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欢只凋梦半场
从前总觉着师尊每日除了练功就是练剑，不然就是打坐，练个琴棋书画也是为了把琴啊棋啊笔墨纸砚啊全炼成兵器，大概于玩一脉上很不精通，约莫只会在望舒吃东西时他在食物摊子上练功，望舒逛街时他在街上练功，望舒爬山时他在山上练功，望舒游船时他在水里练功，望舒……望舒不敢想了，她立时觉得自己的游玩之旅对师尊太残忍了…… 但是，事实证明，望舒深切错怪了师尊。 师尊于此一道，也很是精通嘛。 师尊借了条乌篷船，载着望舒和厨师……踏上了游玩之路。 第一程，是锦城最负盛名的琼花花海，望舒在琼花园里肆意撒欢，师尊就在一旁用火系法术煨一壶青梅酿，就着琼花对酌。待他们走后，琼花苑就根据望舒不小心丢下的能装无数美酒喝也喝不尽的青云壶传出了鬼故事，随后，那酒壶被作为了当年云州的贺礼进献到了皇帝生辰。 第二程，师尊带着她上了云州天禄山，带她亲手摘了栗子来烤，望舒满身栗子绒毛，裙里兜了满满一捧还恋恋不舍看着栗子树默默忖度着把栗子树移回玉京殿能不能活，师尊毫不客气搬了隔壁寺庙小和尚被罚抄的经书拿来生火，二仙在漫山遍野抓贼的喊声里心安理得吃得圆圆满满，望舒还就势调戏了一把路过的小鹿。 随后望舒和师尊去了碧波湖泛舟，在望舒动口，师尊动手之下，湖中鱼儿都躺平在了望舒的餐桌上，至于实在吃不下的则被望舒扔进乾坤袋计划当做日后存粮，然后打着饱嗝看师尊安慰老泪纵横的碧波湖水君并发誓下次一定不吃鲤鱼了改吃其他鱼。 不过嘛……很快，望舒就遭到了碧波湖红烧鱼的报复…… 玩得无比欢畅的望舒满心欢喜地填了一肚子美食上岸，拽着师尊兴冲冲奔向了旁边一处买脂粉钗环之类精致小玩意的摊子，容色焕然发光地转头对着师尊解说：“这人……小地方的东西，虽说比不上玉京殿，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可爱得紧……” 一个紧字方出了口，就被一旁师尊急急揽回怀里，道了一声小心。 饶是师尊反应快，带上个反应慢的望舒，一中和也无济于事了，望舒的左手被一旁飞舞而来的匕首生生划出长长血痕来，旁边围着的几个姑娘一声惨叫纷纷跑出几尺远。 望舒在师尊怀里捂着受伤的左手翻了个白眼……受伤的是她好吗，她都没反应，你们尖叫什么？ 可惜，全场维持淡然的，貌似只有她和师尊…… 那个为一旁一位贵夫人演示新制的精致护身匕首时不幸动作太大殃及了望舒的摊主脸色惨白看一眼她，腿一软坐在地上只会发颤了。 望舒沉痛地一叹气……她最近简直流年不利啊…… 望舒在九重天凭着师尊横行许久，受伤已是颇为难得，还来不及惊喜一下，常年养成的习惯就让她下意识蕴出一汪眼泪委委屈屈地望向了师尊…… 师尊求同情!师尊求安慰! 看到她眼泪的小摊摊主倒吸一口凉气，险些也哭出来，直接对着师尊跪了下去：“大人救命啊……小人不是有意的啊……” 读懂望舒眼神的师尊叹一口气，认命地接过摊主抖抖索索递上来的锦缎撕成的绷带，为望舒包扎起来。 果然师尊还是会对自己心软嘛…… 这般出神一瞬，醒过神来，望舒的右手已经一圈一圈密密匝匝包成比脸还大的馒头，望舒默默举起包得南瓜一样的手，眨巴眨巴眼睛，满眼都是师尊你这么强大厉害的角色包得这么丑如何能对得起你的角色定位。 奕子修微不可觉地梗了一下，语气清冷:“包厚些，不容易掉。” 望舒瞪大了眼睛看面不改色的师尊许久，心底做了许久工作，总算在面上拼命把嫌弃之色拐成诚心诚意的感激……难得师尊亲手替她包扎，纵然……丑了些，但也要体谅师尊这般人物都没人能令他受伤如何能指望他精通疗伤呢。 何况，看在师尊如此认真地糊弄自己的份上，她也不忍心揭穿了。 