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看不见雪的城市(三)
张家俊找到那个中介时，这人正站在劳务市场门口发传单，张家俊走近一看。 只见这人有四十岁左右，穿着一件旧西服，里面衬着白衬衫，由于经常在外面风吹日晒，皮肤显得十分黝黑，他的手很粗糙，上面血管纵横，像是干过繁重的体力活，左手腕上戴着一块黄腾腾的大金表，这表实在太招眼，反倒是与其整体风格格格不入。 张家俊上前问道：“请问你是庞玉龙吗？” “是啊，你是哪位？”庞玉龙扫视了张家俊两眼，然后反问道。 张家俊面露笑容，说道：“庞哥好，我就是那个打电话给你的张家俊，我们约好在这里见面的。” 庞玉龙拍拍脑袋，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张家俊啊，好，好，你现在辞去酒店的活了吗？” “今天办完手续，现在随时可以到新工厂上班。”张家俊说道。 “那好啊，我们就不废话了，关于工厂招人的事，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庞玉龙问道。 张家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那个庞哥，你上次跟我说了个大概，我基本上都了解，现在我就关心那里一个月到底能拿多少钱。” 庞玉龙呵呵一笑道：“你想拿多少钱？” 张家俊没有犹豫的说道：“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哈哈。”庞玉龙大笑了两声，然后看了一眼张家俊，说道：“到了这个厂里，干得好每个月能拿五千，并且包吃包住，平时节假日还有员工福利，这个条件你还不满意？” 张家俊嘿嘿一笑道：“能有这么高工资，我当然满意了。” 庞玉龙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张家俊的肩膀，问道：“带身份证了吗？今天我们就可以去办入职手续，回头你把行李弄过来，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张家俊点点头，心里很是高兴，没想到工作机会得来的这么容易，其他的没有多想。 张家俊被庞玉龙安排到一辆面包车旁等候，这距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 接下来，庞玉龙继续在广场上发着传单，不断的拉人过来，不一会儿，面包车旁就聚集了十个人，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年轻小伙子，只有两名年轻小姑娘。 张家俊在十个人中毫不起眼，这些人都很年轻，脸上写满了稚嫩，同样都是外出务工的年轻人，彼此之间很有共同点，所以大家在一起并没有觉得相互排斥，反而还产生一种归属感。 男生们彼此之间都装着清高，一些人默默地抽着烟，另一些人则是低头玩着手机，而两名小姑娘则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张家俊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两名姑娘，一个矮矮胖胖，像个土豆，戴着个厚眼镜，另一个则是清秀的很，她扎着马尾辫，穿着牛仔裤，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两名女生站在一起，这么一对比，好的越好，坏的越坏，对于这个清秀的姑娘，张家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那个小姑娘也发现张家俊在看她，她和张家俊对视了一眼，张家俊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没有再看下去。 清秀的脸庞，突然让张家俊回想起刚刚逝去的高中生活，那时候校园里都是清秀的脸庞。 在这其中，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赵雅茹的面容，想起了他朦胧的暗恋，以及这场没有结果的暗恋带来的忧伤。 庞玉龙终于停止了招人，这不是因为他不想招了，而是面包车装不下了。 他打开车门，坐上驾驶位，然后探出头来说道：“你们都进来，都挤一挤，我们现在就去工厂里办入职手续。” 小面包车本来就不大，现在要装下十几个人，里面的拥挤可想而知。庞玉龙也不管是否超载，催促着大家赶快上车。 也许是巧合，张家俊和那名清秀的女孩挤在了一起，两人靠的很近，彼此都能感到对方的呼吸。 这让张家俊记住了眼前姑娘的长相，同样也让那个姑娘记住了张家俊，虽然他们现在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超载的小面包车跑得飞快，每一次过弯道，车体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张家俊很怀疑这车会不会跑着跑着就散架了。 而庞玉龙看起来也是个老手，他专门走一些偏僻的小道，在路上熟练的躲避交警，所以这一路行程，都是有惊无险。 好不容易到了工厂，张家俊他们又从车上挤下来。然后，大伙跟在庞玉龙的后面，走进了一个工业园。 工业园很偏僻，周围都是没有人管的荒地，目光之内，看不到居民区，只有几条水泥路通向外界。 张家俊忍不住的问道：“庞哥，这里怎么这么偏僻啊？” 庞玉龙摆摆手道：“工业园都是这样，你之前没进过这样的工厂，所以不了解情况。虽然这里比较偏，但是你放心，在这里有吃有喝有玩，亏不了你的。” “哦！这下我倒是长见识了。”张家俊没有再问什么。 步行了大概五分钟，庞玉龙将他们带到一家工厂的门口，然后他便将众人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入工厂进行交涉。 庞玉龙挂着笑脸，找到工厂的老板，说道：“周老板，我又招来了十个工人。” 