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代县大学堂
书院在大明的政治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师,师生传承的关系堪比父子,通过书院,一个老师带出了大批学生,再通过科举进入朝野,就形成一股足以左右朝政的政治力量,明末的党争也由此而起。 最典型的,莫过于东林书院。 都说明朝是思想控制最严密的一个时代,科举严格局限于八股文中,朝廷严格压抑了士大夫的进步思潮,其实这么说,未免显得太片面了,朝廷的确是高压政策,然而正是这种高压,却促生出了晚明文化大爆炸一般的井喷。 首先是阳明心学,王守仁创立的心学率先撼动了自宋以来根深蒂固的程朱理学统治地位,讲究心外无物的阳明心学泛滥起来,甚至不少士人已经抛开了四书五经,被禁锢的社会风气也随之一松。 尤其是嘉靖年间泰州学派还出了个大人物李贽,与理学的论道中,已经腐朽了的当时理学家几乎没有辨得过他的,最后不得不诬陷其下狱,逼得他自杀,然而经此一事依旧给理学以沉重打击。 不过心学讲究心外无物,心的自由跳出了程朱理学的理的束缚,也的确让社会风气尤其是官场风气变得浮华起来,为此,怀着重新振兴理学的目的,东林书院放才被创立,尤其经历了万历国本之争,天启年间与阉党的政争,东林书院出来的理学士被正式压缩成了这股政治势力。 有了东林书院这个例子,天下间的书院也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各种思潮之间的相互博弈,更加加剧了明末的社会矛盾与政治动荡。 这种大环境下,宋青书的代县大学堂悄悄的在五台山下剑舞坪立下了牌子,也就没那么多人去格外关注了。 总共三进的大院子,原本属于当地大户戴家的产业,戴家先祖曾在嘉靖年间官至南京礼部侍郎,这宅子布置倒是颇有苏州园林的气息,青砖绿瓦,白墙红楼,颇为宽敞的中庭中间还有一旺池塘,旁边种植的绿竹,端端正正的代县大学堂几个金字还是采薇代笔写的,宋青书这阵子繁体字虽然学会了不少,但他那笔字实在拿不出场面来。 来的也多是代县附近的子弟,都是宴会上听说了李建泰收徒这件事,慕名而来的,大家伙都不傻,上面有国子监司业的关系,科举时候可好走的多了,除了这,如今代县工商兴旺,不少大户家族也参与其中,正需要组成一个自己在朝中的喉舌网络来保护自己。 大学堂的出现,正是这个契机。 宋青书也人模狗样当了一把大学校长,披着一身儒袍,头上青色纶巾别发,像个佛一样端坐在蒲团上,下面一百多个读书士子一起抱拳跪地行拜师礼,倒也真是气派。 当然,虽然拜师了,不过宋青书也是不讲课的,不然以他那点水平,三下两下就得露陷,采薇预先准备好了一篇文绉绉的稿子让宋青书宣读一通,然后认命孙传庭为教员,采薇为校长秘书兼职讲课,原平县令傅山也被他当苦力拉来了,成了外聘教授,好歹,这个大学堂算是正式搭起了架子。 学生里,也不止有代县的工商子弟,乞活军内部,宋青书还挑选出了五十来个十二到十六岁的少年,充入学堂之中。 水泊梁山宋江为什么一直想诏安?一方面当时朝廷的确是正统,另一方面,水泊梁山没有一个选拔人才的途径,一旦一百零八将都老了,打不动了,梁山就得玩完,不像走梁山的老路,宋青书就得筹备下一代,培养内部自己的人才,眼前这些就是乞活军的未来。 就连李定国都被宋青书从忻口寨揪了回来,哭着一张脸坐在学生堆里。 中国人重礼,拜完师又拜孔子,旋即又是焚香祷告,一连折腾了半天,连宋青书自己都是跟着折腾了好几次,早晨代县各户送自己家的子弟过来,这个成立仪式一直到了傍晚,这才算是落下帷幕,看着十几盏蜡烛底下,累的都要趴下的一百来个书生少年,宋青书自己居然都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然而,没等宋青书想下班回家开溜,孙传庭却没放过他。 “院正,天道有常,格物致知方为正理,在下当以此教学,不知道院正可有异议?” 抱着李建泰留下的“高考内部题”,孙传庭很是庄重的抱拳一礼,没等宋青书迷糊的点头答应,一旁颇有些祝英台模样那种粉面俏书生感觉的傅山却是也重重的一鞠躬。 “先发明人之本心,心澄澈,方能如木有根,如水有源,宋院正,在下以为,当凭心而学!” 啥玩意? 这还没开课呢,俩家伙一起给自己上眼药,宋青书脑袋顿时大了一圈,还好,他身后还有个小才女采薇的,接着晚上烛光的昏暗,采薇小心翼翼的把小嘴儿贴到了宋青书耳边。 “官人,他们这是在心理之争呢!格物致知,孙先生学的是理学派,发明本心,傅先生的学问是心学派,他俩是让你拍板,日后这代县大学堂通行理学还是心学呢?” 眼看俩人都跟公鸡中的战斗机一样盯着自己,宋青书就感觉自己头皮一个劲发麻,学术斗争都能斗到国家层面上,估计不论支持了哪一方,对面都不会轻易罢休,这要跟自己辩上两句,自己这个代县大学堂的校长第一天估计就得露陷。 不光孙传庭还有傅山,底下五十多个真士子也知道心理之争,他们也有的是心学学派,有的是理学学派,这关系到自己自己日后所学,一个个也是紧张的把眼睛盯在宋青书身上。 脑门发炸,似乎空气都凝固了几分钟,宋青书忽然霍地站起,板着脸一言不发向后走去,他这反常的一手别说孙传庭还有傅山,就那些学生们都是嗡的一下,窃窃私语起来。 可议论没起几声就没了,宋青书也不是掩面而逃,而是走到了当大教室的大堂最后面,那儿挂着一块颇为庞大的布,到现在还没有揭开,走到布跟前,宋青书帅气的狠狠一扯,哗的一声布匹应声而落,联动的机关动作下十几个早已经用镜子五面包裹住的聚光灯忽的一下被白磷引燃,比烛光明亮的多的灯光一刹那全都集中在了布后面的东西上。
孙传庭都看的眼睛发直,忍不住豁然站起。 “这!” “本来打算明天当做第一课讲给大家,今天都被两位教员大人给逼出来了。”无奈的苦笑了下,宋青书随手抽出教鞭指向了那东西。 “这就是我们居住的世界!这里是我们大明!” 这东西算得上宋青书和汤若望在西安时候合作出来的成果之一,十几张羊皮纸拼合而成集具有中世纪色彩的世界全土。 这张图不仅把亚欧都给包括了,而且非洲,南北美,大洋洲赫然在列,只有一个南极洲宋青书不太熟悉,没有绘制,大地图上,大明的百二军州,汤若望这一路而来所见闻的西陆国家,各大国美洲殖民地基本上都被标注上了,尤其是南洋,汤若望就是从那儿坐船来的,西班牙的吕宋,荷兰的爪哇,都被明确列在图上面。 这份地图,别说大明,恐怕这个时代的世界都仅此一份,如此巨大的篇幅,看的那些头一次所见的学生都惊呆了。 “不可能!” 这第一声惊叫却是孙传庭发出来的,指着大明地图上面那广阔的一大块草原沃土,恼火的叫嚷道。 “东虏怎么可能比大明都大了?大明怎么可能这么小?” “大明不是天下的中心吗?” “北方还有那么大的天地?” “真的假的啊?” 不光孙传庭,其他的学子,就连对上学不感兴趣的李定国等都是巴眼看了过来,不可置信的议论纷纷着。 “当然是真的,中就有记载,苏武北上匈奴,被扣留北海牧羊,万里之遥,北海就是这儿!还有张骞通西域,走了三栽有余,最后抵达安息,安息就是这里,咱们的汤神父也会来给大家上课,他的故乡就在极西之地,他就是从上古传说的西秦国首都罗马出发,西行至葡萄牙里斯本,然后从这里绕过整个非洲,抵达东南亚,在南方的澳门上岸,来到咱们大明。” “远的不说,前朝的大元蒙古人,在征服中原之前,向西拓地几万里有余,携天下万族几十万攻灭了大宋,大元的疆土有多广阔大家应该有所耳闻,蒙古极盛时期的领土如今咱们大明还不到其四分之一。” 列举了一大堆证据之后,宋青书又是无奈的对孙传庭抱了抱拳。 “几年前东虏击败林丹汗,称霸蒙古,真算起领土面积来,东虏的确比大明还要大了。” 有句成语叫夜郎自大,就像夜郎不知汉之大一样,一直到清末,华夏的士大夫何尝不是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不知世界之大,这么广阔的天空一下子展现在只知道代县多大,山西多大的乡土学子面前,那股震撼,就算是走过京师,游历过北方几省的孙传庭与傅山,都是有点发呆。 “这就是代县大学堂的核心内容,开眼看世界!”最后,宋青书放下教鞭,也是很感慨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