那位不小心伤到望舒的店主很是内疚，时至此刻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挽救般地冲了上来赔笑：“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都怪小人眼拙，不小心伤了尊夫人……那那那……小人就把这枚上好的冰玉凤簪做了赔礼吧……” 望舒看他一介凡人，又是个小贩，讨生活不易，又体谅自己是个仙人，且是因为师尊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引人注目兼之在身边太过放心，没有动用任何防身仙术才受了伤，等到无人之地施个法就行，这看来很是狰狞能叫寻常女子吓晕的伤口于她饱经沧桑的眼里看来简直微风一阵惊不起丝毫涟漪，便立时决定善解人意原谅了他：“你也并非有意……这赔礼倒是……” 那小贩自然阅人无数，原本觉出这对男女都是身份不俗很不好惹的人物，还担心自己定要倾家荡产乃至人头落地，此刻自然闻出了望舒语间放过他之意，想一想只需付出一枚簪子就能脱身精神都松快了些，话音也不自觉恢复了些贩卖时的自吹自擂意图讨好那二人：“这枚簪子可了不得，那都是最好的玉……最是受年轻姑娘和夫人们的喜爱……不是我吹，我这簪子，锦城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都会给夫人们买一枝……” 诡异的静默，师尊，缓缓地，捏碎了手边一个杯子。 望舒几乎是怀着赴死的心情悲壮地睁开眼睛，希望师尊一会拆人家摊子时候下手轻一些，给人家留个活路…… 可是，望舒发觉，她永远也跟不上师尊的脑回路。 师尊以令人叹为观止的淡定，接了一句话:“不够。” 小贩、望舒:“？” 师尊漫不经心拈起那枚玉簪，在摊主惊恐得不忍卒睹的眼光下轻轻一个抛接:“你这玉簪是冰玉不错，却也只是冰玉的边角料，远不如真正冰玉簪珍贵，你觉得，值得？”话至尾音，冷淡眉眼轻挑，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摊主满眼含泪腿软着又跪回去:“大人您说想要什么吧？小人……小人摊子上所有东西都给您二位便宜三分之一行吗？” 师尊只是默默将那枚冰玉簪子拿起，开始向望舒以及悄悄摸过来偷窥的姑娘们一同普及冰玉的鉴定知识…… 那摊主脸色惨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半？便宜一半？” 师尊容色冷定，接着给众人上课。 摊主狠狠咬了咬牙，直接扑了上去开始嚎啕:“三分之二！三分之二行不行？大人……留条活路啊……” 师尊这才伸手抚了抚望舒发顶，冷冷开口:“还不去挑喜欢的？” 望舒眼睛一亮，欢呼着扑了上去。 “这个陶瓷小兔子好可爱……嗯嗯，这个藤编的小花瓶也好看，就是太小，回去送福禄寿他们好了，他家搜宝鼠肯定喜欢这个窝……哎！这还有个琉璃镜台呢！送天绣jiejie应该不错……这个这个！石头居然是花型的，好像桫椤花啊，隽离最喜欢桫椤花，送他肯定不错……这样，他就不会计较我丢下他偷偷来人间玩了……”望舒零零碎碎抱了满满一捧小东西笑得见牙不见眼，眼看着东西颤颤巍巍要掉下来，毫不客气对着师尊一扬下巴，示意师尊解决。 师尊也不好众目睽睽动用乾坤袋，叫云州再出一则怪谈，便顺手加了一匹缎子将这些包起来，自觉将银袋丢给望舒，顾自将一包东西抱了起来。 那摊主还在顾自肝肠寸断，突兀又被那对容色非凡的男女丢来的钱袋子吓得生生一跳，看一眼瞬间瘦了大半的摊子，叹了口气，带着赴死的心情打开了袋子，随后又被刺激得泪流满面。 这……这是金子吧……满满一袋啊，买下他一年的货物都够了啊…… 不对啊……他们明明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这么狠地压价啊…… 难道，这是有钱人新的做慈善方式？ 这么迂回……真的不嫌辛苦吗？不过大人物嘛，定要不同寻常方能显示出身份高贵，不同于寻常人…… 摊主带着崇敬而感恩的神情再去寻他们，却见那一双绝世之人已经只余飘然背影。 他不由一声长叹，真是一对传奇人物啊。 而那对传奇人物的对话呢？ “师尊，方才……方才他那么误会……师尊你怎么不解释啊？” “不然怎么令他打那么低的折？” “师尊你难道不怕……丢脸？” “不过数十年他就死了，百年后再来，谁还记得你我丢过脸……” “……” “你这么沉默，是有意见？”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绝对是在想，师尊果然英明……师尊等等，可是你最后还是给他了更多钱？那你这么努力压价做什么？不是全白费了吗？” “找乐子。” “……” 愿那个幸运而不幸的摊主永生别听到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