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厮磨
虞若诩想起那日在太庙，自己和那个小太监的目光相遇，那个眼神幽深得让人心悸，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而此时他手里那件明黄色的披风，分明就是御用之物。 虞若诩有些疑惑，宦官不得近身伺候，这是先皇立下的铁规矩，这么多年无人敢破。而这个小太监可以接触到小皇帝的衣物，分明就已经…… 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屏住呼吸，悄悄跟在那小太监身后朝着皇宫的东北方向走去。出了御花园，一路七弯八绕，终于到了一座破败的宫殿门口，那太监左右看了看，然后径自打开门走了进去。 虞若诩从宫墙背后探出头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座落魄的宫殿。写着“沁竹轩“三个大字的牌匾上积满了灰尘，旁边还挂着不少蜘蛛网，一副很久没人打理的样子。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掉了不少漆，门口的台阶上还厚厚地铺了一层落叶。 看这模样……像是冷宫。 那个太监，拿着皇帝的衣服到冷宫里来做什么？虞若诩暗暗思忖，难不成是小皇帝在冷宫？ 思及此处，她四处看看，周围似乎没有别的人经过，于是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一个缝隙，悄悄溜了进去。 整个冷宫不大，只有一间屋子。一棵巨大而繁茂的梧桐树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的阳光，翠绿的叶子层层叠叠落了一地。虞若诩蹑手蹑脚地向那间屋子走去，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要发出声响。 朝向东边的窗户好像没有关好，半掩着留了一道狭窄的缝隙。虞若诩便躲在那窗户下面，听见屋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心里不禁苦笑——原来自己也开始做这种偷听墙角的事情了。 “明然，这里有些阴冷，我把你的披风拿来了，小心着了凉。“小太监清越的声音传来。虞若诩一怔，明然？薛明然？她心里顿时大惊，这个小太监可以直呼小皇帝的名讳，恐怕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 突然一阵翻身的声音，像是小皇帝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急声道，“你怎么出去了？有没有人看到你？“ “我自己有分寸，跟以往一样，从御花园绕着小路回来的，一路上都没看见其他人。“ “你要是真的有分寸，就应该乖乖听我的话，不要未经我的同意就出去！万一被发现了，你就是死路一条！你这样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小皇帝气急败坏道，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明然你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下次我不会了。“小太监软声道，“我也是怕你在这冷宫里受了凉，若是被太后娘娘问起……” 小皇帝冷哼了一声，“好不容易来你这儿清静清静，就别再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了。“ 虞若诩咬牙，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烤炉之中，满耳都是碰不得的宫廷禁忌，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有僵硬地蜷缩在墙角，硬着头皮听了下去。 小皇帝说完那一句之后，屋子里便陷入沉默，半天都没有其它动静。虞若诩抬头看了看，正准备起身离开，一阵幽幽的叹息声传来，“阿青，刚刚我做了个噩梦，心情有些不好，所以说话冲了些。你不要生气。” 阿青？虞若诩想起爹爹曾叫他“韩公公”，那他是叫韩青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韩青低声说道，“我就是觉得，最近你老是发脾气，是梁家逼得太紧了吗？” “他们真是欺人太甚！“虞若诩好像听到小皇帝恨恨的磨牙声，”我按照他们的意思选朝廷命官，按照他们的吩咐纳了后宫嫔妃，放纵梁家人的各种胡作非为，现在那梁弘毅居然还敢当着百官的面给我难堪，真是猖狂得紧啊！“ 韩青的声音有些黯然，“明然，咱们现在实力还是弱了些，目前暂时动不得梁家。“ “我知道。“小皇帝的鼻息有些粗重，像是动了大怒，”有朝一日，我定要让梁家人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包括寿宁宫那个女人！“ 虞若诩听到“死无葬身之地“几个字，顿时身形一颤—— 小皇帝对于梁家人的恨，居然有那么深！ “可是太后……“韩青有些犹疑，”她毕竟抚养了你这么多年，我怕你到时候还是不忍心……“ 小皇帝冷笑了几声，缓缓道“放在以前，我肯定还是不忍心的。不过现在……我想着她毒死我母妃的样子就觉得浑身发冷。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装样子装了十几年，也算是难为她了。“ 韩青连忙截住他的话头，“行了行了，好端端的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小皇帝顿了顿，声音有了些温度，“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我没事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是啊，咱们都忍了这么多年了。“韩青长叹一口气。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没遇见你，我怕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小皇帝幽幽地说道，喉头似乎有些发哽，”阿青，你以后都要陪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许去，好不好？