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尔虞我诈
北丐门虽说乃是丐门弟子,以乞讨为生,但众丐云集之后,每日所讨钱财物品不计其数,身居高位要职之人自然不愿再去行那下作之事,便在北城收购了不少产业,或是酒楼客栈,或是粮市当铺,各长老及劳苦功高之人皆被安排主持各个产业,于敖乃是姜家出来的老人,又深得门主任道之的信任,自然也分得一处挣钱的行当,那就是北城西的荣华当铺。 于敖有一身过目不忘的本领,这个本事在前些日子里发挥了大作用,那数页名单,上有近百言,他不过数眼便牢记在心,这样方才在漕帮未发觉前将名单完璧归赵了。今日门主已将名单及这次事情的始末完整的向三爷姜立行报告,传书的飞鸽怕是已过了秦岭了,但于敖的心中却忽然有了担忧。 这种感觉并非猝然而生的,而是从门主向梁长老交待任务时便有了一丝萌芽,梁天健也算是北丐门的老人,但这次任务他安排的即为隐秘,于敖平时熟悉的那些做事精明之人皆被排除在外了,而梁长老最后选用的人众人竟然无一知晓,这便有些奇怪了。只不过此事最后结果堪称完美,于敖之后便没有深究,此刻淡饮清茶,反思前事,于敖忽然发觉几丝诡异。 据那日跟随吴国客商的士绅回复时说,进诗雨阁前有一阵sao乱,堵住了门口,想必偷儿是在那时下手的,这一点也从参与制造混乱的弟子口中得到了证实,他们是奉梁长老之名前去协助的,之后众人入楼,半途中吴国客商借故稍离片刻,士绅跟随前往,趁机看到了房中的朱泉祯,从混乱起到客商进门,两个时间点大概一炷香时间,若那偷儿要还回名单,只有一个时机,就是进入楼中后,客商进朱泉祯房间前,时间甚至少于一炷香。 一炷香的时间能做多少事?于敖这般想着,忽然对门外喊了一句“去把大羽叫来”,门外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随从已然出去了,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削,但格外灵活的人过来了,恭敬的施礼说道:不知老爷叫小的来有什么事? 于敖沉思一会儿站起身来,说道:走,跟我去唱月馆喝茶! 大羽顿时一阵心喜,自然知晓那唱月馆乃是青楼,便兴冲冲的跟了上去,一路无言,等到了唱月馆,于敖仍旧坐到几天前坐的位置,对大羽说道:你是门里跑得最快的人,这里有五两银子,你以最快速度给到诗雨阁的老鸨那里,就说于老爷赏的,不要跟她啰嗦,给完就最快速度跑回来! 大羽大失所望,原以为大老爷开恩带自己来耍,没想到竟是耍自己,但看于敖神色严峻,却也不敢怠慢,接过钱便飞奔出去,此时于敖开始计时,点燃一炷香,静静的看着窗外。 唱月馆与诗雨阁大约隔了两条街的距离,若是秘术剑客飞檐走壁,或许须臾便至,但寻常人却要沿街而走,绕一大圈路。香烧的很快,不一会儿便见底了,大羽还没回来,等到香烧尽了,于敖点燃了第二柱香,又烧的见底时,大羽这才回来,喘着粗气对于敖说道:于老爷,已经送到了! 路上可有耽误?于敖问道。 大羽摆摆手说道:那老鸨就在院子口,一进去就给她,说了是于老爷的赏,立马就回来,路上也没耽误! 听完这话,于敖的眉头顿时皱的更紧,那日自己还曾花费了一会看名单,如果加上这个时间,怕是来往两座青楼间要两柱半香的时间,但那日却只有不到一炷香时间,其中真的有蹊跷。 想到这里,于敖匆匆离开唱月馆,那大羽察觉到于老爷心情不佳,以为是自己做错事,内疚的跟在后面,于敖回头拦住他,却掏出了一锭金子给他,说道:辛苦你了,水都没喝一口,拿去喝点茶吧! 