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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遍桃花无归路

    望舒只得叹,其实反面来看,太子的人生也是半部悲惨录,他前半生还算圆满,后半生则处处写满惨字……

    赵禛为了令白梨开心,不惜不顾一切把把自己的情敌送到白梨面前,却仍赌不回白梨的心。望舒也觉得,后来赵禛那样疯狂也很能理解了。

    再提钟回,钟回却也是个难得的痴心人,当年白梨还是蓬头垢面凄惨无比的囚犯,他却一眼看中白梨双眸,为那惊人的坚强与冷定所摄,由惊生怜,由怜生惜,由惜生情,自此一生难忘。

    他爱上她用了半日,等她用了半生,怀念她却用了一世。

    而如今,终于等到。

    那日桃花微微,柳烟眷眷,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白梨在春风楼漫不经心阅一卷诗,方读到一句春残柳尽芳华少,窗外突兀传来钝钝的声响,似有什么敲击着木窗,循声望去,原是一只玲珑鸽子扑扇着翅膀冲撞雕花窗棂,莽撞到还掉了几片羽毛,却是异样的鲜活,白梨心中一动,便支起窗将鸽子让了进来。

    那小家伙也不认生,就势蹦了进来啄她的手,难得逗得白梨开了颜,打算寻些糕点喂它,低头,看到鸽子脚上一个小纸卷。

    久违的心一动,白梨取信的手都是抖的,嫣红的唇被咬出一点白,像是一片胭脂地里一抹雪色,颤抖如卷起了风雪,染容色都是嫣红。

    纸上铁画银钩寥寥数语,撇捺成行俱是深情。

    多年后望舒遇见白梨,她总是容色淡淡,清冷眉目葬雪千里,其下却都是沉香燃尽的倦然灰烬,偶尔有笑意也是半真半假,冷淡里晕着讽意,望舒从未想过,她也曾有这样满心满眼均是愉悦的模样,总算看着有了这种花儿般的年纪该有的天真娇俏。

    而这番悦意,自然,给的是那个注定的人。

    她当年遇见钟回,还是个蓬头垢面的卑微囚犯,可那个人从千万人里一眼看定她,温柔地向她走来,带着檀香气息的修长指尖温柔地将白狐裘裹在她肩头,一瞬的着暖,令她记了那么多年。

    只有他,愿意冒犯所有权贵,替他们这些旁人眼里的卑微渣滓求情;只有他,低眉看着她,眉眼里俱是再未看过的温柔;只有他,承着她此生所有的相思,牵她一生魂牵梦萦而甘之如饴。

    白梨咬着唇逡巡一圈,眼见楼子里处处都是人,门口更是鸨母亲自守着,自己定然难以在鸨母手下逃出去,索性提起裙子干脆从窗子里跳了出去,落地时还扭伤了脚,她应该觉得痛,可她却是无比的欢喜,拖着那条伤腿仍是拼了命奔赴信上约定的地方,因了身份不敢走大路,只捡了树丛草木深处这等地方走,一路被丛生的树枝划得都是鬓发凌乱,身上面上均是伤痕。

    可她始终没觉出痛,只有满心满眼纯然的欢喜。

    不必担心钟回见了她会不会开心,也不必忧虑他会不会嫌弃她这样太没有形象,她唯一知道,她的钟回,不会在乎这些,从当年开始,他眼中看到的,永远只是她白梨的一颗心。

    柳堤长岸,她的钟回袖手立在树下,不复当年小少年模样,可那骨子里的温柔,却与当年抱她的怀如出一辙。

    望舒猜,白梨这一生,最幸福,怕也就此刻了吧。

    望舒看着,这一对饱经磨难的恋人,终于在一起,白梨抱着钟回第一次彻彻底底哭出来。那些因为所谓命数重重郁结在血脉里封冰的眼泪为他一语融化,将冰封万重下的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柔软地捧在了钟回的眼前。

    若说从前望舒还对赵禛有些同情,也曾默默怨过为何白梨不能忘了钟回好好和赵禛在一起,赵禛爱她又何尝逊于钟回,待她好也未必不如钟回,而且当年救白梨也有赵禛功劳,只要说明一切,白梨也许就能慢慢爱上赵禛,或许,结局未必逊于和钟回在一起。

    可如今,她才真正明白了。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倾心,哪怕天差地别,哪怕遍体鳞伤,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还是只会念着那个人,生死不弃,不过有时候,有人运气好能在最好的时候遇到,而有人,却要等无数个错过才能等到,等到的时候,早已步入终局。

