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影
秀儿早早地给虞若诩准备了一大桶洗澡水，还放了不少花瓣进去。虞若诩泡在木桶里，忍不住舒服地长叹一声，“真是没有比泡澡更爽快的事情了。” “小姐出了一身汗，泡个澡自然是爽快的。“秀儿帮她把像瀑布一样的长发束在身后，”奴婢给小姐擦一擦身子。“ “嗯。“虞若诩点头，”我看篮子里还剩了不少花瓣，一会儿你都拿去自己用吧。“ “谢谢小姐！“秀儿喜滋滋地回答，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些，”小姐以后看书的时候还是得多注意些时间，本来肩膀上就有旧伤，这样伏案久了，容易复发的。“ 虞若诩沉默不语。秀儿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有些涨红，“是奴婢多嘴了，请小姐恕罪。” “没事，你是关心我，哪里来的罪过。”虞若诩叹气，“那件事……都过去了，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昏黄的灯光下，虞若诩的瞳仁倒映着木桶里波动的水纹，却是满满的黯然。秀儿也干脆闭了嘴，虞若诩想了想，“行了，我想自己泡会儿，你先下去吧。” “是。”秀儿有些不放心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虞若诩左手搭上自己的右肩，光滑的肌肤没有一丝伤痕，但稍微用力一按，就疼得她倒抽气。 她有些丧气地坐在水里，只留了半张脸在外面。柔软的花瓣浮在她的脸上，残余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像是催眠的符咒，让她眼皮渐渐重了起来。 梦里面好像回到了十四岁那年春天，她第一次随父亲去鹤川书院求学。爹爹和岳成骧先生是多年的好友，她还记得自己笨拙地行大礼，奉拜师茶的时候，岳成骧笑眯眯地看着她，“虞兄，你这个女儿可是比你强多啦！“ 虞仲钧倒不示弱，“我的女儿，自然是比我强的。“随后又补了一句，”还劳烦先生多费点儿心思，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闺秀的心思没多少，但别的想法不比男儿差。“ 岳成骧连忙接过茶抿了一口，接着把虞若诩往身后一拉，“这还用你说？”随后又转过身来对她一脸认真道，“若诩，要是以后有谁欺负你，就报上师父的名字，至少在这鹤川书院里，老夫还是能为你做主的！“ 虞若诩哭笑不得，这岳成骧为人爽朗不羁，和她想象中的大儒风采简直大相径庭，“师父德高望重，师兄师姐们自是和睦友爱，哪里又会欺负若诩了。“ 岳成骧一听这话，“噗嗤“一声乐开了怀，”这丫头嘴甜，老夫喜欢！“ 那一年，鹤川书院的桃花开得特别漂亮，粉嫩嫩的连成一片，美得像是天边的彩霞。 辞别了虞仲钧，虞若诩独自一人沿山路回到书院。山路陡峭，到了傍晚又有些春寒，虞若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就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鹤川书院高大的牌匾，楹联上遒劲的大字好似要穿透石碑。 “吉祥止止，成性存存“ 耳边传来微微有些低沉的男音，虞若诩一惊，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出了一个一袭白衫的年轻男子，面容白净，眉目俊秀，活脱脱就是从诗经里面走出来的翩翩君子的模样。 见她有些发怔，那白衣男子笑道，“虞师妹，我叫岳子容，是你的师兄。” “嗬！“鼻子里像是灌进了水，虞若诩感到一阵窒息，连忙挣扎着坐起身子，却还是呛得大声地咳了起来。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秀儿细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虞若诩稳住呼吸，“我不小心呛了一口水，不妨事的。“ 看来今天的确是精神紧张过度，竟然不小心在浴桶里睡着了。虞若诩顿时没了继续泡澡的兴致，干脆起身道，“秀儿，你进来替我擦身吧。“ 从净房出来的时候，虞若诩听见风吹得叶子飒飒作响，倒是带来一丝丝的凉意。秀儿倒是开心，“终于起风了，奴婢就盼着赶紧下个雨，否则真的要被热化了！“ 虞若诩抿嘴一笑，“等着吧，说不定过两天，太后娘娘和皇上就要去太庙求雨了。“ “那就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秀儿有些半信半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不是不是，奴婢是说，太后娘娘和皇上身份尊贵，老天爷肯定要给面子的！“ 虞若诩不禁莞尔，“但愿吧。“ 净房挨着府里下人住的偏房，虞若诩和秀儿本想沿路返回，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秀儿吓了一大跳，连忙拽住虞若诩的胳膊，连舌头都打了结，“小，小姐，我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 虞若诩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反握住秀儿的手给自己壮胆，“别出声，咱们跟过去看看。” 秀儿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小姐，我怕。” “没事，你家小姐还站在这儿呢，那些小鬼也不会先冲着你来。”