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信仰之恸
【梅赞达，银哨堡，琼恩·帕特尔】 银哨堡外，夜明森林中。 明明已是深夜，四周的景致，却处在一片苍蓝色的光明中，深沉宁静。发光树木将林中人的身影，拉得狭长，使它看上去像一个斩不断的影魔，无比邪恶，却又无限彷徨。 在光的映照下，一切都更加分明，一切又更加纠缠。 琼恩坐在一块磐石之上，静静地看着湖中池水。透过湖水看自己的脸，那是一片迷雾，脸的轮廓消失了，溶解在水中，化为漆黑的颜色，沉沦而去。 唯有自己身旁的长弓，永远鲜亮，永远处于一种火红色的燃烧状态，不会停歇。 他不断地想象着，自己用这把弓射出的箭杀死死神，好像只要这么做，他就能获得解脱，但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他永远不可能解脱。 一个肮脏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他背叛了圣虹与英神的教义，走在一条与神官截然违逆的道路上，他曾是一个追捕罪犯的猎人，如今，他沦为一个该受天罚的罪人，他的命运，是多么的可笑。 他无法呕出自己的灵魂，与死神同归于尽。所以，从结局上看，无论他最后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不可能从这种肮脏中脱身。 但人们总是这样做，以为用罪恶的方式制裁罪恶，不会玷污自身，人们总是这么做，以为放纵自己之后，还能重回节制。 他极度后悔，目光懦弱地闪动着，他的心没有依靠，如今，他连祈祷的对象都失去了，嘴中听不清地喃喃着，像个落魄的鬼魂。 为什么要杀了暗影协会的人？他问自己。 自己不该这么冲动，尼奥斯将议团长的话告诉了他，他愈发觉得，议团长说的是对的。但是，自己却不肯承认，不肯在好兄弟面前，展现自己的丑陋一面，所以，他又撒了一个谎。 如果能压制心中的怒火，他就该明白，死神的事情，仍然存在诸多疑点。他虽然目击了披风杀害父亲的过程，但是却没有看到死神本人，他杀父亲的动机是什么？也不清楚。 作为游侠神官，他根本没有尝试去分析。不是他不想了解真相，只是日复一日积累的仇恨夺走了他的理智。他仅仅需要一个泄恨的对象，泄恨的行为，取代了他对真相的需求。 归根到底，这都是因为软弱。 从不采取正确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十多年前，他的父亲刚死，他就冲动离家，从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这样错了下来。 meimei说的是对的，死神没有毁掉帕特尔家族，他自己才是毁掉家族的真凶。 残忍的光线，将琼恩的脸照非常凄白，不知不觉中，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脖颈感到一阵guntang。 卓兰静悄悄地来了，神情冰冷。 她坐到他身边，亲吻他无助的脸庞，与他一同哭泣，两人依靠在一起，就好像是彼此世界的最后一人。 琼恩忏悔道： “我……真的错了。” 琼恩尝试着用复仇欺骗自己，但在刚才那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谴责。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长弓上，却发现连它都拒绝了自己。 帕特尔长弓永远鲜亮，永远处于一种火红色的燃烧状态，不会停歇，但它属于正直的追猎者，而不是狂野的复仇者。 卓兰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际，让他贴靠在自己胸口。 轻长的睫毛像黑羽般卷动，温柔的眼神里，看不到一点儿责备，她说： “你还想……杀他吗？” 琼恩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许久之后，他摇了摇头。他从没想过，原来放弃复仇后，人会变得这么轻松，假如一个人放过了自己，他就能放过任何人了。 卓兰冷静地说： “我们想办法，脱离奥斯顿的控制，回七王城去吧。红矢游侠们仍然信赖着你，议团长也会宽恕你的，你要相信自己，琼恩。” 琼恩停噎了片刻，随后，一个扬花般的笑容，自他脸上飘散开来。 “不，卓兰，还是你和红矢游侠回去吧。” 琼恩微笑地看着她，用手摩挲她的脸，说： “我……留在这里。” “为什么？” 卓兰被琼恩的语气吓到了。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就像是放弃了一切。 琼恩回答： “你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 卓兰道： “当然，每一句都记得。” 琼恩有些怀念地说： “我那时是这么说的……从儿时起，我就希望成为一个勇敢又正义的人，像帕特尔家族的先辈一样，像我父亲一样，始终站在弱者身边，帮助每个受到伤害的人，代表正义，惩罚罪恶。” “我知道……” 卓兰嗫嚅道。 她的眼中，再度流下两行眼泪，在树光下盈盈闪动。 “在大多数人眼中，我还是那个……惩恶扬善的游侠神官……” 琼恩遗憾地说： “却不知道，我也为了复仇，而陷入了疯狂……” 卓兰哽咽着跟道： “是的，他们不了解……” 这次，她哭出了声音。 琼恩说： “所以，让我带着这样的形象，离开吧。最后，我还有能做的事。” 卓兰猛地拒绝道： “不行！你不能这样！” 卓兰将他抱紧，她知道，她爱的男人，此刻深陷绝望。 “你太自私了……我们要一起回去，一起面对的……你要是在这里死了，我怎么办？你真的……太自私了……” 琼恩当然也考虑过卓兰的处境，他这么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她能脱险。 奥斯顿的人，将他们团团围困，想要全部离开，是绝不可能的。 即便他们离开了，卓兰的未来，也会被自己毁掉。 琼恩杀了梅赞达领主，杀了这么暗影协会的人，就算是议团长，也没办法救他了。七王城的法庭，会判他死罪，如果卓兰包庇自己的罪行，她也会受到重罚，或许，终生都将在牢狱中度过，他绝不愿意见她如此，他欠她的，太多了…… 所以，在这里就与她告别，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她还年轻，年轻到有足够的时间，忘记他，拥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到处都是奥斯顿的人……净化者完全掌控了这儿……我们没办法一起离开……” 琼恩温柔地劝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由我和他谈判，让他放你们走。” 奥斯顿一定考虑过琼恩中途改变主意的情况，琼恩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触怒他，他会立即杀死所有人。不能让卓兰跟着自己一起冒险。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留在你身边……即便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卓兰含着泪光回道： “所以，我求求你……别再说这种话了……” 琼恩将她的眼泪，轻轻擦干，叹息着笑道： “我留在这儿，虽然危险，但也未必会死……要不，我们两人，都妥协一步吧……” 卓兰疑惑地问： “妥协什么？” 琼恩知道，他现在必须编一个谎，令卓兰相信他有完整的计划。 他说： “奥斯顿现在……无疑是七王城最大的敌人，我必须想办法除掉他……可你们在这里，我没法放手去做……我打算劫持他，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也有机会脱身，但要是你们也被抓了，我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卓兰天真地问： “我们不能一起做这件事吗？” 琼恩否定道： “不行，因为，我需要你去搬援兵，把奥斯顿在神官之路做的暴行，通知议团长，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而且，即便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我的忙，奥斯顿太强大了，就算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成功……” 卓兰能听懂他的整个计划，但是，她不相信。 “你在骗我……” 琼恩搂住她的肩膀，安慰说： “之前我说，我们都妥协一点。所以，我的妥协，就是努力活下来。如果，能帮七王城抓住奥斯顿，法庭也许会从轻考虑我的罪行。” 虽说功难抵罪，可是，净化者危急到了整片西土的安危，奥斯顿又是净化者的一个领袖，捉住他的功劳，很可能赢得神官议团的****。 “而你的妥协，就是……相信我。” 即便如此，卓兰还是不愿意离开，她想要再度发声反对，琼恩却吻住了她的嘴唇。 一个深情的长吻，两人贴靠在一起，身后的背景是只要见了第一次，就无法再忘记的发光树木。 夜明森林的天空，星星就像是无数的冰花，飘落着，永远不会坠地，亲吻的感觉，也像他们一样飞舞着，永远不会坠地…… 琼恩撩开卓兰额前的美丽发丝，凝视着她的如星双眸，胸口一阵撕裂，脸上却非常快乐。 “我爱你，卓兰，你知道……我之前，从来没说过这句话，我不擅于对待自己的感情。但我现在想说，因为，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琼恩每吐一个字，都觉得如此畅快。 “看样子，我真的没法骗你……” 卓兰哭泣道： “是呀，你……骗不了我的……” 她的眼泪，像破碎的星辰，洒成了一片一片。 她用手抓紧琼恩的后背，希望可以永远都不放开。 琼恩痛苦地仰起头来，道： “卓兰，我要你……为我活下去，你这么年轻，又这么能干，一定能比我走的更远……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让我决定……这最后的一件事……让我死于正义，而不是……死于罪孽……” 听到这句话，失去一切希望的卓兰，颤抖着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