“ “离开了你，我能去哪里呢？”韩青轻声笑道。 虞若诩已经是满头冷汗，耳边传来衣衫纠缠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依稀之间。小皇帝好像还说了句什么“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不过她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勉强支撑起已经发麻的双腿，像是逃命一样跑出了冷宫。 她只觉得自己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包括太后和小皇帝的关系，包括这座冷宫里隐藏的秘密。当所有的宫廷内情一瞬间涌来，逼得她几近崩溃。 果然……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是活不久的，因为这些秘密几乎各个致命。 太后和小皇帝的关系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当年先帝和太后的关系并不和睦，这几乎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更有传闻说，要不是为了借助梁家的力量剿灭赵阉一党，先帝早晚会提出废后。 而废后的名义就是——皇后无子。 皇后那么多年都没有孩子，等到先帝患病卧床的时候，宫里却莫名其妙传出有孕的消息，之后更是一举得男，刚刚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可随后不久，先帝就因病驾崩了。 新即位的皇帝尚在襁褓之中，年轻的太后顺理成章地开始垂帘听政。梁家人自此开始全面把持朝政，到如今不少人只知梁家主政，全然不知薛家人才是正统的皇帝。 这样看来……虞若诩心里暗叹，和当时的民间传闻差不多，皇帝多半是先帝的另外一名后妃所生，只是当时的梁皇后趁先帝缠绵病榻无心理事，就悄悄杀掉这个妃子，将这个孩子据为己有罢了。 至于韩青……她心里窜起一股寒意。 说起来，她都想不起韩青的样子，因为他在她面前老是低着头，一副伏低做小的谨慎模样。就连他们对视的那一眼，她也只记住他那幽深的眼神，其它的一概沦为模糊的记忆。不过，可能是从小条件不好，他比一般的男子瘦弱矮小，所以总给她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 而那满眼薄凉的小皇帝……她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原来他的深情都放在了这里。 这份为天下人所不容的感情，对于这两个深处深宫的绝望之人来说，却是最后的慰藉。 她心里有些涩涩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直到回了虞府，她还是有些闷闷的，晚饭就随便应付了几口，就去书房默默地开始誊写折子了。 虞仲钧晚上被户部的人拉去参加酒宴，不闹到戌时是回不来的。虞若诩让秀儿吩咐厨房准备好醒酒汤，秀儿点头道，“知道今天老爷又有应酬，厨房那边早早就备好啦！“ “是吗。“虞若诩笑道，”看来无需我再费心了。“ “小姐放心吧。”秀儿想起了什么，问道，“今天小姐去宫里，有在婕妤娘娘那里看到中意的碑帖吗？” 虞若诩一怔，才想起自己进宫的目的，不禁失笑，“没有，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婕妤娘娘不在。我过几日再去好了。“ “小姐每次进宫脸色都不太好。“秀儿闷闷道，”您要是喜欢，干脆再去一趟周府，直接找周夫人要一张好了。奴婢觉得，比起宫里面的娘娘们，还是周夫人更和蔼可亲些。“ 虞若诩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你叫管家帮我再给周家下一个帖子好了，就说那日和周夫人一见如故，想明日再来拜访。“ 一遇到虞若卿的事情，她就几乎方寸大乱，听到周府管家随口提到一句“梁婕妤那里可能有碑帖“，便脑子一热直接冲到了宫里去。如果当时能够冷静一些，直接去周府再仔细问问，也不用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又回到原点。 她不禁有些懊恼，所谓关心则乱，说的就是现在的自己。 翌日，她准备了礼物，早早动身去了周府。等马车抵达周府之后，她发现周府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一阵风吹过，车檐上悬挂的玉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声响。 周夫人依旧在门口迎她，见她看着旁边的马车发呆，不禁抿嘴笑道，“今天真是巧了，不仅虞meimei来我们家做客，这定远侯世子也赶着趟来了。快说说，你们俩是不是约好的？“ 虞若诩脸上一红，“陆jiejie真会说笑，真的是碰巧。” 周夫人笑而不语，像上次一样，亲热地拉着她进了院子，对着屋子里朗声道，“相公，世子爷，虞小姐来了。” 虞若诩一愣，周远照也在？ 堂屋里，周远照正拿着一把上好的朱漆铁弓，对着梁瑾兴致勃勃地说道，“世子爷你看，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从西羌那边寻回的宝贝，你看看这弓弦，这朱漆，摸着一点都不扎手……” 梁瑾闻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笑道，“果然是好弓。“ “那当然，我挑的东西还有差的么。“周远照一脸得意，随后又皱起一张脸，”这次花了我不少银子呢，我都不敢跟静娴说，怕她又念叨我。“ “陆meimei是勤俭持家，怕你乱花钱。“梁瑾没好气道，”成了亲就该有点做人家相公的样子，你不怕陆大人又把你堵在家门口，当着众人的面臭骂你一顿？“ “行了，你别提那件事了，想着我都后怕。“周远照求饶道。这时，周夫人的声音传来，梁瑾一愣，问道，“虞小姐今日也来周府拜访？” “对啊，昨天晚上来的帖子，说是来和静娴叙话。”周远照点头。 梁瑾看了看他手里的朱漆铁弓，连忙道，“你快把这弓收起来，别叫虞小姐看见。” “为什么？”周远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说虞小姐以前也是个射箭好手……” “她的右手……”梁瑾顿了顿，“我怕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