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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话 恩仇十八了

    雪琦施展轻功,从各家屋檐上越过,她素来轻功修为较高,并未踩破一片瓦片,折断一根树枝,她这一轻功便是其师傅“天雪女”的得意功夫“玉燕投怀”。这“玉燕投怀“的运功方式以及动作与雪京派的得意轻功“闲云孤鹤”极为相似,不过这“玉燕投怀”动作更加优雅,便如莺争暖树,燕啄泥,一派春意,不似雪京派,鹤独立,雪纷飞。

    不出几时,雪琦便奔到城外的一间茅草小屋门前。小屋长宽约三丈有余,屋外有一个用篱笆围成的小院。院中荒芜,空无一物。雪琦信步走入屋中。屋中朝北放了两块黑木牌,一块上书“先父陈黎华之灵位”另一块上书“先母王氏之灵位”。雪琦拜倒在灵位前,想起曾经在嘉兴城内天真烂漫的日子,又想到自己惨遭追杀,深受体肤之苦的经历,眼泪不觉缓缓坠落,打湿了落满灰尘的黑砖。她抬起头呜咽道:“女儿不孝,一直未能为二老报仇雪恨。”此刻她又想到与自己父母年龄一般大的师傅,“天雪女”萧湘,又说道:“都怪孩儿学艺不精,未能把师傅功夫学好,既不能给您二老报仇又丢了恩师的脸面。若不是当年切莫心急,学得师傅二成功力又怎么回落的如此无可奈何的下场!”她说时,心中有恨,指甲不觉戳入掌心,渗出鲜血,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母亲,当年我尚且年幼,未能尽以孝道,如今我虽学艺还乡,可谁知那王思处手下众多,他家大宅便似堡垒一般严密。如今,黎哥也不帮我报仇了。只道他帮我付了债务,恐怕是要我忘记仇怨,到别处安身罢。可弑父弑母之仇如何能忘!”雪琦瞪圆双眼,眼泪不断奔涌,血丝布满眼白“父亲,女儿明日只身赴会,不成功便成仁。反正死也是我的愿望啊!”雪琦一整夜与父母吐诉心肠,不觉已经天明。

    雪琦走出茅草小屋,见春阳刚从地面升起。于是走回屋中,取下墙上焦尾琴,琴韵婉转而轻快,时而激荡,便是那古曲《春阳》。这古曲本是琵琶曲,被雪琦一改,听来另有一番风味。只闻耳边突有一人道:“姑娘琴声美妙,阳春中透有哀清却是美中不足。”雪琦识得这是书穆黎的声音,心中有气,便道:“书大侠何必躲躲藏藏,不如露出真身见小女一面。”书穆黎似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继续说道:“我行走江湖,听过不少琴曲、山歌,但和姑娘的比起来那些都不过是呕哑嘲哳罢了。”雪琦还道:“能得书大侠赞誉,小女真是倍感荣幸,感激不尽!”她语气中带着戏谑,可书穆黎并未在乎,而是继续说道:“可惜这琴声今日恐怕便要化作绝响,这最后一句琴语也只能进入秽耳!”雪琦心中一惊,心想他如何知道自己今日准备行刺之事。书穆黎轻声一笑,学着和尚的口气道:“女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念经诵佛做个普普通通村妇与自己情人厮守一片田园,何尝不是台美事?”雪琦听后也不觉笑出声来,道:“这可不用您书和尚cao心,”又正色道:“家仇未报,又如何能够安居乐业,安守田园。”只闻书穆黎又说道:“在下已为姑娘还清债务,姑娘如今已是自由之身,还请姑娘好自珍重,在下去了。!”

    “黎哥!等等!”雪琦连忙冲出茅屋,可屋外那里有人。原来,书穆黎适才用千里传音术,虽不能真正传音千里,可他站在百丈之外,声音却似在耳畔,可见内功功力也是极为深厚了。现在雪琦奔出,他本就在百丈之外,再施展轻功,那更是无隐无踪,雪琦如何寻得到他。待她反应过来那是千里传音术时,才知自己刚才一直在自说自话,直气得怒发冲冠。她瞪着远方,也不知瞪得方向对不对。过了一会儿,她莞尔一笑,不住摇头,轻声道:“我何必和黎哥怄气呢?他帮我数次,又帮我还了债务,我如何能怪他,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雪琦走回小屋,穿了白衣戴了白色垂纱箬笠,背了焦尾琴,又将软鞭藏到怀中,迈着与平常轻盈步子相反的沉重的小碎步,装出一副毫无武功的样子,朝嘉兴城走去。