大羽顿时大喜过望,接过钱来连连道谢,茶是不会喝的,这会他的心已然又回到了诗雨阁中。于敖则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店铺里,一走进门,便向左右吩咐说道:让油里滑来见我! 油里滑原名游立华,是门中的包打听,那日便是他负责将偷到的名单交给于敖的,经过刚刚的试验,于敖觉得那天的行动似乎隐瞒了什么,他要叫油里滑把那偷儿叫来,问问他是如何把名单还回去的。 随从出去后不久便回来了,进门向于敖汇报说道:油里滑昨天酒后戏弄饥民,被围拢的饥民群殴而死,来不了了! 于敖听言顿时惊起,喝道:有这等巧事,那些饥民竟然敢打北丐门的人,他们有这个胆量吗! 于敖虽然不愿相信,但随从说很多人亲眼见到的,今天油里滑已经下葬了,于敖此时已能肯定,梁天健肯定隐瞒了什么,油里滑不是被什么饥民打死的,而是被灭了口,有人不希望自己和门主知道什么。他沉思片刻,正准确让随从去把那士绅请来,但想了一下,决定亲自上门。 叫上两个弟子,三人往北城东的孙员外家走去,刚刚走到孙家所在的大街,便见到一对人群敲锣打鼓而至,天上黄纸漫天,竟是有人出殡,于敖顿时察觉有怪,使人上前一问,死的竟然就是那日看到朱泉祯的士绅孙员外,听说死因乃是房事过度,脱精而亡。于敖大怒,那孙员外已过耳顺之年,食不过清粥小菜,饮不过清茶淡茗,早就没精力行房了,也没听说过纳妾,最小的妾室都已过四十,哪里会纵欲过度,分明就是杀人灭口! 于敖知道,门中涉及机密之事虽然会有灭口之规,但此次行动门主并未交代此条,梁天健如此行事,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我于敖一定会查出来的! 想到这里,于敖冷冷一哼,转身就走,“回去”。 回到家中的于敖仍然不肯放弃,叫来自己的心腹之人,如此这般的吩咐之后,心腹匆匆而去,于敖心中暗道:虽然你的屁股擦得很干净,但我就不相信,你把自己的屎味儿都吸干净了! 却说小鲜与茗惜加入专诸盟已有数日,对于盟中之事多少有了些了解,原来专诸盟的刺客并非难么容易就能胜任的,除了从天境境界,五道十五艺的硬性要求,对于人的心性则要求更胜,别看何龙涛性格温和,有儒家仁善风范,马卫坡性格爽朗,有豪杰之风,然而就是这两人,不仅对敌人狠辣残酷,对自己更是冷血无情。 花道教习,那日小鲜等人在门口已然见过,便是被马卫坡称为小白的白面书生,真名叫做钱慕白,如今更天境境界,虽说比不上马卫坡,但他只三十余岁。小鲜只看他一眼,便觉得此人颇难对付。钱慕白皮肤白皙,面相英俊,乍看上去阴柔之态犹如深闺处子,但却是心狠手辣之途,尤其他乃是花道教习,不仅识遍天下花草,更是制毒下毒的高手。对于茶道,插花,诗词歌赋,甚至琴棋书画都颇有造诣,乃是真正的气质高雅之人,据何龙涛透露,钱教习曾经乃吴越国的宫廷画师,常年缱绻于后宫之中,因与国主嫔妃私通,被皇后发觉,以一杯毒酒鸩杀了那嫔妃,钱慕白当时已是秘术剑客,虽受限于剑庄之制无法仗剑杀了那毒妇,但最后却仍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偷偷下毒杀死了那皇后,而且至今吴越国皇宫之中无人知晓其竟是被毒死的,可见其毒道之高明。 而器道教习武政国,据传乃是武则天旁支后人,只因家道中落,朝不保夕,只得流落江湖靠替人杀人为生,直到后来踏入秘术门径被专诸盟所知,请回了荆州担任教习,诸教习之中,也只有他武政国乃是真正的刺客出身,一身本事皆是为了杀人。