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梦境与小镇琐事
却说那日离开一念寺之后,小鲜初入心识门径,算是以旁门触类旁通了灵力秘术,只是如今能够施展的念力太弱,无法假使太多的外力,至于灵力的境界提升,更是话题之外的事了,不过小鲜仍然兴致勃勃,毕竟有此希望存在,便有精进可能。 是夜,休息之后,小鲜做了一个梦,这一次并非如同初次下山时,清醒状态下脑海中显示的画面,而是真的是一个梦,却再次看到了一念寺那一日的情形,佛相倾颓,血泊满地。不断闪现在梦中的画面里,他看到了一个人步履轻快的从山门而至,手握铁弓,弓身比之小鲜更长,足有半丈,而弓弦更是粗厚,不知是何材质所制。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却见他入山门后,便向一边佛田深处竹林中射去,须臾之间,小鲜便看到了那夜脑海中的血泊。随后此人不作片刻停留,不知施展的是何轻身术法,身影瞬移,若非此刻是在梦境之中,小鲜绝难跟随此人行踪,跨过木桥之后,进入雾厄山中,他的弓弦之上没有箭矢,却挽弓射毁了初识亭,不知那虚空而现的羽箭到底是何材质,一击之下山石崩塌。 待至大雄宝殿,一路之上流血漂橹,浮尸数百,几乎仅在照面之下,寺僧们便身死灯灭,大雄宝殿的佛相十数万斤之躯,被其轻轻一掀,竟也从佛台之上跌落,恶客掌中现出黑光一闪即没,佛相双瞳顿时无目落血。小鲜似乎看到了恶客脸上的冷笑,面对着大殿之中上百倒毙的和尚,恶客仍不满足,出得殿门,又向山峰而去,那里正是一念寺方丈禅院所在。 恶客踏上石阶,忽然停住了脚步,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小鲜在梦中顿时大惊,难道他发现在旁偷窥的自己了?也难怪小鲜会有此种幻觉,毕竟这梦真实的让人怀疑是否正是现实。恶客听到了什么,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小鲜能够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得狰狞,随即一声大吼,天地之间晦然变色,百兽惊惧,其声道“藏匿叛逆,即使逃到西天,佛祖也无法庇佑。”正是后来铭刻在山上岩石的那一行字。 而令人惊奇的是,那行字倏地兀自出现在了岩石之上,小鲜这才发觉,岩石上落屑的时候正是恶客大吼之时,竟未曾想到,一吼之力竟有如此之功。 恶客终于走上了最后一阶,首先引入眼帘的竟然是住持尾安,只见他手握金刚杵,似有搏命之意,但未见他如何动弹,恶客挥手间,他便倒在了一旁。忽然间禅房大门打开,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别伤害住持大师”,竟是一个女子身影。 那女子浑身也笼罩着一层雾气,看不清楚模样,只是从声音听来,当是娉婷之女无瑕,随着她的出现,她身后的房门内,缓缓走出一个老态龙钟满脸皱纹的和尚,正是方丈尾生和尚。 听得尾生一声喝声“不要执迷不悟,当年若能听老衲之言,今日绝难至此,收手吧”,小鲜听到此处浑身一震,似乎觉得诡异异常,虽然梦中五体,但也觉得四肢颤抖,拼命的想要醒来。 却听恶客说道:吾之道,非天之道,虽千万人吾往矣!老和尚,包庇罪孽,死后看你如何见西天佛祖!说话之间,铁弓在握,已经直直的指向了方丈。 尾生长叹一声:天道正途,据以唯一,徒然颠覆,苍生何辜!吾命休矣! 方丈!见到恶客即将放箭,尾安住持忽然跃起,向方丈扑去,却堪堪晚了一步,铁质的长箭戳破尾生的心脏,将他死死的钉在了墙壁之上,一旁的女子隐隐有哭泣之声传来。 恶客又一脚踢死了尾安,看向那女子方向:隐匿经年,人间竟而藏匿你这般的天道棋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看你等残酷天道如何凌辱众生!说话时,也不待女子如何反应,虚空之箭再次出现,一箭射向了白衣女子方向,女子瞬间犹如睡莲绽开一般,染红了一地。 那恶客冷冷一笑,却无来由的猛然转身,面孔正好对着小鲜凝视的方向,逐渐放大,那雾气仿佛逐渐消散,面孔即将清晰,忽然间他冷冷的说来一句“一切都看清楚了吗?” 小鲜冷汗直冒,浑身颤抖的更加厉害,那面孔上的雾气愈发淡薄,相貌依稀可辨,小鲜有种不祥预感,不敢再看,几乎是强制着自己的身体醒来一般,他不停的晃动着,眼前的画面也不断的晃动着,只是那面孔犹如悬在头顶上的巨剑一般,始终不曾消散。终于小鲜大喊一声,咬破舌尖,终于从梦中惊醒,而醒来的那一瞬间中,那恶客面孔上的雾气陡然散去,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自己! 浑身冷汗的从梦中惊恐的醒来,四周仍然是冷寂的黑,偶尔从远处传来的鸟鸣狼嚎声提醒他,此处仍然位于密林之中,清冷的月华宛如冷霜,让此刻仍徘徊于梦境边缘的小鲜感到阵阵颤栗。 身体的异动惊起了睡眠向来很浅的茗惜,眨了眨眼,还未熄灭的火光照射在不远处的小鲜身上,却丝毫温暖不了此刻他那双略显冰冷的眼睛,茗惜皱着眉头,顿时便发觉小鲜的异样。 