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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事:第三十三章 109 苗圃赏花,单挡

    第三十三章109

    苗圃赏花

    今天一大早晓萍就来找我,要我下午陪她去苗圃赏花。真是出乎我意料,天这么冷,我哪有这个“闲情逸致”,便推说没钱不能去。

    “啊呀,我请客,不要你花一分钱的,还有点心吃。”

    一听有点心吃,我动心了,但我要面子,不好意思直说:“为啥不叫小黄陪你?”

    “礼拜天他爸妈不放他出来,再说我要你陪我。”

    “天这么冷,有什么花可看啊?”

    “不是看花,是赏,赏花。我们去赏梅花,我还要画图呢。”她还咬文嚼字。

    “那你下午来叫我,让阿婆知道,这样我也好向她讨点车钱。”

    “不,我要告诉阿婆是我请你客。”

    “没关系,就算你请客,阿婆也会给我车钱的。”

    “那我先回去了,吃好中饭就来叫你。再会。”“再会。”

    晓萍有赏花的习惯,还会画好几种花,这些都是她大伯教的。她大伯没有工作,也没结婚,吃饱饭没事干,整天在家写字作画。他一年四季都要带晓萍去赏花,作画。几年熏陶下来,晓萍就喜欢起花来了。

    我还在吃中饭呢,晓萍就来了。一看到她,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只见她穿得严严实实,人包得像个粽子一样,还戴了一顶长毛皮帽子,就像(林海雪原)里杨子荣戴的那种,好像她要到西伯利亚去似的。

    “你穿那么多衣裳做啥?”

    “我要作画,站在风头里是很冷的。我阿娘讲‘冷在风里’。阿巍,你也多穿一点吧。”

    阿婆一听,马上让我换上一件厚的上衣,还要我戴上我哥那顶旧帽子。去年还是晃晃荡荡的帽子现在正好扣在我脑袋上,这就是说自己的头又大了一圈,也就说装进了不少“知识”。临走时阿婆塞给我两角钱。我妈知道我要和晓萍一起去赏花,又给了我车钱。今天我真是福气好,还没出门就进账了五角,要在平时,我半个月也拿不到这么多钱,这当然是晓萍的功劳了。

    到了晓萍家,只见她大伯身背画夹子,手提照相机。头上一顶罗宋帽,帽沿放下一半,两只耳朵捂得严严实实,不易生冻疮。德明爸也有这样一顶罗宋帽,有次德明把帽沿全拉下,遮住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就像电影中的狗特务。

    问侯过大伯,我就要帮他拿画夹子。晓萍不让,说她自己拿,我哪里听她的,把那画夹子抢了过来,背在了自己的肩上。

    我们到淮海路乘二十六路电车到徐家汇,再转乘五十六路公共汽车。还没到龙华镇就是一片农田,也没什么庄稼,远处龙华宝塔。马路两旁的树光秃秃,生机全无。太阳斜挂在天空,尽力地把自己的温暖洒向大地。SH的冬天相当的寒冷,按天气预报,白天也就是一、二度。我们一下车,就觉得这里比SH更冷,风更大。晓萍说对了,是要多穿些衣服。

    她大伯告诉我,这是龙华苗圃(现在的SH植物园)。看来它不对外开放,因为晓萍的大伯有个什么协会的朋友在这里工作,所以他能带我们来赏花。

    进了苗圃,才发现这里还有绿绿葱葱的树木。可在我的眼里,这里和乡下差不多。外面的田里种的是庄稼,这里也就是种种花木的地方。那么大的地方也看不到几个人,总有一点荒凉的感觉,怪不得晓萍要我来陪她呢。但过了没多久,我就喜欢上这里了。

    其实我也是喜欢花花草草的,前几天我在丰实果品商店隔壁的花木商店(福州路、XC路口)花了一角五分买了一盆小盆景。那紫沙花盆十分小巧玲珑,外形如扭曲的树干,粗如竹竿筒,高约两寸,种着一棵弯弯曲曲的小松树。那花匠反复叮嘱,每天晚上要把它放在室外让吃它到露水,盆土一定要干透了才能浇水。家里还有一盆晓萍送我的秋海堂花。此外我也认识好几种花:像大铭家幽幽的兰花,海伦妈养的香气袭人的茉莉花,我家两盆经常忘了浇水的万年青,元旦前,我外公会养几只像洋葱头一样的崇明水仙花,它香气浓郁,多闻了我头就要晕,到时候德明会给我几株小小的太阳花。一般公园里的花我也叫得出名,像什么鸡冠花、一串红等。这方面,晓萍就比我强,她能叫出更多的树名和花名。

    在苗圃里,许多树木和花草都是我第一次看到。我们来到了一片山茶花前,它们长在地上,比我人还高。树枝上长满了含苞待放的花蕾,有个花蕾竟比乒乓球还大。这时大伯打开那只新式的海鸥牌照像机,摆在这花蕾前面。只听到‘卡嚓’一声,这花蕾就拍好了,他还在树上做了个记号。我问晓萍,这花蕾有什么可拍的。她告诉我,她大伯喜欢从花蕾一直拍到它盛开,这样才有意思。就像一个人,从小到大都给他拍几张。

    我们转身来又来到另一片山茶花前,这些树上都开满了白色的花朵,而且有股香味。

    “这也是茶花啊,晓萍大伯?”

