桌上:“这张小桌子是他的读书宝地,放在这儿就行啦。”

    曾有为抬腕看表,见己时近中午,料一时也见不着刘忠才的面,便起身告别:“刘师傅还没回来,看来,今天见不着面啦。大嫂,我得走了。”

    一听客人要走,吴妙华着急起来,连忙拦住,说:“哎呀,曾厂长,你怎么就想走呢?你是稀客,头回上我们家,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空着肚子走!你在房里再坐会儿,我马上去煮饭烧菜,那死鬼就快回家了,说不定带上半篓子鱼虾,咱们现烧现吃。”

    “别客气啦,大嫂。不瞒你说,我爱人在医院当医生,最近收了个骨髓炎病号,为了救那小青年的两条病腿,天天吃住在医院,连回家的功夫也没有。家里还有个瞎眼睛的老母亲,得等我回去烧饭吃呀。”

    “这么说,你这个当厂长的,在家还得当火头军嘛!”

    “是呀,老婆娘子工作忙,当老公的不管家务哪儿行呀!”

    “真说不过去!难得上门的客人,让人家空着肚子离开,我这脸可没地方搁啦!”

    “大嫂,在我面前不必客气,下回来呀,一定在你家吃饭!”

    吴妙华家境虽贫,但向来待客热诚,见留不住曾有为,连连表示遗憾,只得躬身送客。

    曾有为走出屋门,不期然,一眼望见廊檐上斜搁着一支长长的钓鱼杆,旁边放着个盛了几条小鱼的竹篓子,一辆破旧老爷脚踏车搁在走廊外边院子里,预示着他所盼望见面的刘忠才已经归来。可人呢,却连个影子也不见,这使他好生奇怪:“哎,大嫂,刘师傅己经回来啦!你瞧这钓鱼杆和鱼篓子,还有那辆自行车。”

    吴妙华跟在后边,一看,也大感怪异:“咦,这个死鬼,既然回来了,连个屋门也不进,又溜到哪儿去啦?”

    “这倒怪了!会不会怕见我的面呀?”

    “笑话!你身上又没画上鬼符,怕个啥呀?这死鬼一定是碰上什么急事儿,脚一停就跑出去啦。曾厂长,既然已经归家,量他不会走远,你就再等一会儿吧。”

    “交朋友,不在一天两天,我就不等啦。刘师傅回来,你转告他一声,我小曾今天抽空串门,下回还会再来。”

    曾有为决意要走,吴妙华不好强留,一边埋怨着她的“书呆子”丈夫,一边将客人送出院子。

    告别吴妙华,曾有为怏怏不乐地回走在鹿鸣路的街道上。

    今日刘家一行,几乎谈不上有什么效果,相反,倒给他本来兴致勃勃的心情撒进一把愁云忧雾。兴冲冲地找上门去,却始终未能见到刘忠才的影子,如果说真是出门在外倒也罢了,可人已归来又不打照面,究竟是有意讳避还是无意疏忽,尚不知底,这使他有点疑惑和扫兴。好在见到内当家,结识了勤劳爽快的吴妙华大嫂,她那热情纯朴的性格可亲可敬,她那毫不掩饰的直爽谈吐让人肝肠互见,使他对刘忠才家庭的喜怒哀乐一览无佘,有了真实的了解。目睹刘家恶劣的居住环境和生活上的艰辛之状,他为我们国家和社会至今未能让最底层劳动者过上安耽日子而深感忧虑;耳听刘妻诉说丈夫在十年****至今的岁月中,真才实学无处发挥、维护真理惨遭报复的痛苦经历,他对极左路线危害百姓的昭然恶果感同身受,对汤炳权们当权人物肆意压制人才的拙劣行径充满义愤。刘家陋室内丰富的藏书历历在目,无声地彰显着刘忠才醉心科技刻苦求知、身处逆境矢志不移的可贵品格,他对此衷心钦佩深为感动,为终于发现这么一位可作依靠的志士人杰而庆幸;然而,陋室墙上那一纸灰心丧气的“警世明言”,又表现着刘忠才消极悲观的精神状态,为他“请将出台”的打算布下一道难题,令他心中担忧。

    当然,要说今日刘家一行完全没有收获,也不见得。百闻不如一见,如果说,从来自各方面干部群众关于刘忠才众说纷纭的不同评价,曾使他对其人其貌真假莫辨的话;那么,刚才在刘家坐观个把钟头的亲身感受,让他去伪存真去粗存精,刘忠才其人“受压抑人才”之印象就变得分外真实非常清楚了。他由此坚信,这是一颗被十年****的乌云妖雾遮没了光芒的明星,这是一块被极左路线的污泥浊水掩埋了真相的金子。如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英明决策神威所至,扫云雾洗污浊,这颗明星必能在市属砖瓦厂这个空问里重放光芒,这块金子定能在即将到来的企业整顿改革中发挥作用!想到这一层,他又觉得撒进心头的沉沉浓雾逐渐消退,心境开朗起来了。

    曾有为一边步行一边思索,他于不觉中联想起古典名著《三国演义》中烩灸人口的那则“刘备三顾茅芦请孔明”的故事。他自我揶揄地笑了起来。万万想不到,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他这个新上任的小小企业厂长,竟会像古代历史上打江山谋皇帝的刘备那样,在市属砖瓦厂这片小小的天地里,表演起“三请孔明”的话剧来!他奇妙地在与古人古事的比较中想象:一千五百年前的封建君主刘玄德,为了闯荡帝业,能够慕贤求才,不惜三顾茅芦,心诚意笃地请出了智足多谋的杰出人才诸葛亮,委以军师和丞相要职,为鼎立天下奠定了基础;那么,如今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共产党员和基层干部,为了实现改革企业管理和推进四化建设的明确目标,难道不应该更加珍惜人才吗?别说是“三顾”,就是“十顾”、“百顾”也不足为奇!不能愧对古人,只能超越古人!古语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相信,即便穷途末路巧遇志士仁人,只要待之以诚持之以恒,党的阳光雨露和祖国的伟大召唤定能滋润阴冷的心田,同志战友的赤诚之心定能慰抚受伤的心灵,时代潮流的发展趋势定能摧发报国的壮志。

    曾有为的心底又给自己增加了一份“请将上台”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