怎么了,做恶梦了?茗惜靠近小鲜身边,这才发现他的身体仍然兀自颤抖着,她紧紧的贴了上去,却忽然一颤,竟没料到这般冷冰冰的,就连自己都受了波及。但茗惜并未避开,靠着小鲜说了一会儿话,见他眸光逐渐变得温和起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从身旁拿起几根木柴,将火挑了起来。 当初茗惜还处在父母惨死的阴翳遮蔽之下时,每每午夜惊醒,都是小鲜一直抱着她,方才让她稍稍好转,能够入眠,没有想到如今事情反转,倒让他一个八九岁的少女来安慰他这个半大的男子汉了,茗惜心中微微一叹,却并没有问他噩梦的缘由。 身体逐渐暖和,小鲜的颤抖也渐渐好转,看着面前火光如炫舞的少女一般跳动,他环抱着蜷缩的双腿,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刚刚梦到了一念寺的情形—— 一念寺?茗惜心中一震,原以为初醒心识的他,能够以此喜悦掩盖上他心中的内疚,却没想到竟然仍将这责任担负在了自己身上,唉,世事残酷,为何身边就不能发生一点好事了! 茗惜没有打断小鲜的话,只听他继续说道:我梦到了那个凶手一路从山脚杀到了山上,看到他一箭射死了方丈老和尚,又踢死了尾安大师,满地都是尸体,而且是我亲眼看到那些血液从他们身体中飞溅而出,而不是地上的血泊,最后我还看见了那个凶手的相貌,你知道他是谁吗? 看着小鲜此刻苦厄的神情,茗惜忽然一阵紧张,不待她说话,小鲜忽然怒吼起来:竟然是我,是我杀死了方丈和住持,是我杀了一念寺的和尚,难怪方丈一直说他一百岁前有个大劫难,而这劫难就应在了我的身上,他说是非因果,因缘际会,我就是他的恶缘,是他苦难的因! 茗惜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暗叫坏了,这家伙把所有的事情混作一谈了,不管方丈所说的劫难是真是假,如今看来,似乎都像是小鲜印证的一般,此刻这噩梦将小鲜一直心中暗藏的内疚发泄出来了!但忽然茗惜却又想道,小鲜心识初成,根基未固,按照方丈所说之言,目前正处于立境期中,此期间之内,心魔恒生,内障作乱,若能够摒除心魔,破解内障,那么心境就会上升一层,离破境境界也位置不远了,如今这因内疚而生的噩梦不正是此刻的内障吗? 想通这些,茗惜便与小鲜分解的说了出来,小鲜虽有些不相信,毕竟那梦境真实的宛如瞬息之前放生过一般,但也渐渐平复下来,茗惜一直提着的担心也渐渐松懈,安抚着小鲜沉沉睡去。 第二日的中午,他们便已经出了林子,眼下天空之中再无森林蔽日,被专诸盟的哨鹰发现的几率也变大了,好在早已经出了荆南的地界,逃出了专诸盟警备最为严密的地方。快要日落西山之时,二人到了一处小镇,名曰青锋镇,似乎今日还正好是赶集的日子,四周皆是散开的商户农夫,小鲜他们所带的银钱不多,只能找一处寻常的脚铺过夜,这条路上多是同样去往此处的农夫。 但就在半路上时,忽然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对面行来,一看便是地痞无赖,小鲜在荆州城中不少见此类人,仗势欺人是他们的本性。本来是无事的,但其中一个面露凶光之人似乎是看见了其中一个农夫被遮住大半的担子里,似乎现出一丝艳丽,不由动了心思,经过他的时候,小腿在那担子边缘撞了一下,随即就倒了下来。 无赖对四周同来的伙伴使了个眼色,众人顿时会意,呼嚷着扯住了农夫,无赖躺在地上大骂道:好你个贼厮鸟,竟然敢撞你爷爷!——竟把爷爷上好的蜀锦绸裤都划破了! 一旁的人都被他的呼喊叫住了脚步,循声望去,那哪里是什么蜀锦制的绸裤,不过就是麻布衣服,但众人见他身材彪悍,又满脸横rou,一副好不惹的模样,便也不敢生事,只是在旁看看热闹。那惹事的农夫一看不妙,顿时就想跑,但无赖的同伙岂会让他如意,无赖见状也爬了起来,扯住他的衣领便抽了他一巴掌,喝道:惹了事就想跑,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农夫被扇的原地转了一个圈,见着无赖靠近的面孔,似乎认出了他,心中暗暗叫苦,竟是这个活阎王。原来此人叫做周佐烈,乃是本镇县尉的私生子,由于这县尉其妻是出了名的悍妇,妻族在本地又是大族,说是地头蛇也不足为过,周佐烈出生之后长到十四五岁都未进过县尉家门,但县尉的悍妻年过四十只生了两个女儿,因此周佐烈暗地里受到了县尉格外的照顾,镇子里无人敢惹。 是周阎王!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周佐烈,暗暗吸了口气,为那惹事的农夫叹息。 农夫认出人来,连忙跪了下来,恳求道:周衙内饶过小老儿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周佐烈冷冷一哼,骂道:撞爷爷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好脾气,你说说该怎么赔偿爷爷吧!