虞若诩一边安慰她，一边放轻了脚步，朝着黑影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秀儿还在一边颤抖一边不停地碎碎念，“小姐，奴婢听说这院子以前是赵家的别院，当年剿灭赵阉的时候死过可多人了……呜呜……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虞若诩听得有些头大，厉声道，“闭嘴！” 秀儿顿时噤声。 绕着偏房走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那黑影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虞若诩差点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小姐，这地上怎么那么多水啊。”秀儿疑惑道。 虞若诩低头，地上果然有一团一团的水渍，像是有人故意泼了不少水在地上，星星点点地蜿蜒在偏房周围。虞若诩眼睛一亮，放轻脚步沿着水渍跟过去，最后一团水渍停在了一间厢房的门口。 “秀儿，这是谁的屋子？”虞若诩蹙眉道。 “这是……”秀儿想了想，“好像是刘mama的屋子。” “刘mama？”对于府上的粗使婆子，她也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是不是那个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府里闹鬼的刘mama？” 秀儿倒吸一口气，“上次被小姐训了之后，奴婢专门去提点过她的，没想到她又折腾出这种事情来！” 虞若诩冷笑，看来今天必须整治整治这牛鬼蛇神了，“秀儿，把门打开。” 秀儿壮了壮胆，气势汹汹地“啪”一声把门推开，“刘mama在哪儿？” 只听屋里传来“咣当”一声，好像是铜盆砸在地上的声音，把虞若诩和秀儿都唬了一跳，连忙进屋一看，只见刘mama呆呆地站在墙角，粗布裤脚上全是水，脚边还倒扣着一个铜盆。 “刘mama，这是怎么回事？”虞若诩沉声道。 刘mama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她面前，“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小姐饶了奴婢啊！” 虞若诩见她抖如筛糠，脸上的厉色减了三分，“饶不饶你那是后话，先告诉我，这大半夜的，你鬼鬼祟祟地绕着偏房洒水做什么？” 刘mama把头伏得更低了，“是……是奴婢这两天又看见府里的小鬼了，想着奴婢乡下有个法子，把自个儿的头发烧成灰溶在水里，围着屋子撒一圈，可以驱鬼辟邪来着……” “啊？”虞若诩指着地上的铜盆，“所以你就一个人偷偷绕着偏房洒融了头发灰的水？” “奴婢句句属实啊，小姐，奴婢真的是看到了小鬼的，就在靠着假山的地方，‘嗖’的一下就晃过去了，都好几次了……“ “还不赶紧住嘴！“秀儿在一旁呵斥道，”编的什么劳什子小鬼，也不怕冲撞了小姐！“ 虞若诩看秀儿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和之前那副哭着嚷着要回去的样子判若两人，心里不禁好笑。 “行了。“虞若诩开口道，”这谣言都是以讹传讹，那都是树的影子，怎么就变成小鬼了。“ 刘mama惊恐地瞧了她一眼，”可是小姐……“ “我还是那句话，要是再敢乱嚼舌根，我就把你舌头绞了！“虞若诩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刘mama的心上，”事不过三，我暂且再饶你一次，要是还有下回……“ “奴婢再也不敢了！“刘mama连忙表态。 敲打了刘mama，虞若诩带着秀儿回到房间。秀儿一路还大呼过瘾，说什么小姐机智过人胆大心细，虞若诩听着也就淡淡一笑，心里的重重谜团像是绞在了一起，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她从来都不相信，太后是真心信任虞家，才三顾茅庐摆足姿态，硬是把爹爹从阆中请到京城来。而爹爹肯点头北上，不过是有另外的打算罢了。 这京城有大半都是梁家的，爹爹又恰好住在市中心，各路人马过来打探消息倒是正常的事。至于刘mama经常在假山附近看到的小鬼……她陷入沉思，多半哪家养的暗卫罢了。 她有些懊恼，最近烦心事太多，自己终究是大意了。 过了几日，她又让秀儿去粗使婆子那边打听，据说闹鬼的谣言已经勉强压了下去，不过还是有些人心惶惶的。 虞若诩有些头疼，看来自己还是不太擅长管理内务啊。 跟虞仲钧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倒是有些忧虑，”你还是要多跟别家的小姐太太多走动，学学怎么打理庶务，省的以后嫁不出去。“ 虞若诩一愣，敢情爹爹忧虑的不是府里有别家眼线的事情？ 见她脸上憋得通红，虞仲钧紧蹙的眉头也染了些笑意，“为父是认真在跟你说这件事情，你看看你……” “爹爹！”虞若诩怒道，却半天说不出下一句，憋了半晌，像是有些赌气一般，“女儿带秀儿出门去买些笔山回来。” 她最近看书看得晚，连带着秀儿跟着一起熬夜。经常半夜的时候，秀儿靠着墙打瞌睡，一个不小心就把毛笔和笔山一起扫倒地上。 好端端的大理石笔山，被她打碎了好几个，现在写完字，连笔都没地方搁了。 “去吧，早些回来……最近京城不太安宁。”虞仲钧叮嘱道。 “女儿明白。” 她刚刚迈开步子，听见虞仲钧又补了一句，“定远侯今天托世子带了一本折子给太后娘娘。” “什么？” “户部那边好像松了口，说先从国库里拨三百万两银子给灾民。” 虞若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忙活了这么多天，总算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说完，她向虞仲钧俏皮地摆摆手，“女儿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