周老板说道：“你人带来了？” “在外面候着呢。”庞玉龙指了指站在外面的年轻人。 周老板点点头，又问道：“你这里有没有熟练工啊？” 庞玉龙面露难色，说道：“周老板，您是知道的，熟练工都是有经验的，一般都忽悠不到，而且就算把他们弄过来，他们一看待遇不是他们期望的，估计也会走的，留不住的。” “那倒也是。”周老板说道。 “对啊！”庞玉龙附和了两句，之后嘿嘿一笑道：“周老板，您看，我这一周，前前后后给您带来百十号人了，您看这中介费.” 周老板摆摆手说道：“这个好说，你到财务那里去拿钱吧，就按先前说好的，一个人五十块，我不会少你这个钱的，你放心好啦，以后还要靠你拉人过来呢。” 庞玉龙嘴角一翘，笑道：“那谢谢周老板啊！我先把这帮小年轻给安排好，回头再去财务室，您周老板打好招呼，我接下来也好办事。” “放心吧。”周老板说道。 “哎，您先忙着，我去带他们办手续。”庞玉龙和工厂老板谈好钱的事，自己兴高采烈地跑回来，然后带着张家俊他们一伙人填表单，办入职。 其中在签劳动合同的时候，张家俊发现上面工资写的是两千，然后他就立马去找庞玉龙。 “庞哥，这上面写的工资不对啊，这才两千啊，你不是说有五千吗？”张家俊问道。 庞玉龙解释道：“这上面写的是基本工资，你看看。” 张家俊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了看，确实有这么几个字。 “这基本工资和你最终拿到的工资是不一样的，你最终拿到的工资还要加上补助、奖金和加班费，那就多了去了，这么最后一算下来就有五千左右了！放心吧，我说有五千绝对不会骗你，你要是不信我，那就去问问这个工厂里的人，看他们怎么说。”庞玉龙接着解释道。 张家俊一时间不能理解，但是又觉得庞玉龙说得很有道理，自己都不知道是该相信还是不相信。 看见张家俊犹犹豫豫不愿签字，庞玉龙不由得恼怒起来，这小伙子可是值五十块钱的，他自己一个人不签，弄得大家也是疑惑重重，这明显就是刺头啊！ “你到底愿不愿意啊？你要是不想干就说，我也不会难为你，你直接走人就是了，给句爽快话！但是，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你要是不相信我，那以后找工作也不要来找我！”庞玉龙面露不快道。 张家俊连忙解释道：“庞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就签。” 签完字，按完手印，张家俊得到了一份劳动合同的副本，之后，庞玉龙就拿着大家的身份证去财务室复印去了，这期间他也顺利的拿到了中间的辛苦费。 怀里揣着钱后，庞玉龙神清气爽，想到下面还有几家工厂用工荒，自己再辛苦几天，多拉一些人过去，还能再赚一笔。接着他又想到这些小年轻一个个傻得可爱，自己现在轻轻松松就能赚不少的钱，比之前卖劳力强了不知多少倍。 他心里美滋滋的扫视了众人一眼，心说这帮傻小子，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吃苦吧，一个个看起来娇生惯养的，都是父母手里的宝贝儿，现在到了哥的手里，那么哥就先给你们上一堂社会的大课吧，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似的，在工厂里，你们都是机器，都是劳力，想靠干点活就挣大钱，你们做梦去吧！什么才是钱？渠道才是钱！ 庞玉龙哼着小曲，催促着众人弄快一点，他还等着离开。 之后，张家俊他们便跟随工厂的接待人员去参观工厂。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庞玉龙给卖了，而卖他们的庞玉龙在他们参观工厂的时候就已经发动面包车，赶往下一个地点继续忽悠人去了。他们还天真的认为庞玉龙是个好人，他们还在幻想着接下来能够学技术，挣大钱，以后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殊不知，这工厂并不是学堂，它没有学校的容忍和耐心，也没有老师们的宽容与教导，它有的只是算来算去的利益，有的只是冷冰冰的产品，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剥削，有的只是鲜血和眼泪！ 这是一个私企的工厂，像这样的工厂有千千万万，通常它是大型总装工厂的一个分级供应商，张家俊进入的这个工厂主要是做机械加工和组装的订单，在这里，原材料成为初级的零件，然后在经过组装成为一个模块，最终这些模块会运送到大型总装工厂里装配成可以销售的产品。 这样的工厂一般不大，没有什么核心技术，生产线大多老旧，最大的利润在于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 张家俊眼前的这个工厂有三百多名工人，其中六成是流水线上的装配工，剩下的除了坐办公室的管理人员，就是cao作数控机床的技术工人。 工厂的环境可以用恶劣这个词来形容，不仅脏乱，而且还有噪声和难闻的气味。 此时正是夏季，厂房里像个烘箱，走在里面不一会儿就浑身大汗。 负责接待的员工没有什么热情，他简单的说一说情况，然后带着大家看一看就结束了。 之后，便是给大家安排住宿，宿舍楼就在工业园区里，距离工厂大概有七八百米的样子，宿舍楼下有小超市，小医院，小网吧以及一个食堂。 安排他们住的是八人一间的员工宿舍，上下铺的床，一个小得可怜的阳台，外加公共的浴室和卫生间，这便是宿舍的全部。 对于这样一个能够保障基本生活的场所，张家俊没有多想什么，领了厂牌和门房钥匙，他便回到他jiejie那里取自己的行李。 他对接下来的工作还是很乐观的，他觉得只要自己好好的干活，只要能拿到五千块钱的工资，吃点苦不算什么。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不久后他便能尝到什么叫血汗工厂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