    “不,这是茶梅,它比茶花开得早,有股茶香味。茶花是没有香味的。”大伯解释道。

    我仔细闻了闻,这花还真是股茶香味。今天我们要看的是梅花,梅花我是看过的。晓萍大伯就养了盆红梅,是盆景,树形很别致。春天还没到,它就开花了,就是花较稀疏,树杆上光秃秃的,叶子也没有。大伯说,梅花是先花后叶。花开的少,那是种在盆里,离开了大地母亲的原故。

    转眼之间,我们来到了一片梅花树前。我认得,那是白梅,枝头上到处是绽放的洁白小花。花小,却烂漫、清雅。阵风吹来,送来那淡淡的清香。那冰清玉洁的梅花随风翻滚,就像一片香雪的海洋(大伯说的)。晓萍闭上眼睛,细细地闻着那梅花的芬芳,我看她已经陶醉在这“香雪海”中了。梅花纯贞高雅,是冬春之际观赏的重要花卉。大伯在一旁忙着取镜头,对焦距,摆姿势,希望能照出几张杰作来。

    没过多久,我们又置身于一片红梅花丛中。看到那一片红梅花,我就想起(红岩)中的“红梅赞”,赞颂她那傲雪斗霜的品格。和白梅相比,红梅真是太骄艳了。一阵风吹过,那胭脂红的小花瓣漫天飞舞,就像无数报春的天使,随风飞向人间。大伯告诉我们,要是天下雪的话,那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盛开的红梅花朵上,那就更美了。这我可以想象得出,那骄人的红花上点缀着晶莹剔透的白雪,该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啊。我说要是这白雪落在白梅上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色呢?大伯告诉我们这就是古诗里说的“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了,也就是说你分不出哪朵是白雪花,哪朵是白梅花。听了大伯的解释,我心里直嘀咕,这诗写得也太夸张了点,要是连白雪花和白梅花都分不出,我这两只眼乌子就不是白长了吗?

    晓萍脱下帽子,要她大伯给我俩照像。我说我不想在红的花前拍照,她自己先照吧。我们男孩都不大喜欢拍照,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大伯很熟练地为她照好了像,说这张他拍得最好,冲出来晓萍一定满意。大伯说想在这里和晓萍一起画一幅红梅图,晓萍马上把画板,笔和颜料拿了出来。只见大伯寥寥几笔,便将树枝画好了。然后晓萍用红颜料将梅花画在枝头上,大伯在一旁边指点着。

    没多少功夫,红梅图就画好了。在我这个外行的眼里,晓萍画得还真不错。我发现那红梅下面还有很多的空地方,便问她大伯下面要画什么。他告诉我,晓萍要在下面写上一首赞颂红梅的诗。我忙问晓萍是首什么诗,她大伯要晓萍把那首诗给我们朗诵一下。

    没有外人的时候晓萍就很大方,她咳了一声,轻轻地背诵了起来:“红梅,苏轼。年年芳信负红梅。江畔垂垂又欲开。珍重多情关伊令,直和根拔送春来。”

    其实,这对我有点像对牛弹琴。我不懂诗的意思:“你给我讲讲它的意思。”

    晓萍忙把我拉到一旁,小声地说:“啊呀,你不要出我的洋相,我也不清楚。我只会读,是大伯昨天才教我的。”

    收拾好画板,大伯要晓萍和我给这幅花起个名称。这太容易了,我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就叫‘红梅图’吧。”“不行不行。”晓萍急了:“画红梅叫红梅图,画白梅叫白梅图,茶花叫茶花图,花后面都加个图,一点也没有诗情画意。”她还要什么诗情画意。“那你说说。”诗情画意我怎么想得出。

    “就叫她‘寒梅’吧。”

    “好,就寒梅。这样梅花斗霜傲雪的意境就体现了出来”。大伯说。

    我们来到了腊梅区。腊梅的枝杆比梅花挺直,枝杈上那金黄色的小花迎着凛冽的寒风怒放,向观赏她的人们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这种香很特别,很难说出是哪种香。我问大伯,她是不是在腊月开花才叫腊梅,他告诉我是有这种说法,另外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她的花瓣色黄如蜡。

    腊梅在冬天开放,清香四溢,她的花就像金色的小铃铛,那蜡质的花瓣,非常别致。在迎春的日子里,SH不少家庭都从花店或菜场里买些腊梅,再配些南天竹作切花,养在花瓶里,红果黄花,相得益彰,是新年里一般家庭里常见的瓶花。

    收好东西,她大伯带我们到了一个暖棚,里面有火炉和热开水。一进门,就感到和外面的世界差一个季节。外面还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而里头已是温暖如春了。大伯叫我们把外套解开,出去时再扣上,免得感冒。果然,走了没多久浑身就开始冒热气了。