    可,只要遇到那个人,还是会不顾一切去爱,去等,去追。只有那个人的笑有意义,只有那个人的好最珍贵。

    弱水三千,只有那个人是那最不舍放下的一瓢。无关早晚,无关身份,无关生死……只关情。

    钟回,就是白梨等的那个人,唯一的那人。纵然赵禛千好万好,纵然她知晓了赵禛救了她,纵然赵禛待她掏心剜肺,抵不过一句,他不是钟回。

    可惜,遇到钟回,已耗尽了白梨所有幸运。

    所以,之后的故事,再度急转直下。

    白梨遇见他,一天,失去他,半生。

    随着钟回的归来,赵禛终于醒悟,明晰自己被骗,爱恨一面,白梨这一场爱,终于把赵禛逼到了爱恨的另一面。

    白梨终于找到钟回,而钟回也帮她找回了meimei,终于可以毫无顾忌抛弃了赵禛随他蒹葭上邪,她甚至已算好,她这些年做花魁赚的银子已足够为自己赎身,她想,只要等自己复仇,就可以随钟回走了,他答应过她的,平静安宁的日子。

    于赵禛,白梨终究有愧,况且如今得了钟回说明,也明晰了对赵禛不过误会,便决定弃了对赵禛所有恨意,只对宰辅下手。

    白梨放下,白漪却不能。

    比起jiejie白梨,白漪却比她好一些,当年箭术考核时白漪因了重病被留了下来没有入猎场,阴差阳错没有承jiejie的好运被放出宫,却是遇上另一段奇遇。

    奄奄一息的白漪被重伤而入天牢躲藏的一位武林高手捡回了老巢,那位武林高手因为修炼的功夫很是阴毒,平日行事走的也是邪路,更因为他的毒遭到众多武林白道群起攻之,不得不隐藏行迹惶惶度日,这当口,他方才被众多仇敌联手重伤,预料到自己命不久矣,着实没什么机会细细找继承人,又不忍一身毒术失传,就索性收了白漪做徒弟,将毒术倾囊而授。

    那武林高手死后,继承他所有毒术的白漪渐渐成了武林人士,一边拼命寻找jiejie,一边躲避着武林白道追杀东躲西藏,后来,白漪无意听人提及锦城春风楼花魁,觉出很像jiejie,便循之而去,然后,也遇上了属于她的命运。

    白漪仍记恨赵禛对jiejie的一箭,更记恨因为赵禛jiejie那么痛苦,便下了决心去刺杀太子。

    没了赵禛,jiejie就可以好好和钟回在一起不必再担忧。

    那是她此生最珍贵的人,这世上唯一也是最后对她最好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存在。

    是,只要没了赵禛。

    那夜月色清凄,赵禛的府邸里,梨花凋落满园,天际半是墨黑的夜色,月色也化不开的阴霾,约莫只有月下满园迎风招摇的梨花足以消融那些阴霾,可梨花永远也到不得天上,它永远对着花下的土地痴执,容不下旁的任何深情。

    雪色花瓣纷飞开来,宛然一场细雪盛开,漫目花羽里,夜行衣的白漪踏着月色而来,手中长剑反射着月色比天际冰轮更加明亮,披靡而来之时令人想起月光,可那月光被截断在那一阙墨色里。

    黑衣的赵禛低着眉漫不经心攥住白漪的剑刃,俊美容颜冰霜万里,一如天上固执着的阴霾,指尖携着白漪的剑在半空划过一个圆弧利落插入地上,容色依旧冷定,白漪的蒙面却应声断开,显露其下与jiejie白梨如出一辙的容颜,被刀影殃及的梨花幽幽落在二人肩头,赵禛伸手替她拂开肩头花瓣,他墨色瞳仁映着白漪的眉目,沉然毫无涟漪,指尖却发力攥住了她的肩膀,声音放得极软极柔,听上去分分明柔情万种:“白梨。”

    白漪和师傅学的是毒术,剑术本来不过只为了施毒掩护,若论毒术,天下无人可胜她。

    可那一刻,连毒术也没使出来,白漪就知道,她完了。

    她终究败在他手里,不是武艺,是一颗心。

    还是一颗注定会被他弃入尘土的心。

    她预感到了她的劫难,却永远也学不会逃脱。

    白漪被作为刺客关了起来,因了那张脸,赵禛待她极好,她住的是赵禛特意翻修的宫殿,日日吃山珍海味,着锦绣绮罗,赵禛毫无顾忌对她好,拼了命将寻常人苦求不得的种种珍宝堆满宫殿换她一笑,像极对jiejie无边的好。

    可手上脚上的铁索牢牢困住她的所有行动,明明看似珍惜无比,却用着手腕粗的链条,他甚至不在乎会不会伤到她的手脚。

    若是欺骗,为何不能索性骗下去,却要用这铁链无情地提醒他们两个?

    为何,要这么残忍地给她一个梦然后亲手打碎?

    可,她求不到为何。

    什么,也求不到。

    赵禛仍是每天都来,却不用刑,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看她,偶尔唇几动,白漪知道,那念的是一个名字。

    白梨。

    爱恨,其实不过一线。

    一线后,白漪恋上赵禛,赵禛恨上白梨。

    赵禛再度来时,半月不曾开口的白漪终于说了一句话。

    “赵禛,我和你,做一个交易。”