农夫骇得全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磕头,希望其能放过自己一马,只是周衙内看到了他担子中露出的那丝艳丽,如何也不善罢甘休,只听周佐烈咳嗽一声,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又毁了爷爷的绸裤,就拿你担子里那缎锦赔偿爷爷好了! 锦?众人寻声看去,果然看见了农夫担子里的那丝艳丽颜色,不禁暗暗为周衙内的眼力震惊,隔这么远还能看见,真不愧其名声。但农夫却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面色大变,呜咽的道:那是小老儿存了半年卖的鸡鸭买来的,是给小老儿儿子娶妻用的,你不能抢去啊! 周佐烈闻言大怒,一脚踹倒农夫,大骂道:谁抢你,你个贼厮鸟毁了爷爷的裤子,哪有不陪的,周围看热闹的,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即使告到了县官那里,也是这个理! 众人听他说到县官,都想起他做县尉的那个便宜老爹,谁还敢说话,只是小鲜冷眼看了半天,心头满是怒火,本来心中就一直窝着火,这下更是隐忍不住了,见四周无人应声,便要站出来痛扁那周衙内。但茗惜生恐镇中藏有专诸盟哨探,为此暴露了行踪,着实不该,便死死的拉住小鲜。 二人正在僵持之时,那边周衙内的动作更加过分,几脚踹的农夫满脸鲜血横流,农夫却不敢反抗分毫,只是不住的磕着头。茗惜似乎是劝住了小鲜,虽然还是满脸怒气,脚步却不着急了,这时小鲜仿佛是察觉了四周一道诡异的灵力猝然而至,虽然看不清灵力行迹与来源,但他仍然疑惑的抬起了头,向感应到的方向看去。但那灵力须臾之间便消失不见,却让他疑惑不已,也不禁暗暗担心是否当真有专诸盟哨探在此镇之上。 小鲜也知此刻不好动手,便与茗惜退了出去,等到了脚铺中,要了些热水混着干粮吃了,小鲜心中还残留着怒火,这时,方才围拢着看热闹的众人也都到了脚铺,纷纷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老头真可怜,若不是担子里的东西没遮挡好,哪里会遭这罪! 可不是吗!不过他也真看不开,惹上了周衙内,东西给他不就是了,结果还舍不得东西,看那样子怕是胸骨都要折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我看悬,即使好了,也下不了地了!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还会拽文啊—— 呵呵,听说书说的,我哪里会啊!不过这周阎王坏事做尽,早晚有真阎王收了他啊! 嘘嘘——你胆子可真大,周阎王离着可不远了! 说到这里,脚铺外又过来几个人,只听他们边走边说道:那老头吐了好几口血,已经被人抬去医馆那里去了,那周衙内还笑骂着说,直接抬去义庄好了,省得浪费医药钱! 真过分,怎么每个人整治一下,青锋镇以后是不敢来了! 小鲜听到这里猛地站起身来,满脸铁青,不作一声的便往外走去,茗惜眼看不妙,连忙跟了出去,却见小鲜当真是往来时的方向而去,不禁疾走几步,拦在了他的面前,问道:你当真要去? 这种恶棍趁早打杀了了事,如果放过的话,日后不知多少人受苦!小鲜恨恨的说道:你我皆是受苦之人,如何不能体谅别人的心情? 茗惜痛苦的闭上眼睛,心智早熟的她如何不理解小鲜的话,但与小鲜苦苦求活的几年之中,她却清楚正义只是小事,生存才是大道,如果因为正义而失去性命,那就太不值这些年的辛苦了,更何况此刻茗惜还有其他的担心。 她害怕的是小鲜的这种状态:因一念寺之事心存内疚的他,若是因为以除暴安良为借口,而体会到了杀人的快感,他将如何谨守内心宁静,如何保持曾经平和的心态,秘术剑客可以冷血,却不可失去理智,一个失去理智的秘术剑客只有一个出路,那就是下一个王崇一! 另外,小鲜还渴望着回到父母的怀中了,茗惜悲哀的想着,若是过早的沾染了太多的鲜血,他如何在父母丢失的记忆之中保存当初的一丝良善单纯了! 好吧,这些罪孽就由我来背吧!茗惜默默的想道。 茗惜目光逐渐变得清冷,说道:现在过去只会暴露行踪,更可能被专诸盟发现,等天黑之后再动手吧,先去跟着那周衙内! 小鲜觉得她说得有理,杀了那厮即可,没必要暴露自己行踪,便点了点头,只是心中的怒火却没有稍减,忽然之间一股熟悉的血腥味道让小鲜的心底变得兴奋起来,只是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一切变化都已然落入了茗惜的眼中,让她眉头皱的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