    这样走马观花地在暖棚里兜了一圈,大致地看了看室内的植物和花卉,暖棚里都是些奇花异草和平时看不到的观赏植物。我觉得这里的花木很好看,不来还真不知道SH有这么好的地方可观赏花木。有一盆景特别好看,那小树似的枝头上全是粉红色的花朵,用繁花似锦来形容,是再也贴切不过了。大伯告诉我们这是杜鹃花,而且是进口杜鹃花(即西洋鹃),它们同常在三、四月开花,但在暖棚里,就能提前到新年开花。我想等有了钱,我也养一盆杜鹃花(二十年后,我真的有了这样一盆人见人爱的杜鹃花)。

    一个下午走走看看,大家都有点累了,我们便坐下来休息。我问大伯:“大伯,这苗圃好像很大,我们只看了很小一部份。”

    “是很大,比西郊公园还大。现在是冬天,开的花少。到了三、四月份,这里就百花盛开,诧紫胭红了。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再带你来。”

    “谢谢大伯伯。”

    “阿魏,刚才我们观赏了那么多花,你最喜欢哪一种?”晓萍问我。

    “这就不好讲了,都很好看。”

    “啊呀,我要你讲出最喜欢哪一种嘛。”

    “要我选一种,那我就选梅花。”

    “为什么?”

    “我喜欢梅花,她们看上去如此骄嫩、艳丽,却不怕严寒,给人一种坚韧不拔的感觉。”

    “我和你一样,也喜欢梅花,喜欢它的品格,所以我今天画梅花。”她高兴地对我说。

    “你算了吧,胆子那么小,喜欢哭,还梅花的品格呢。”

    “啊呀,你怎么又讲我胆子小了,这和喜欢梅花没关系。”

    大伯说他也最喜欢梅花,而且梅花是以前的国花。这倒新鲜,以前我只知道有国旗、国歌和国徽,国花是头一次听到。他还特地关照我们不要对别人讲梅花是国花。

    我问大伯什么花最香。他说是兰花。兰花我最清楚了,她的花香清雅,有时你闻到了兰香,却连花香从哪里飘来都不知道。大伯说这就是“十觅九无踪”,屋里放一盆兰花,整幢房子都飘香,因为“花香不在多”。那幽幽的兰香可以一直闻到你心里,非常适意,反正我也形容不出。茉莉花是很香,很浓烈,但只是在晚上,白天就淡了许多。

    谈到花香,大伯说大自然里有无数的花能发出自己特有的香气。人们喜爱花香,就有了冬赏梅、春闻兰、夏观荷、秋折桂。听了大伯的话,我觉得自己福气不错,这四种花香我都领教过。不过在我的鼻子里,荷花的香气讲不清楚。大伯说闻荷花心要定,心情好了,看着微风吹卷的荷叶,那荷香就会随清风而来。桂花树虽然不多见,但阿婆每年秋天都要买一束桂花插在花瓶里,那金黄色的小花香甜可人。看到桂花,海伦就要阿婆买桂花甜酒酿和桂花糕,还要阿婆烧桂花山芋汤和赤豆羹。

    我又问哪种花最好看。他告诉我们,说到最好看,那要数牡丹花,她是“国色天香”,花中之王,是富贵的象征,但赏牡丹要等到四月。我想牡丹花我一定是看过的,只是不知其名罢了

    其实我们每年去春游、秋游,是经常看花的。春兰、夏荷、秋菊和冬梅,花开花落,谁也不会往心里去,很少会想到赏花。

    我们只坐了一会儿,值班的人要关门了。大伯和朋友告别后,我们走出了苗圃。晓萍对她大伯说她肚子有点饿了,要他买点心给我们吃。我知道晓萍要请我吃点心了,晓萍要什么她大伯都会答应的。

    她大伯快五十了,还是孤身一人。他没有工作,整天呆在家里写字作画,偶尔还吟几首诗。除此之外,花鸟鱼虫,他样样在行。我猜他也不打算结婚了,因为他早就把晓萍视为亲生女儿了。

    车到了徐家汇,那里有不少点心店。大伯领我们到了其中的一家坐了下来。他喊了三碗单挡(即线粉面筋百叶包汤,一只面筋塞rou、一只百叶包,不知多少钱一碗),两个很大的油氽葱油薄饼,我和晓萍一人一个。晓萍问他为什么不吃油煎饼,她大伯说油煎的东西他要少吃。晓萍不听,扳下一小块,塞到了大伯手里:“大伯,就吃一点,很好吃的。”我说那单挡太好吃了,大伯说以后带我们到老城隍庙去吃一趟,那里的单挡最好吃(遗憾的是在以后的近四十年里,我也没尝过老城隍庙的单挡)。

    那油煎薄饼的确很好吃,又脆又香,我是第一次吃这样的油煎饼。这种油煎薄饼好几年后才在我们的太平桥点心摊上出现。到了晓萍家,晓萍对我说她要大伯把她那幅梅花画裱一下,再送给我。我谢过晓萍和她大伯,便匆匆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