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十四章 四面楚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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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张文明的死讯在京城传开时,人们虽然也是众说纷纭,但更多的却还是认为张居正会就此丁忧离京,纵有一些人提到他会留栈不去,也不过是些谣言而已,没几个会信。 可随着时间不断地往后推移,事情就出现一些变数了。不少清流出身的官员已明显感觉到了一些不妥的地方,因为张居正除了当天跟天子请辞后,就没了下文,只是闭门不出,也不作进一步的辞官之举。 这么一来,就很值得让人玩味了。他张阁老到底心里是怎么想?他是真有心为父亲守孝,还只是迫于规矩不得不假作姿态,然后静候天子挽留夺情哪?倘若是前者,他这时候应该接连上表请辞才是,可这都过去四五日了,朝廷里可没传出这方面的丝毫风声哪。 其后,一个更叫人感到不安的消息也散播了开来,天子已下诏请张阁老夺情了。而且随后不久,一道用词恳切的诏书也被通政司方面明发天下,只说张居正于朝廷有大用,完不可为了一己之私,就置朝廷和天下百姓于不顾,理当牺牲小我,先以天下为重,暂不辞官。 还没等百官们回过神来呢,之后两三日间,皇宫里又发出了数道明旨,意思也与之前的没有两样,只要张居正能够留在朝廷之内。而更叫众人不放心的是,在收下这一封又一封的圣旨后,张居正也没有丝毫的回应,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就很不合常理了,倘若他真有心丁忧,这时候应该站出来把话说明白,并用更加决绝的态度推掉天子的诏书才是。虽然说圣旨一般是没人敢拒绝的,但这种和自古以来的礼法相悖的旨意,以张居正的声望和地位,拒了也就拒了,皇帝也不会因此怪罪的。可现在他的如此做法,显然真有意留下来了。 这怎么可行?本朝自武宗时的杨廷和之后,可再没有任何官员敢在父母去世后不辞官丁忧,如此行径,与禽-兽何异?那些自命清高的清流官员们首先就不能接受内阁首辅有这么大一个污点,故而在稍作酝酿后,一道道奏疏就被送进了宫去。 虽然这时候他们还没有指名道姓地提到张居正,但处处含沙射影,已把自己要说的意思表露无疑。 可这些奏疏递进宫去,无论是皇帝那儿,亦或是闭门不出的张居正都是没有半点回音,就跟石沉大海一般。 如此一来,事态可就比之前更严重了。倘若说之前大家还只是怀疑,觉着只是有这么个可能,现在他们的态度表现出来可就是真的了,张居正确有心夺情,继续留在朝中为官。 这下,是彻底把这些从小就读圣贤书,把祖宗规矩和礼道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官员们给激起来了。他们或许地位卑微,甚至很大可能要仰仗那些大人物的提携才有出头的机会,但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却是无所畏惧的,无论是天子还是阁老,只要越过了这条底线,就是他们共同声讨的对象。 一时间,更多弹劾张居正居心不良,留恋权位的奏疏犹如雪片般通过通政司直入皇宫。而其中的措辞,也比之前要严厉得多,少数几份已开始将张居正说成是居心叵测的jian邪之徒,差点就拿他和严嵩、秦桧这样的祸国jian臣相提并论了。 对于百官会有如此反应,万历也明显是大出意料的。他本以为即便官员有所不认同,也最多就是部分人上上奏疏议论几声罢了,可现在,事情明显超出太多,大家完全是把张居正视作仇人了。 倘若没有杨震之前给他的提醒,此时的万历势必会有所慌乱,不知该怎么处置才好。但现在,他却有底气得多了,因为他知道,官员们的这些弹劾奏疏是冲着张居正而去,对自己并没有任何的坏处。相反,他们叫骂得越凶,张居正的威信就会越低,对身为天子的自己就会越有利。 明白这一点的万历索性对这些弹章来了个留中不发,不作任何交代,任由那些官员拿奏疏撒气,却连半点回应都看不到。 眼看这一招没用了,官员们就又来了另一招更直接的。就在几日后的大朝会上,三五十名六品及以下的科道官员一齐请奏,希望皇帝能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以正纲纪—— “陛下,我大明立国至今,靠的就是一个孝字。若无人遵守此道,则国之不存,则-民之不遵。还望陛下能以天下苍生为念,以大明社稷为念,允准张阁老丁忧回乡!” “陛下,父子君臣,五伦之首,岂能随意废弛?而张阁老身为内阁首辅,更是天下官民之表率者。如今他若不能遵循古之礼法,那朝廷今后还拿什么约束天下的百官百姓?