武政国面相不善,性格诡谲,一般不与人交往,寻常时一身黑衣,只有在器道院才能看到他的身影,小鲜至今也只见过他一面,但就是那一面他都觉得坚持不住,因为那阴冷的目光犹如万年寒冰,看得人浑身发颤。 隐道教习郑辛庶,为隋唐时正宗的五姓七家荥阳郑氏之后,只因身为旁支,自小不受人待见,族人长辈之中形若透明之人,因家族的冷落不屑,自小便仇视正统,剑走偏锋之下便加入了专诸盟,与马卫坡及武政国一般,他同为睟天境剑客,身法超绝,而且最令人恐惧的是,此人乃是暗系秘术剑客,乃是天生的刺客。郑辛庶平常与马卫坡交好,他性格冲动,虽是旁支,但几百年的家族传统,让他仍保留了一丝世家的傲气,也只有马卫坡忍得住他这样的脾气。 至于谋道教习吴仁孜,小鲜至今还未见过,但此人身为专诸盟智囊,只有他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他的,据说他与黄巢有相同命运,皆是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却无人敢去证实,这样一个躲在人后却又诡计多端的人,小鲜也没打算日后与之接触,避之唯恐不及,便也不继续打探了。 花道练性养气,培养贵族气质,且用毒一道多是为日后刺杀宫廷之人或身份高贵之人所用,小鲜自知长于街巷之中,市井之气已然根深蒂固,万万是学不来的,而谋算一道过于劳心,且他也知晓,谋算如下棋一般,须有钵中黑白子方有对弈的机会,可自己一无所有,总有谋略若无人施行又有何用,因此花道与谋道不在在所学之列,而活道早已被他选中,至于器道与隐道,学成之后乃是长在身上的本事,对日后有莫大帮助,因此此三道便是他如今的学习选择。至于茗惜,与小鲜一般,不曾识字,也并非聪慧之人,谋道早就被他排除在外,女子天生喜爱花花草草,尤其那钱慕白相貌格外讨女子所喜,所略显冷淡,却仍迷茗惜的紧,这让小鲜颇为难受。另外隐道对身法要求太高,茗惜自知无此天赋,便选了花道,器道,活道。二人上旬中旬在一起分别学习器道与活道,下旬之时,便分别开来,各学所选之道。 这日便是初入器道院之日,院中校场之上,武政国一袭黑衣准时而至,似乎发现三三两两的队列之中有了新面孔,略一回忆,嘶哑的声音问道:你们就是孙管事推荐来的两个小孩? 语气颇为不善,但小鲜二人早已习惯江湖冷眼,又岂会在乎,恭敬的说道:回先生话,我们就是!小子叫做小鲜! 我叫茗惜!茗惜接着小声说道。 武政国虽然性格诡谲,语气不善,但却并未故意刁难二人,只是他们跟着大家认识各种暗器,学习施放手法,待到下午,武政国放其余诸人自由练习,独独带着小鲜与茗惜到了后院,只听他说道:既然已入专诸盟,便知盟规了,在这里没有年纪大小之分,只有先后之别,器道一脉,暗器为小道,弓箭为大道,而藏刃为生死道,乃是你作为刺客最后的护身符,也是最难习成的,三道之中你们也可选择,此下便可告知,是否学习此道?