    惠风百柳絮,红瓣堪摘,最春景。一曲《平沙落雁》却与这春景相违,一副清秋寂寥,秋雁孤鸣图从曲中化入春景,两景一虚一实,相互交映,听者便如眼前看到孤雁拂绿水,秋风催百花般的春日秋景。那抚琴者全身洁白头戴白沙箬笠,奏得忘情,并无察觉身旁已经围了近百人。忽闻一人道:“好一个‘既落则沙平水远,意适心闲,朋侣无猜,雌雄有叙。’姑娘小小年纪如何发出世事险恶,不如雁性的感叹?”那人蓝绸束发,一身锦衣,黑发间有几缕白发,年纪五十上下。雪琦琴声一断,众人如梦初醒,似是才发觉刚刚所见全是幻影。雪琦道:“小女子,尚且年幼,资质尚浅,不懂得其中奥妙,更不懂什么感叹了。”那老人眯眼一笑,道:“小老儿,在城中开了一家酒馆,姑娘可否赏光?”雪琦见老人和蔼,便颔首应邀。老人酒馆在嘉兴城南,靠近赌场,来来往往不少赌客。那老人刚刚将她带进酒馆,便闻一人道:“臭老头儿!你又跑哪里去了?还不快来给客人上菜!”又闻一位客人道:“哎,你可别以为雇了老人家便可欺负人家,有些事儿你还是得自己做!难道没了老人家你就做不了吗?”那店家连忙推笑道:“是是是……这位爷说的是,但是客官你看我这既然雇了,便不能白吃白喝对吧,事儿还是要做的。”说着抬了两壶酒过去。雪琦闻声望去,只见店家虽然半块脸上全是麻皮,看起来却甚是像那万毒帮帮主,王思处。

    那老人来到雪琦桌前,问道:“小姑娘,你是要吃点什么?”雪琦道:“我要二两牛rou,再要盘蛋饺和一盘炒苦菜。”老人应了一声,背身离去。忽有一人窜入饭馆,只闻众人道:“哎呀!这不是书老头儿吗?赌鬼神人来啦!”雪琦转身一看,见那人竟是书穆黎,心中道:“黎哥怎么会在这里!?要是被他发现我在这里,谁知道他会把我带到哪里去。”一时转过身去,不敢作声。只听那些人不断问他,“今天赌运如何,”“赢了多少?”云云。雪琦转念一想,书穆黎身有残疾,自己又何必闪躲,只要不出声便是。于是转过头,看书穆黎到这里到底是为何事。只见,刚刚那个老头走到书穆黎桌前将酒壶放下,道:“客官您的酒。”转身离去时却不小心撞倒了书穆黎靠在桌边的木杖。老人不好意思的笑道:“哎呀,抱歉客官。小老儿帮你捡起来。”他伸手捡起木杖,却不知触碰到了木杖上什么机关,侧面竟然弹出一条银色剑刃。老头吓得身子发颤,似是想要退步,腿却不为所动。书穆黎伸手要去拿剑,却抓了个空,他眉头轻皱,身影一晃,夺过木杖闪到老人身后,”唰“的一声将剑刃还入木杖。老人颤声道:“你……你、你这是……”书穆黎笑道:“老人家,你不要怕,我不是恶人。”老人点了点头,退开几步。书穆黎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老人家,功夫真是不错啊。”老人一愣,一时答不上话来。坐在远处的雪琦,也是微微一笑,刚才书穆黎伸手去拿剑,之所以抓了个空,只因为这老人微微侧退了小半步,避开了书穆黎极为快速的一抓,这老人动作极小,平常人难以看穿。老人弯眉讪笑道:“是呀,老朽年轻时是学过些三脚猫的东西。强身健体罢了,否则这么大年纪,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还撑得住啊。嘿嘿嘿……”书穆黎拱手道:“老人家,刚刚多有得罪了,还请见谅。”

    书穆黎又与那群赌徒聊了许久,好半天才离去。雪琦见他离去,不禁松了口气,将那老头唤来道:“老人家,你给我带个口信儿好吗?”老人笑道:“好,姑娘是要捎什么口信儿?”雪琦拿出十两银子给老人,道:“老人家,您帮我到前面赌场里找个万毒帮的庄主,告诉他,雪琦愿意今晚为帮主抚琴。”老人思索一番,道:“姑娘,原因老朽也就不多问了,不过还请姑娘好自珍重。这个银子嘛……老朽也不要了。”径自离去。

    过了不久,日影微斜,一位着装黑衣手纹毒虫的汉子,走进小店四处张望了一番。只闻雪琦低声道:“别找了,我在这里。”那汉子一听,连忙拱手作了一揖,道:“帮主已同意姑娘于宅中垂纱抚琴,特命小人邀姑娘动身前往。”雪琦轻应了一声,迈着小碎步跟在这人身后。这人见她走路脚步甚重,不禁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二人走出小店,雪琦上了轿,那人便跟在轿旁似是保镖一般。二人来到一座大宅前,雪琦随那人进了门,只见大院百余亩,院中有十余间屋舍,每座屋舍高约三丈,飞檐上雕有祈福灵兽,好似王府一般。

    那汉子将她领到一间屋中,道:“请在屋中稍后,待会儿下人会将饭菜上来,用完晚饭后再请抚琴。”雪琦微微颔首,独自一人呆在屋中,静静回忆这几年的生活她不时发声轻笑,不时又流下泪水。雪琦轻握怀中短鞭,轻声道:“黎哥,今后我可没办法再救你了,你要好自为之啊!”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侍女将饭菜端来放在桌上,便离开了。桌上放了一盘八宝饭米饭晶莹红枣外一层淡黄的糖衣泛着油光,一盘蛋饺好似个个元宝、凉拌海蜇晶莹剔透,一盘蹄髈菜汁浓厚表面泛着油光,还有八宝鸭、白斩鸡等甚多佳肴。雪琦心想:“这王帮主多年请我请不到,如今这一桌子菜倒似是过年年饭一般。”这时屋外突然飘起小雨,几滴雨打湿了纸窗。