还望陛下莫要做出让天下人心寒,让后人笑话的事情来哪!” “陛下,张阁老固然与国大有用处,但朝中才干出众之官员亦有无数,岂能因他一人而废礼法?臣请陛下下诏准其离京……” “陛下……” 看着臣下们一个个走马灯似地出来劝说自己让张居正丁忧,本来心里还颇有些高兴的万历这时候有些恼怒了。我可是一国之君,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得主么?之前有张师傅压着,我说的话不算也就罢了。可现在,张师傅都闭门不出了,你们还一个个以将我驳倒为乐,真当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么?一切都得听从你们的意思? 越听越是来气,尚处于青春期的小皇帝逆反心理顿时就起来了,把脸一板就道:“都给朕住嘴!” 天子之怒,确实不是开玩笑的,一见他如此模样,众人顿时就没了声息,那些站出来还想说什么的官员们,也都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话是不能说了,可这时候退回去也不对,只能干站着,看着皇帝。 万历见自己一怒还有些效果,心下的胆气就更足了,冷声道:“你们张口江山,闭口社稷,朕问你们,你们真是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么?不,你们看重的只是礼法,只是你们自以为重要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张阁老对如今朝廷有多重要,你们会不知道?不提别的,光是张阁老这几年里为国库收入增加了多少,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还有,过往也不是没有朝廷重臣夺情过,他们难道就成了罪人了?在朕看来,能为朕分忧,能为大明社稷谋福的便是这天下间最大的忠臣,其他人,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今日,朕就把话放在这儿了。朕为我大明江山考虑,这次必须要留下张阁老,今后朕也不会改变主意。而你们,”说着,他目光很快地从那些站出来的官员面上一扫而过,直看得那些人心里一阵发毛,“今后朕再也不希望从你们口中听到因此对张阁老的弹劾,否则定当治罪!”说着,他把袖子一甩,满脸阴沉地就离开了大殿。 这一场朝会上的变故,再次点燃了群臣的怒火,这回是真把事情闹得有些不可开交了。 与之前的几个朝代,以及之后的辫子朝有个很大的区别,大明的官员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批判皇帝,和皇帝对着干,如果因此受到惩治,不但不叫他们忧心,反而会使他们的声明大增,成为那些清流官员的表率。若是在此基础上能吃一顿廷杖的话,那效果就更加拔群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时候的大明官员明显是有些受虐倾向的。 所以在万历发了这么一通火之后,对张居正来说事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一份份的奏疏依然被人送进宫去,该说的话依然在明里暗里地说着。 而且,这股反对张居正夺情的风潮甚至还不断扩散,已经发展到针对与他关系亲密的盟友的地步。那些靠着张居正才在官场有了不小地位的人,总是被人拉住,劝说,希望他们可以去劝说张居正赶紧辞官归乡。 同时地,还有不少胆子大些的官员还跑到了张府门前,指名道姓要见张居正,说是要和他论论礼,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回乡丁忧。一时间,本来就门庭若市的张府门前就显得更加纷扰了。 而深居府内的张居正,在面对如此种种的事端后,却一直都没有表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一直都是沉默以对。哪怕那些官员都闹到家门口了,他依然闭门不出,也不准家里的下人们出面驱赶,就仿佛这事与他全然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可以通过逃避,通过时间来慢慢消磨掉的。但有一些事情,却不然,它若不解决,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酵,从而变得更加的难以控制。张居正所面对的就是后者。 因为随着众多官员不断表达着不满,就连和他关系紧密之人都有些吃不住劲,也开始怀疑起其真是意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