小鲜与茗惜对视一眼,深知技多不压身的道理,便都点点头,武政国顿时怪异的一笑,对小鲜说道:把你的双手伸出来! 小鲜疑惑的伸出双手,还来不及反映,武政国手中便不知何处窜出了一根指长的刀片,眼花缭乱间,一阵巨大的痛楚从双手传来,武政国竟然手执那刀片仿若划布一般将小鲜的双手掌心掌背划得血rou模糊,血水汩汩而出,滴落地下,小鲜痛彻心扉,几乎晕死过去,再也站立不住倒在地上大口喘息。 为,为何? 茗惜惊恐的看着武政国,仿佛眼前是一个杀人魔头,倒退几步,连忙扶起小鲜想要为他止血,却听耳旁一个声音,“不要止血,让它流,直到结疤”,正是武政国的声音,“如我之前所言,藏刃乃是生死道,这点痛都忍不住,还想学会此道,痴人说梦”。 说话间,他已走向茗惜,小鲜连忙挡在她的面前,劝住武政国说道:别,我学就行了,茗惜不用学了! 武政国却难得的一笑,手中递出一个蛋黄大小的实心铁球,对小鲜说道:藏刃也分男女,毕竟性别不同,所遇生死困境自然不同,女娃,你把铁球含在嘴中,即使睡觉也不得拿出,否则休想过关。说完之后,武政国径自离去,没再管他们。 小鲜疑惑的看了看那从武政国身上拿出的铁球,只觉得恶心不已,看来须洗干净了再让茗惜含着。 日落之后回到西园排房之中,何龙涛已为他们带回饭食,小鲜无法使用双手,只好让茗惜喂食,何龙涛见状不禁疑惑道:手怎么了? 小鲜无奈的伸出满是血迹,但即将愈合的双掌,说道:你说了!好在武政国下手极有分寸,虽然划得血rou模糊,鲜血淋漓,却并未伤及手筋骨头,倒并不妨碍日后使用。 何龙涛看的目瞪口呆,惊愕道:你真的选了藏刃术了? 小鲜奇道:你也知道?为何武教习要划破我的手了? 看着小鲜血淋淋的手,何龙涛也吃不下饭了,便跟他说起了这门技艺,只听他说道:专诸盟中,原器道并没有这藏刃一术,这是武政国来了之后,由殿主亲自加进去了,因为这乃是真正的刺客之道,这里说的并非秘术剑客,而是古往今来,如专诸,如豫让之流的游侠剑客,这些人之所以生存,就是靠着这千百年来传下来的独门技艺。 听着何龙涛之言,茗惜不禁放下了筷子,只听他继续说道:刺客乃是真正行走于刀锋之上的人群,杀别人容易,别人杀你也容易,古往今来极少有刺客得以善终的,藏刃为的就是防止意外之险,这是刺客最后一层护身符。精通藏刃术的人绝不会在平日里显露出来,只有在自己黔驴技穷有性命之危时,行白虹贯日的一击,此击之下,要么对方死,要么自己死。 何龙涛说道:寻常人习藏刃术,将细刀片藏于手臂,仅是小道,秘术剑客将刀片藏于诸身,靠着控制灵力于体表之上,以灵力驾驭刀片行走路径,从而实现真正的藏刃。真正的秘术藏刃术,刀刃在体表之上从未停止行走,速度快到rou眼无法察觉,是以往往看似无刃,却能行雷霆一击,致人死命。武政国从小练习此术,周身皆是伤疤,皆是曾经练习的后果,直到后来突破到睟天境之后,方才达到我刚刚所说的藏刃境界,据传言,武政国若施展藏刃术,周身三丈将无处不存刀刃之影,便是金系秘术剑客都难达此术之效。今日划你手掌仅是让你熟悉疼痛,有所准备,从藏刃于掌练起,日后若要修习此术,少不得你的苦头。 小鲜点点头,这时方才知道那武教习并非针对自己,而是此道便是如此修习的,但是他对茗惜含铁球却仍旧有疑惑,不禁问了出来,何龙涛淡淡一笑,脸上闪现一丝奇异的笑,说道:这女子嘛当然与男子不同,女人向来养于闺房之中,行走于江湖的女子本就少见,女刺客唯一能不被人识破刺客身份的伪装就只有自己的身体了——说到这里,何龙涛看了茗惜一眼,心中暗道,这小妮子长相可人,将来前途无量啊! 只听他继续说道:女子的战场是在床帏之中,脱光了衣服如何藏刃,于是只有藏在了身上,而身上的藏刃之处就只有口中,确切的说应该是舌下,但口舌却非手掌所能比的,若划破了怕是不易好,只能以铁球代替。 何龙涛说的露骨,小鲜略微听说过些人事,顿时便脸红尴尬起来,但茗惜是真真的绝然不懂,似是而非的听着,装作懂了一般点点头,惹得何龙涛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