    雨下月朦胧,风吹涟漪,琴声似语,满城披蓑听。王家大院之中,大厅内两名男性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听琴一边笑谈。左侧所坐男子生的健硕,留得长须,身着名贵锦衣头戴金冠,两手各一毒虫巨头,面目和蔼可亲,便是那万毒帮帮主,王思处。另一位男子生得瘦小,留得一对鼠须,眼里泛着戾气,便是副帮主李贵武。而那纱帘之后抚琴者身着白衣,头戴箬笠,便是雪琦。只闻雪琦先是一曲《平沙落雁》曲中所奏,拟大雁叫声相互呼唤一段,极为精彩,好似真有大雁在此呼唤,二人听得赞不绝口。又闻她又抚一曲《广陵止息》此曲即为奥妙,浩然之气由曲扑面而来,好似沙场,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王思处听后大为震惊,道:“据《晋书》记载,此曲乃嵇康游玩洛西时,为一古人所赠。宋太宗时命人所撰《太平广记》中更有一则神鬼传奇,说嵇康好琴,一次,嵇康夜宿月华亭,夜不能寝,起身抚琴,琴声优雅,打动幽灵,幽灵遂传《广陵散》于嵇康,更与嵇康约定:此曲不得教人。而后,嵇康为司马昭所害。临死前,嵇康俱不伤感,唯叹惋:“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没想到今日又能听到此曲,真是我二人的福气啊!”李贵武颔首称是。

    雪琦又抚一曲,那曲调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湿花,清风拂柳梢。便是那催眠琴曲《卧寐宁心咒》。突然雪琦听闻二人道:“李兄弟,你是否还记得十八年前那百扇门掌门陈黎华?”李贵武笑答道:“那是自然记得的,想来还要好好感谢他呢,若不是他这狗屁不通的东西,我们哪里成得了嘉兴一霸?”雪琦先前听二人只谈音律,现在突然开始侮辱其父,心头顿时怒火中烧,已无心于琴韵,一首《宁心咒》硬是抚作一曲“催心咒”。只闻王思处又道:“不错,那陈黎华武功平平,竟然自创门派,最后身死人手,岂不让江湖众人笑掉大牙!哈哈哈!”又道:“想来,他那逃走的女儿,到现在恐怕也和这抚琴姑娘一般大了吧!”他说时故意提高声音,目不转睛的看着帘后的雪琦。

    雪琦一听,心头一凛,但闻“铮!”的一声琴中突然射出五根钢针,雪琦怒吼道:“恶贼,你受死吧!”突然一个身影窜入房间,一柄长剑破空而出,将五根钢针尽数打落。只见那长剑剑柄上绑了一根布带,布带一扯,长剑飞出窗外。紧接着一人从窗跃入屋内,这人亦是一身白衣,生的英俊,此人便是那“血剑恶鬼”,阎修煜。此时房子门窗突然尽数打开,外面站满了手握兵器的汉子。王思处笑道:“陈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雪琦并未答话,一根长鞭破空而出直打阎修煜面门。阎修煜侧步避开,那鞭头便狠狠朝王思处打去。只见阎修煜挺剑朝雪琦刺去,雪琦连忙手腕一抖,长鞭便朝阎修煜后心袭来,阎修煜连忙伏身躲过这一鞭。雪琦紧接着又是一鞭,朝阎修煜太阳xue扫去,阎修煜腾空跃起,朵朵剑花笼罩了雪琦的上盘。雪琦连忙扯招,边退边使一招“虎xue龙潭”长鞭化作多个大小不一的圆,护住全身。突然她手腕一抖,一个个圆顿时化解,那精钢鞭头“嗖”的朝阎修煜面门砸去。只见阎修煜不急不慢,用剑尖轻轻将鞭头拨开,一剑朝雪琦手心刺去。雪琦连忙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阎修煜用剑身往她手腕上一拍,雪琦顿时疼痛难忍,金鞭脱手。阎修煜紧接着一掌打在雪琦胸口,雪琦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登时倒地。

    王思处喜道:“快,快杀了她!”雪琦双目怒视着阎修煜,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开口。阎修煜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雪琦,道:“这个女人,她不能死。”

    “什么?!你是我花钱雇的,你不听我命令了吗?”王思处大叫道。阎修煜道:“现在除我师父一人,我不会再听任何人!”王思处怒道:“哼!你师父能给你钱吗?他能给你什么?江湖道义,别来这一套了!”阎修煜轻声道:“像你这样的废物,是不会懂的!”

    王思处一听,青筋暴起,心中有火却又不敢发泄,道:“那我怎么办?我可是雇你来保护我的!”

    阎修煜瞥了他一眼,道:“你就在一旁好好数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